《燎原》王羡

2、告白

　　在这个当下，宋弥新想起一首张震岳的歌，歌词开头是总有些惊奇的际遇，比方说当我遇见你。

　　要是把歌词改一改，就非常符合她当下的心境了。

　　总有些惊奇的际遇，比方说周五的晚上，我的领导让我以身作则去加班，我那位曾用名丁建国现用名丁小宝的gay蜜鸽了我，我情窦初开喜欢的少年让时光蹉跎成了傻逼，他还吐了我一头盔。

　　等情绪缓住，她单手揣兜走上前，在她缓情绪的那五分钟里，隋意噼里啪啦一顿输出，过足了嘴瘾，也就不和一个醉到分不清东西南北的人计较了。他攥紧拳头撑住辽原的肩，替他稳住身体的同时，贱兮兮的吹了一声口哨：“还认不认识你隋爹了？喊声爹来听听，喊。”

　　辽原睨了一眼隋意，又低头瞅了一眼手里捧着的头盔，没头没脑的来了一句：“一口就可以喝到珠珠。”

　　隋意顺着辽原的视线往头盔里看了一眼，差点儿没哕出来：“你把那玩意儿丢了行不？”

　　“你喝吗？”辽原将头盔朝前送了送，“不喝你是我儿子。”

　　“我你——”这一句直接让隋意CPU烧了，剩下半截骂人卡在嗓子眼里，他一脸怀疑地盯着辽原，“真醉假醉？”

　　“杨枝甘露三分糖，我还加了西米和芋圆，小糖水儿，甜，趁热喝。”

　　“真醉。”他就不该多此一怀疑，辽原是谁啊？高中毕业聚会，一杯啤酒都能醉到鬼迷日眼的能人。

　　撑了几分钟，隋意有点儿累了，不经意的一个抬眼，正好和宋弥新的眼神撞上。

　　“那是我的头盔，原价六千，”视线仅仅交汇了一两秒，宋弥新撇开视线对准手机屏幕，用人脸解锁了手机，在点开微信还是支付宝的时候迟疑了，掀开眼皮看向隋意，“微信还是支付宝？”

　　“骗人的吧，六千？”隋意一脸不相信，“我问了玩儿机车的朋友，说你这个是仿版的，最多两千。”

　　“哦。”宋弥新脸不红心不跳的撒谎，“我当时花六千买的，现在你们吐脏了我的头盔，相当于你们花钱买了我花钱买的教训。”

　　隋意哑口无言，憋了半天憋出来一个字：“行。”反正不是他赔。

　　“支付宝吧，我扫你，那个，咱能便宜点吗？打个八八折七八折的，”隋意一手揽住辽原的肩，腾出一只手去掏辽原的裤兜，“下次出来喝酒请你。”

　　还没等宋弥新给出一个确切的答案，辽原就像被按下了奇怪的开关一样，身体抽搐地往旁边闪躲，间或夹杂着意义不明的嘶哑笑声。

　　闹出的动静引来不少人的围观，隋意硬着头皮换了一个裤兜找手机，手机没在裤兜，那只能在口袋里了。隋意拍了拍辽原的腰侧，想确认手机在哪一边，没料到换来兄弟更加凶猛地闪躲：“痒啊哈哈哈——别挨老子！”

　　宋弥新双手抱胸，唇边噙着一抹耐人寻味的笑。

　　路人也看过来，隋意臊的耳根通红，食指中指一鼓作气夹出口袋里的手机，咬牙切齿地喊道：“辽、辽原你他、他妈小、小脑让酒精淹了吧！我、我找你手机给人赔钱，你、你干什么笑成那傻逼样！”

　　辽原的锁屏密码万年不换，解锁以后，隋意使用扫脸支付转过去六千：“过、过去了，看一下。”

　　“收到了。”

　　钱货两讫，隋意连一秒都不想多呆，丢脸，太他妈丢脸了。

　　他像拽一只丧家犬一样拽着辽原飞速逃窜。

　　个、十、百、千，数字六后面跟着三个零，头盔是她一千七买的，净赚四千三，这一趟不算白来。

　　宋弥新收好手机，将卡在腰间的链条小包向后腰一挪，旁若无人地在无数道视线里骑上机车绝尘而去。

　　过来的路上有交警在值班，她没有头盔，不敢赌运气，只好换一条偏僻的路线。将近晚上十点，沿路的人行道稀稀拉拉有几个晚下班的行人，道路两旁栽种着成排的梧桐，路灯沉默地伫立在树影下，一盏接一盏点亮在绿色织就的隧道里。

　　梧桐叶随风沙沙响，叶隙筛下来的斑驳光影拓在沥青路面，盛夏的晚风吹来，吹乱了拓印的形状。摩托车经过那一串蜿蜒如银河的灯，好像让她跨越时空，和平行时空的自己相遇。

　　宋弥新清楚地记得，和辽原告白的那一晚，路边同样有梧桐树，还有一盏昏暗的、要坏不坏的路灯。

　　她还记得，高一（1）班的女生很喜欢在课间讨论辽原，辽原是高二（3）班的班长。老师眼里的三好学生，同学眼里的温柔学长。

　　课间十分钟，以辽原的座位为半径，周围挤满装模作样拿着本子前来请教数学题的女生，拥挤程度堪比早高峰公交车。

　　十六七岁的少年，不管严寒酷暑，常年两套校服轮换着穿。知了不停鸣叫的夏天，他穿着蓝白相间的短袖校服，领口的蓝色纽扣扣到最上面一颗，衣领整齐的翻卷在颈后。

　　校裤是藏蓝色的，从裤腰作为起始，白色中线笔直的贯穿长裤。

　　他低着头，骨节分明的右手握住铅笔在女生的试卷上演示解题步骤，一题讲完，他放下铅笔，拇指按住食指压出来的印子，礼貌地问：“需要橡皮擦擦掉痕迹吗？”

