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衔草的冒险旅途》华文卿

221、苦海二九

　　再一次睁开眼的时候，面前盛满了金贵的食物。

　　鲛人其实很喜欢美食，只是他生活中获取这些食物的机会少之又少。

　　金色盘子里不知盛放着何种佳肴，几乎是一瞬间，鲛人就毫不犹豫地扑了上去，贪婪地咀嚼着带有饱满汁水的肉类，又连带旁边那装有酥黄甜点的金色盘子一口吞了下去。

　　“咯嘣！”

　　“唔！”

　　鲛人猛地露出吃痛的表情，将嘴里的金盘吐了出来。

　　他忘记了，自己的牙齿早已被磨得平滑，无法再轻易地咬碎这些坚硬的物体了。

　　正在此时，头顶上传来一声轻笑，一个男子的声音道：“怎么饿得连盘子都吃啊。”

　　抬头。

　　一张没有什么特点的脸，一眼扫下去并没有什么让人印象深刻的地方，只是皮肤较白了些，身材中等，并不算瘦，身上穿着从未见过的独特服饰，上面的图案与冬都那些花鸟鱼虫不同，大多是一些狼豺虎豹之类，做工也很粗糙，材质以粗麻为主，脚上穿着双覆盖有钢铁的靴子，两边用粗牛筋绑在腿上，勾勒出两条小腿的修长。

　　“零。他吃完就行呗，愣着干嘛，回去复命啊，走得早还能打两把胡牌。”

　　这是个囚室，站在不远处角落里，同样打扮的士兵对鲛人面前的男子说。

　　鲛人抬头看了看这个被称为零的男子，依旧是没什么让人记忆的长相，如果非要说的话，就是他的眼睛很亮，里面似乎总闪烁着光芒。

　　零一面弯腰拾起鲛人面前的盘子，一面笑着应道：“昨天输给我的你可还没还呢。这次打算靴子也输给我吗？”

　　那角落里的士兵拍了拍自己的腿，道：“靴子给了你可就没法走路了，不如把里面的短裤抵给你吧。”

　　零一面向外走着，一面做掩鼻的动作，道：“别。你想熏死不成？你那裤子往风里一飘，千里之外的冬都闻见。”

　　两个士兵带上了门，囚室里再一次陷入了寂静。

　　这里，不是冬都？

　　鲛人想要甩甩尾巴，却只感到一阵沉重。果不其然，尾巴上被厚厚的锁链缠绕，跟身后灰色的墙面相连接，根本就没有逃出去的可能。

　　房间昏暗，因为没有窗户，通风性能却又异常的良好，肌肤隐隐能够感觉到气流通过时的抚摸，鼻尖里能够闻到海浪的声音。

　　没有双臂，也没有锋利的牙齿，唯一可以活动的尾巴也被锁链拴住了，鲛人心里清楚的很，自己再一次被人抓住了，只是这一次迎接他的又会是什么？

　　是同族的背锅替罪羊？还是兽‖欲大发者的新奇玩物？又或者是权利熏心者手中随时可以抛弃的棋子？

　　囚室的四周封闭得很好，除了唯一一扇被锁住的，通向外界的门，再也找不到半点出口。

　　鲛人尝试起身，却感到自己的额头碰到什么东西。

　　他没有手，于是仰起头，伸出舌头舔了舔。

　　铁制的牢笼，淡淡的血腥味混合着铁锈味在口中绽放开来，里面饱含着痛苦，恐惧，与无助。

　　鲛人闭上眼睛，几乎能够想象到上一个被抓进来的可怜人，是如何在这个铁笼里饱受折磨的。

　　他在铁笼里惨遭不测，鲜血溅上这无情的铁笼，随着时间的流逝在上面风干，凝固。

　　如今，轮到鲛人了。

　　被关押的日子并不好过，没有人交流，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被关押到这里，更不知道自己以后的出路在哪里，只有每天送上的饭菜还算可口。不，应该说是相当可口，外面的任何一个厨师都做不出如此美味的佳肴。

　　鲛人用舌尖舔着自己的唇角。他敏锐的觉察到，这样的美食，绝不可能出自普通的小富小贵之人。

　　只有极其具有权势的人，才能够将这样的美食，赏赐给他这样的一位犯人。

　　答案显而易见——皇室。

　　冬都的皇室是什么样，他已经清楚，这里绝不是冬都。

　　根据那两个士兵所言，鲛人推测这里是远离冬都千里之外的一个王国，并且极其崇拜武力，这点从他们衣服上的虎豹图案就能看出来，而且他们的国力应该也比较高。

　　至少他的食盘是黄金打造的。

　　可是冬都外的王国有哪些，鲛人并不清楚。

　　他对于这个世界了解的很少，在他幼年的时候，他常常以为那片海底就是整个世界，他的父王就是海底的天，直到他被送去云中天。

　　鲛人闭目。

　　他越发地仇视起那个男人起来。

　　如果不是他，自己或许能够永远幸福地生活在海底，与那些恶鱼竞技，守护族人的安全，被人崇拜，冠上佳名，而不必在这里，失去双臂，失去锋利的牙齿，失去骄傲与自尊，成为被人四处倒卖的奇珍玩物。

