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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艳火无心淬玲珑(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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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燕七求见。”彤鸯在阶下躬身,手心里捏了一把汗。
良久,余光里紫云一晃压抑的气势顿时让她后颈冰凉,绷紧了身体才克制住颤抖。
“传。”
彤鸯心中微微一松,出去带人外间拜见,再领着余下的侍人悄声退下了阁楼。
“燕九等追踪那人至南塞后中了招,任务失败,请主上责罚。”燕七一身青衣跪在外间,脸上罩着一片青气,木然禀报。顿了顿,见里间没有应答,便继道:“‘疾羽’伤了四个,还有七人折在对方手上,燕九……下落不明。”燕七难得地迟疑了,正思索间便听得里间公子淡淡“唔”了一声,一时不敢接话。
“仔细说。”还是冷而漫不经心音调,燕七心下微凉,收起为燕九求援的打算,垂头:“那人一路提防极难下手,‘疾羽’追至南塞云泽郊外动手时中了毒瘴,但对方似乎并不惧瘴气竟只负了皮外伤、折了两人。 ‘疾羽’被削去大半后燕九飞书调动南塞部分暗桩钉上,拖了一日赶上后燕九与剩下的‘疾羽’在云泽再次动手。拼了半日突然有不明来路的两人杀入,燕九被一剑贯胸落入湖中。”燕七指尖一缩,继续道:“这其中有些奇怪。当日云泽郊外交手之时那人确实只是轻伤,但在云泽之上时那人却像受了极重的伤,似乎昏迷不醒。另外是不明身份的那两人,赶到时并没有缠斗,将最前面的燕九踢下湖后也没有再动手,带了那人就离去了。之后‘疾羽’由接应的暗桩照理并负责寻找燕九,但时至今日一直没有燕九下落——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暗桩循着燕九之前下的凌木犀追踪而去,在明月崖附近断了线索,那人消失得很干净,极不正常。”
凤箫转着九孔箫,唇角勾起一个冰凉的弧度。极不正常么?在他只怕还是正常之极吧,还把‘疾羽’削得几成废物。想了想问:“西边如何?”燕七再垂首:“一切如常——明凰使正奉命前来。”凤箫一怔,她?
“另外,适才城中卓府走水,属下已去查看。”燕七脸上青气隐隐又深一分:“无一人逃出,手段极辣——西门府的电光火弹,据燕三查看,应该是至少五枚一起发作,是哪一方动手还不清楚,但燕三回报今晚有至少四路人马出现在正阳街。”九孔箫冷光微闪,凤箫眸中一片晦暗:五枚电光火弹,真不是小买卖……等等,燕三?“燕三在卓府附近?”“是。”凤箫眼神微凉——他……居然在那儿?
“还卿?还卿、醒来!还卿!”李鸣谦抓着玉还卿手臂在他耳边低吼,可瘫在床上的人丝毫没有转醒的迹象,额间汗水涔涔而下越来越多,一点气息却越来越弱。李鸣谦又惊又急,声音都抖了:“阿璃……阿璃?”瞧出他是被梦魇住了不能轻易受惊,李鸣谦一时无措,只能握住他手不停出声相唤。忽然,手中传来的的变化让李鸣谦心中一跳,倏然探向玉还卿额间,再握住他另只手一试,脑中“哄”地炸开了。
怎么回事?怎么、怎么会这样?!
李鸣谦心间惊骇得无以言喻——玉还卿左手烫得几乎炙人,可右手,冰凉如雪。猛地拂起他的衣袖,李鸣谦最后的侥幸顿时被灌顶雪水冲得干干净净:那条左臂上,纠结缠绕的血管狰狞地突起,丹红的颜色像随时能爆出血管溅得一身一脸:而右臂,其状相若,可那根根现出的血管却分明是诡异幽密的青蓝色,透出一股冰冷萧杀之意。
刺骨的恶寒兜头兜脑而来,把李鸣谦每根神经都冻得发脆。
“客官,客官?”咚咚的敲门声骤然响起,李鸣谦猛地回过神,听小二在门外问:“客官,可有什么要人使唤?客官?”
