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衔草的冒险旅途》华文卿

222、苦海三十

　　寒王的手指在石桌上轻轻叩了叩，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阿塔国的王子。

　　身材很高挑，不过略显单薄，脸上棱角初现，却依旧带着一丝稚气。

　　当然，寒王对他的容貌并不感兴趣。他想知道的，只是这个王子能否成为一个好的傀儡罢了。

　　阿塔国王见王子来了，连忙放下手中的酒杯，支开身边的美人，笑着招手让王子过来，坐在自己的右侧首席，向众人介绍道：“这是我儿琅轩。”又道：“今天是你的成人礼，按照阿塔国的习俗，该由你去挑选心仪的姑娘作为王子妃。”

　　此言一出，台下的宾客无不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当然，不是他们自己试。

　　这些宾客大多是周围的王国的使者，也有一些有权有势独占一方的人。

　　他们不仅带来了金银财宝，还带来了各式的美女。

　　有穿着光鲜亮丽的，有肤如凝脂眉眼如黛的，还有举手投足端庄大方的，也有身材傲人风情万种的。

　　各式美女汇聚一处，只等待王子琅轩的挑选。

　　温知清的手指轻轻叩了叩，侧耳与旁边的小厮吩咐两句。

　　那小厮便立刻得令，将藏于后方的美人带了上来。

　　“哇！”

　　原本众多美女已经将宾客迷得颠三倒四，此刻寒王带来的美女一经出场，直接引得哗然连连。

　　那真是一个倾国倾城的美人，好看得让人感叹是天神下凡。

　　众人皆是暗自神伤，看来琅轩定要选择寒王带来的美人了。

　　正当众人的注意力都被美人吸引走之时，寒王略微侧首，对鲛人道：“温知鸣下给你的毒，我已经解了。不过你又中了新的毒。”

　　鲛人闻言，如坠冰窟，只感觉周身一阵恶寒，却见寒王依旧眉眼弯弯道：

　　“七天。杀掉老国王，扶王子琅轩上位。”

　　七天。

　　不过苟且残喘七天，鲛人再一次沦他人的棋子。

　　他不记得是谁说过，生命是一场轮回，一场永无休止的轮回。

　　从前他不信，但是现在他信了。

　　-

　　阿塔国，丽妲的臂弯。

　　丽妲的臂弯并非一个名叫丽妲的少女的臂弯，而是阿塔国的一处皇家贵族才能够拥有的私人园林。

　　金色的黄沙上是垒砌的黑色石墙，翠绿色的不知名藤蔓从墙尾向上攀爬，一路攀升到那用沙漠特有白色水晶打造的遮阳顶上。

　　水晶穹顶下是一片不大不小的绿洲，虽然是大自然慷慨的赠予，但依旧能够看出人类精心整理过的修葺。

　　绿洲的最中央处，也是地面最为隆起的部分，用黑色的石块仿造着外界的样子，堆砌出了一小块天蓝色的池塘。

　　池塘上架着一条造型别致的拱桥，两侧连同着两颗巨大的虎头，虎头的口部大大张开着，露出两侧锋利的獠牙，而桥的底端正从着虎口中探出，是为虎口桥。

　　虎口桥上坐着一个白衣男子，他身披一件纯白色的斗篷，宽大的帽檐遮蔽了他的眉眼，只隐约露出下半张绝世的容颜来。

　　男子垂着首，手里的钓竿轻轻摇晃，似乎在水池里钓着什么东西。

　　王宫里的生活太过窒息，不是见这个妃子就是见那个大臣，每天太多的勾引斗角和尔虞我诈，唯有借口出来钓鱼才能获得一片暂时安宁的天地。

　　他真想永远获得安宁，可是他不能，因为他是王子琅轩，阿塔国的子民还在等待他的指引。

　　“呼噜噜～”

　　鱼竿动了动，似乎水面下有什么东西咬钩了。

　　琅轩抬头，兜帽随之而下，露出一双略带疏离的眼眸，以及额头之上，那一抹亮眼的金色纹路。

　　“呼噜噜～”

　　水池里的鱼钩再次动了动，好像真的有鱼儿上钩一样，可是琅轩却并不着急提杆，只是站起身来，扶着额头道：

　　“我记得这里的鱼，我应该去年就钓光了啊。难道是那些仆人又投放了一些新的进来？”

　　是的，由于琅轩王子天天来钓鱼，一钓一整天，根本不给鱼鱼生崽崽的机会，所以这里的水池早就没鱼了，不过空有水罢了。

　　虽然很疑惑，不过琅轩依旧提起了鱼钩，随之一条银白色的身影跃出水面。

　　巨大的水花溅在琅轩身上，弄湿了他那件绣着星星与月亮的斗篷。

　　“你是……鱼？”

　　琅轩有些愣愣地看着被自己钓上来的家伙。

　　这应该是一条鱼，还是很大一只的鱼，理论上能够吃上很多天，如果忽略他的上半身是一个男性的话。

　　“啊，我想起来了。你是那天寒王送给我父王的礼物。”