　　“不需要，谢谢啦辽原。那个……”

　　女生还想再问一题，蹲在桌边看漫画书的同桌不乐意了：“我真服了你们这群女生，哪来那么多问题问问问，借口天天用一个腻不腻啊，刘小婉你问完赶紧走，爷的腿真要麻了。其他人也不准问了！今天暂停营业。”

　　刘小婉咬了咬唇，有些不好意思的离开了座位。辽原坐在靠窗的位置，透明的窗户半开，凉风漫进来，走廊里不少打打闹闹的学生。

　　宋弥新抱着收上来的作业本往办公室走，视线无意识地扫进教室，正对上转脸向外看的辽原。

　　失去了微笑的表情作为掩护，五官长相的冷感成倍放大，他的眉骨锋利、鼻梁挺拔，喉结的正中央有一颗黑色的小痣。

　　喉结上下滚动，那颗小痣随着起起伏伏。

　　“言情小说男主里长痣就是让女主亲的啊，辽原那颗痣好性感你们看见没有啊啊啊啊我真的昏过去——”
　　“有痣吗？我怎么没注意到。”
　　“你算了吧，你每次都是偷瞄他，偷瞄的还很不自然，一看就很鬼鬼祟祟。”
　　“你说的是喉结那颗吧？我还看到一颗痣在他中指的指根处，他怎么那么会长痣。想嘬一口，给他嘬红。”
　　“你们说，他还有没有别的痣？藏在衣服里的。”

　　宋弥新一瞬间联想起了班里女生们的议论，喉结痣、指根痣，她的眼神顺着辽原的喉结缓缓下移，右手的中指，果不其然有一颗墨黑的小痣。

　　丰富的联想有了现实画面的支撑，同班同学的那句话不断在脑海里重复播放——你们说，他还有没有别的痣？藏在衣服里的。

　　宋弥新从小品学兼优，不喜欢无解题，她喜欢去找藏在问号里的答案。

　　上学期结束，她无数次抱着英语作业走过高二（3）班，每一次看见辽原，他都是礼貌的、谦逊的。

　　下学期开学，春寒料峭的季节，她收满英语寒假作业往办公室走，寒假作业高到遮蔽视线的程度，她挨着边走，尽量不撞到别人，凌乱的脚步声响在身后，她微微侧头，看见有几个学生你追我赶的跑过来。

　　心下一紧，想往更角落里挤已经来不及了，跑在最前面的学生边跑边回头挑衅同伴，丝毫没注意到左前方有一个女生。他重重地擦着宋弥新的肩撞过去，“哗啦”一声，归纳整齐的英语作业撒了一地。

　　力的作用导致宋弥新不受控地朝前扑，眼前的遮蔽消失，她发现辽原就站在半步开外。

　　辽原下意识手握成拳，拳头牢牢抵在宋弥新的右肩，以一种能够撑住宋弥新而又不冒犯的姿势拦住了她。宋弥新同样反应迅速，本能地抬手撑住边上光滑的瓷砖墙面。

　　见她能够自己站稳，辽原收回了拳头，手掌攥紧时骨节尤为突出明显，中指骨节上面的那颗黑痣从宋弥新眼前一闪而过，随即，他默不作声地蹲下帮忙捡作业本。

　　刚刚闯祸的男生也折返回来帮忙捡，宋弥新偷眼去瞧辽原，少年的下颌棱角分明，漆黑的眼睫毛下耷，眼尾的睫毛弧度卷翘，薄红的唇正常闭合，不笑的时候表情冷到一定程度。

　　他捡东西的样子很认真，手指轻柔地抚平卷翘的作业本，强迫症似的一本一本往上叠放整齐。他单手掌住层叠摞起的作业本，另一只手轻巧地握着黑色水杯，说：“接一下。”

　　喉结上下滑动，那颗小痣在她眼前晃来晃去。时间在这一秒停止，她迟钝地失去了所有的反应，一心想的都是，所以——除了喉结和手指，他不为人知的痣藏在了哪里？

　　早就对那道无解题失去兴趣的宋弥新就在这个当下，再次产生了找到答案的动力。

　　也不是没告白过。

　　学期结尾，她尾随辽原走出校门，心理建设做了一路，在辽原要走出巷道时小跑上前拦住了他，辽原抬起眼睫，眼睛里都是疑惑，摘掉AirPods的同时，开口问道：“你好，有什么事吗？”

　　巷道是坡道很陡的上下坡，隔着几步的距离，宋弥新好像能自上而下的俯视辽原。第一次告白，难免紧张，尽管占据着地理优势，颤抖的声线仍然出卖了她。

　　“我是高一（1）班的宋弥新，我挺喜欢你的，”浓密的睫毛眨了眨，她脑袋里一片空白，“在一起吗？”

　　错愕的表情只在辽原的脸上存在一秒，他缓慢地摇头，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克制有礼：“学校禁止早恋。”

　　“我们偷偷的。”她完全是嘴在前面跑，脑子在后面追。

　　辽原愣了一下，漆黑的瞳仁漫出一点细碎的光，融化了眼里的霜雪，他说：“我说的不是这个。高中生要以学业为重，我们不能互相耽误彼此的学习。”

　　“那要是毕业了呢？”宋弥新还不死心，“毕业了可以考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