不去理会来人,他俯下身在玉还卿耳边大吼一声再狠狠一掌往脸上拍去,但见玉还卿脸上迅速浮起一片红色透出一个微肿的掌印,人却没有半分醒转的迹象。看着气息微微的玉还卿,李鸣谦一咬牙,转身拉开门。“啊,客官您……”一把揪起小二的衣襟,他沉声吩咐:“马上、立刻打一桶冰水过来。去!”手一松,小二战战兢兢退了两步往楼下跑。“等等!”“啊、啊……呃客官您……”“着两个人送个干净浴盆上来,马上备好热水,还有老姜汤,快!”摸摸手里银豆小二忙不迭地应了,奔下楼拉起几个伙计各自干活。寅时未至,喧哗声在客栈里格外清晰,不多时几处房间都亮起了灯,转眼便有人探头喝骂。李鸣谦站在门前冷冷一眼横过去,那些探头探脑的人被他冰寒得近乎杀意的气势所镇立马噤声,口中嘀咕几句缩了回去。
站在房门口心急如焚,李鸣谦强自镇定着自己手,指尖却不受控制地轻抽。
店小二抬着水刚出现在楼梯口,还没来得及出声,眼前就是一花,手上的水桶已没了踪影。跟着上楼的掌柜刚想瞧瞧出了什么事,见这情形也不敢贸然上前,朝小二使个眼色示意他盯着点,转身下楼缩在柜台忐忑无比。
水里还飘着碎冰,叮叮作响,一股寒气幽幽邃邃。站在床前李鸣谦微一迟疑,焦虑地看看玉还卿一青一红的两条手臂,心又吊了起来。已经犹豫不得——再不醒来怕是要死在梦里!他狠狠一咬牙,再顾不得其它,盛了满满一盆冰水略略化掉寒气,兜头往玉还卿头上倒去。
啊……嗯、好冷…………怎么回事?玉还卿觉得胸口堵得难受,手一撑想要起身发觉身体里的气力像被抽干了一样,软得发抖。
“醒了?”稍稍抬眼,李鸣谦一张放大的脸占据了视野。玉还卿脑中还在晕,看不清他的表情,想问出了什么事却发不出声。察觉到他语气里的惊喜和松了口气似的安慰,玉还卿勉强扯扯嘴角算是笑了。
“别使劲。先忍着把姜汤喝了。哎,不行,先喝完,先喝完。”李鸣谦小心翼翼喂他喝着姜汤,看他烫得皱眉,心底终于踏实了些。想起方才因为晚上起来喝水时看到的情形,一阵心慌。
软软倚着床榻,玉还卿眼神终于清醒了几分。“好些了没?”见他点头,李鸣谦略为放心,转身打开行李拿出几样东西步出里间。抚着额,玉还卿竭力整理着思绪,可脑中总是迷雾蒙蒙一片混乱。正烦躁不已,手被人轻轻拿下。“别勉强。”看穿他的焦躁,李鸣谦扶起他:“泡个澡,不能伤寒。”
屏风后面,一大通热水将小隔间蒸得雾气腾腾,角落里放着好几个火盆烧得正旺。“试过水温,正好。”揽着玉还卿将他和衣送进浴盆,等他坐好了,便抖开一幅毛毯将浴盆遮住一大半。“好些没?”“嗯。”见他面颊终于不再惨白,李鸣谦长舒口气,擦擦头上的汗,取过火钳沿着桶壁加了几块烧了许久的石头。“滋滋”声响,水汽愈发浓了几分,玉还卿额上也慢慢泛出细汗。
一时间房中安静得只余火盆噼啪作响。
良久,玉还卿低不可闻地说:“我梦见了还真炉。”
“啊……”李鸣谦正出神地呆看着铁架下的火苗舔着石块,不防玉还卿突然出声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还真炉?”他一呆:“难怪……这个德行,我正猜会是这样,果然。”“嗯?”“你看到那火就扑过去,神志明显不对,我刚跟上你被人一撞就倒下去——你丢脸不?”李鸣谦冷哼一声,又加了两块石头。“架着你回来你就一直发呆,晚上我起来觉得不对,发现你和……那时候一样,闭着眼做梦一样动也不动,身子一边发青,凉得瘆人,一边就红得发烫……”李鸣谦眼神恍惚,住了口不再说。