　　不，有一个人是他更应该恨的。

　　他本可以抛弃过去，重获新生，可是那个人却无情地欺骗了他，将他的心一点点肢解，瓦碎，让他连这世上最后的一丝光亮也看不到。

　　那是种比被抛弃更加痛苦的感受，背叛与欺骗。

　　囚笼会将一切放大，感官放大，时间放大，痛苦也放大。

　　等到鲛人被人从囚笼里带出的时候，他早已不知过了多久时月。

　　带他出来的是零，还有另一个不认识的士兵，一左一右架着他的胳膊。

　　零低头看了看垂眸的鲛人道：“不就才三天嘛，怎么蔫成这样了？送进去的饭菜也没少吃啊。”

　　旁边的士兵道：“你以为是你呢，天天傻痴念睡就完事了，你去那铁笼里呆三天试试。”

　　鲛人被两个士兵拖着走。他尾巴上的锁链在地上滑行，发出了巨大的声音。

　　似乎离开囚笼了。

　　零道：“我要是在里面呆三天，出来能胖三斤，也不看看什么伙食啊。”

　　另一个士兵刚要说什么，却又马上紧张地闭了嘴，接着小声地提醒零，“咳咳……到了。”

　　然后二人陷入一片沉默，四周隐隐有宾客喧哗的声音。

　　鲛人一直垂眸看向自己的身下。

　　此时应该是正午，阳光很毒辣，将人的影子打得很黑很小，直愣愣地埋在身下。

　　四周响起了一个浑厚的声音，“这就是你带给我的礼物？”

　　声音一响起，方才喧哗的声音便一瞬间安静了下来。

　　“回大王，这是我等花费十万黄金从冬都买到的鲛人，特地不远万里运来，只为献给大王。”

　　“哦？抬起头来，给本王看看？”

　　鲛人的下巴被人抬起，涣散地看向台上那个身穿华丽的男子。

　　他应当就是那人说的大王了，看那冠上镶嵌着的一连串蓝绿色宝石，以及身后伏卧的两只真虎，鲛人明白，这应当是远离冬都的一个偏远文明。

　　大王浅浅地看了一眼鲛人，便满意地一笑，用手捋着自己的胡须，道：“温知清，你总算干了一件好事。”

　　温知清？好熟悉的名字。

　　鲛人略微思考了一下，抬头看向那人的样子。

　　一张和宁王略像的脸，但是带了更多儒雅的味道，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似乎对谁都很友好。

　　是他。同宁王一起，冬都最不能得罪的两个人之一，寒王温知清。

　　温知清似乎注意到鲛人正在看着自己，眼神随意地飘了过来，嘴角勾起一丝温和的笑容，转眸朗声道：“大王喜欢就好。”

　　大王道：“你想要什么奖赏？”

　　温知清略微一笑，道：“我不需要奖赏，只要大王高兴便好。”

　　大王哈哈一笑，道：“我很高兴。来人！给寒王赐座！”

　　温知清微微一笑，道：“多谢大王，愿阿塔国与冬都友好长存。”

　　原来这里是阿塔国。

　　鲛人作为寒王带来的礼物，一同被安排在寒王身边。

　　宴席继续。

　　鲛人这才注意到，这是一个举行在外面的宴席。

　　赤红色的长毯铺在金黄的沙漠上，两侧各准备着许多黑色大石打造的桌子，上面堆满了各种美食，还有翡翠一般的绿葡萄，各个宾客就坐在石桌边等待开席。

　　寒王的桌位较特殊些，除却头顶有华盖一般的东西遮阳外，他的双膝上还盖着一件纯白色的冰狐裘，随着烈日的照耀折射出冰蓝色的光。

　　鲛人歪着脑袋看了看，这些王室的人都这么喜欢狐裘吗？

　　阿塔国的王坐在最前方的石桌边，两侧除了猛虎，还有两位美女服侍。

　　他将手中盛满美酒的宝石酒杯举起，对四座道：“今日是我儿子的成年礼，大家不必拘束，畅快就是！”

　　诸宾客皆举杯共饮，点头称是。

　　有穿着轻纱带着金环的美人跳舞助兴，歌舞齐聚，分外热闹。

　　鲛人看着有趣，也跟着喝了面前的一杯酒。

　　可谁知那酒液方一入喉，便犹如滚烫的岩浆那般，又如寒冬的冰天一样，将鲛人的肠道冰火相夹，苦不堪言。

　　“你中了宁王的毒，饮酒会加快毒发身亡。”

　　温知清一面晃着酒杯，一面淡淡微笑着，看着鲛人苦苦挣扎。

　　鲛人想喊，却叫不出声来。

　　温知清向鲛人摊开手，里面静静躺着一枚浑圆的白色药丸。

　　“这是解药。不吃的话，你的肠子会一寸一寸断掉。”

　　鲛人痛得不能自已，忙服下解药，顿时疼痛全消，正要抬头感激寒王之时，却在余光里瞥见了一个他以为再也不会见到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