　　琅轩看着地上这条白发紫眸的鲛人，若有所思地说。

　　鲛人趴在黑色的虎口桥上，看得出来被鱼钩钓出来并不好受。他似乎没有双臂，只将嘴巴张开，吐出舌尖上含着的一枚鱼钩，开口道：“我中毒了。”

　　琅轩点点头，一本正经道：“嗯，那就不能吃了……等等，你中毒了？！”

　　鲛人看着面前这个什么表情都写在脸上的王子，忽然有一瞬间的错觉，或许他根本不是自己要找的人，那个人早就已经死了。

　　可是琅轩额间那抹闪亮的金纹，以及那与昭玕九分相像的外貌，却在无时无刻地告诉鲛人。

　　他没死，他只是转世了而已。

　　为什么这种人也配有转世！

　　不，不，非常好。只有他转世，自己才能亲自报了那被欺骗与迷惘的罪恶之仇。

　　-

　　琅轩时常做一个梦。

　　梦里他穿着一身和星月斗篷差不多的白衣，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泥地里。

　　他想喊父王，可是四处也没有父王的声音。他想喊娘亲，可是他的生母早早就撒手去了，留下的只是厌恶他，且比他大不了两岁的母妃。

　　他就这样一个人躺在雨地里，被冰凉的雨水浇透了心。

　　这时一个深蓝色的影子围着他转，时不时喷吐出一些橙色的气息，很模糊，但却不让人觉得冰冷。

　　他感觉自己被那个深蓝色的影子轻轻放进了一片水池，那里蒸腾着温热的气息。

　　他感到自己的身体慢慢浮起，浮起，阳光穿透他被雨水打湿的白衫，露出里面略带浅粉色的腰肢，有金色的光从水池里蒸腾出来，慢慢融入了他的身躯，并且将他逐渐拥抱进去。

　　他想睁开眼，可是却觉得无端疲惫。

　　最终他的意识沉沉地睡去，睡入温暖的黑暗里去，只听有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声音在他耳边道：“我们百年后再战。”

　　百年后再战……

　　琅轩猛地睁眼。

　　这里是王宫，轻薄的纱帐外点着柔和的香，徐徐缈缈飘向远方。

　　他扶额坐起。

　　这种梦中惊醒的感觉总是似曾相识，可是他不记得在哪里遇到过。

　　他原本出生在冬都与阿塔国交界处的一个小户家里。母亲自生他时就已经难产而逝，父亲更是不知所踪，查无此人。

　　他本该被胡狼叼去，或者死在巨大的昼夜温差之中。

　　可是阿塔国的祭祀却推算出，一颗天上陨落的太阳降落在遥远沙漠的南方，那是太阳之神赐予的礼物，必须好生珍藏。

　　于是他被国王收养，对外只称是某妃早产生下，对他更是视若己出。

　　而在王宫的这二十年来，他无时无刻不在做着同样的一个梦。

　　“我们百年后再战……”

　　百年后？

　　他今天才不过二十，百年后岂非成了半朽老头，如何再战，真是笑话。

　　门外有脚步声响起，随后门开了，一个长相绝妙的女子身披纱衣，持着烛火走了进来，道：“做噩梦了？”

　　琅轩见是他白日选的那位寒王美人，便道：“嗯。”

　　美人点点头，就要离去。

　　琅轩忽然心中一动，犹豫一瞬便叫住美人道：“我只是奉父王之命……恐怕不能同你尽夫妻之事。但宫中财物你尽管调动，也可用我的手牌自由出入，若是遇上什么问题，只管找我便是，不必有什么负担……若是你有什么心仪的男子，也可……”

　　“呵～”

　　琅轩这一番话说完，美人确是一笑，道：“你这人还真是有趣。不过不必操心了，我过得很自在，我只喜欢钱财，不喜欢男人。这样的生活于我，最好不过。”

　　言罢美人把门一带，光亮又渐渐消失在了屋内。

　　室内重新陷入一片昏暗的寂静。

　　昭玕坐回床边，伸手从枕头下面拿出一个纯白色的小瓶，打开顶端淡黄色的木塞，里面散发出一股甜乳般的香气。

　　将里面的液体倒在手心，半透明的汁液在月光的照耀下缓缓流动，散发出莹白色的光华。

　　这就是阿塔国王室代代相传的灵药——丽妲的芳泽，传说可以解除一切病痛与折磨，让受苦者的灵魂重返人间。

　　如果父王知道自己用丽妲的芳泽去拯救一个作为礼物的鲛人，应该会很生气吧。

　　-

　　阿塔国，丽妲的臂弯。

　　晚上的风很清凉，尤其是在这片人造绿洲里。

　　莹白色的瓶身上没有任何字迹表明它的用途，当然就算有鲛人也看不懂。

　　他托着腮略微思考了一下，最终还是决定相信琅轩的话，或者说除了相信，他别无选择。

　　液体入口，带着一种独特的甜味，慢慢地流向肺腑，滋润了那早已干涸的身躯。

　　“好痛！”

　　鲛人瞬间趴在地上，双目因痛苦变得扭曲而通红，一滴浓稠的血也从他的唇角边慢慢流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