隔间里一阵沉默,白蒙蒙的雾气模糊了表情和心绪。
过了许久,李鸣谦声音平平:“还卿,都过去了。”没有回答,只有一片蒸腾的水汽。“都过去了就要坚强些,这就要走出来,别没事还要吓人……”阖眼,他轻声掩饰着疲惫:“我会怕。”
夹起最后几块石头滑进水里,李鸣谦转身走开。
“衣服在旁边,你再泡一泡。我去看看药有没有送来。”
阿璃……
阿璃啊……
阿璃……
生病果然是要脆弱些。揉着额,玉还卿慢慢往软榻上靠,强迫自己把脑中纷乱的景象清除干净。适才从隔间到内厅短短二十余步路直走得他冷汗直冒,这会儿躺在榻上又险险晕过去。轻咬着牙忍受脑中的眩晕,不多时额上又是一层虚汗。强力调匀呼吸,心跳一下一下如锤在胸,敲得血都要从太阳穴爆出来,恶心欲吐。忍了半柱香时间,终于,张眼看去似乎已不像先前那般天旋地转。
李鸣谦怎么还不回来?玉还卿暗叹,继续闭目养神。现在他已明白自己是怎么一回事,这身体正虚的当口,做什么都不适合,只有先复原了一切才好做打算。清心咒才默念几句,忽然房门极轻的一响。眼未睁开,玉还卿已握住软榻内侧一早藏好的的匕首。
“是我。”
闻声玉还卿微松口气,撩起眼皮望去李鸣谦正托着餐盘站在厅中。见玉还卿认清自己,李鸣谦上前扶起他,将刚煎好的汤药递上。见他毫不迟疑地面无表情仰头一饮而尽,李鸣谦挑眉多看了他两眼。
“鸣谦。”“啊?”玉还卿有些奇怪地看他一眼,将手里的药盏递过去。“哦,喝完了。”李鸣谦似乎想说什么又忍了回去,接过药盏。“煎糊了。”“……下次注意。我还不知道煎药这么麻烦。”
玉还卿正要躺回去,却被李鸣谦拉住。玉还卿正不解,就听他说道:“一看你昨天晚上那样,就知道你没吃什么。”“饿不死。”玉还卿不以为然地转过头,声音淡漠。一阵沉默,李鸣谦起身走开。
垂目,玉还卿都想苦笑两声,真不明白自己到底在想什么,这德行实在太……猛的,眼中一滞,他盯着眼前的东西,不自知地收了呼吸。青瓷的碗,素白的汤,浸润着数个白白糯糯却不太成形的丸子,几点红姜丝粗糙的点缀在上面,在好像很开心地笑着。玉还卿抬头,脸上呆呆的如木偶娃娃般。
半晌,玉还卿不自然地笑笑,哑声:“手艺真逊啊。”李鸣谦有些认栽地开口:“这里人好像没有吃元宵的习俗,这……呃,我刚刚煎药的时候一起做的,你昨晚没吃饭,那个,嗯,”叹口气:“先吃点吧。”不由分说将碗塞进玉还卿玉还卿手中。
手有些抖,瓷勺在碗上轻轻叩出细脆的声响。“还没力气……”玉还卿错开眼神解释。舀起个丸子,刚刚放到唇边,温热的糯香激得他微微一颤,竟有些犹豫踟蹰不能下口。深深看他一眼,李鸣谦转身:“我去隔壁看看,估计那俩孩子吓到了。你先吃。”言罢开门。
“鸣谦。”回头,玉还卿正低头浅浅喝着汤,咽下,抬头时似乎笑了一下。
“其实,糯米性粘滞,病人还是少吃为好。”
李鸣谦默,捏拳,出门。
这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