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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6、十八位熊大人 ...

  •   这一晚你睡得并不安稳。

      安全屋位于地下,白天黑夜都不会有人在外面走动,没有人声,大自然的风声雨声也少得可怜,与你同居的太宰治更是安静的代言人,他就算穿着皮鞋走路也不会发出声音,像走在墙沿上的猫,更像隔着窗玻璃的鸟。

      可你还是觉得周遭吵闹,不自觉去听门口声音的同时,翻个身还能被弹簧床垫硌一下,心烦意乱间你用被子罩住脑袋,把自己从头裹到了尾,迷迷糊糊着总算是陷入了沉睡。

      有人说梦境是通往现实的钥匙,你并没有想打开的大门,却依然避免不了被那些五彩斑斓的画面所追赶,你睡觉很挑剔,姿势稍不舒服就容易做光怪陆离的梦,今晚的梦没有燃烧的星星和戴帽子的娃娃,只是热,又闷又热,你走在光秃秃的小院子里,感到头顶的太阳仿佛沸腾的蜂蜜水一样倾泻下来,天空蓝的像刚刚融化了的玻璃。

      院子里有一棵树,树长得枝繁叶茂,枝杈间还卡着半个破掉的红气球,你往那唯一的阴凉处走,远远闻到了曝晒柠檬皮的味道。

      树荫下有两个人,半大的年纪,都穿着半袖衬衫和牛仔短裤,一个跪坐在阴凉里贪凉快的把刘海掀上去卡在耳边,一个向后靠着树干,曲起手指随意的捋着额发。

      跪坐的那个你再熟悉不过,是每天都能从镜子里看到的脸,只是更稚嫩点,就算因为夏日炎炎而耷拉下脑袋,眉眼间也是你难得拥有的神采奕奕。

      靠树的那个你也眼熟,总归是留影瓶里见过无数次的人,没有了玻璃瓶的阻隔,你才发现他头发的颜色比你实际以为的要更加鲜亮,蓝眼睛像晴空,一点云朵的痕迹也没有,明明白白毫无遮掩的映着阳光。

      两人都很悠闲,是那种有事在忙的悠闲,草地上摊着一本相册,一大半塞满了照片,洗胶卷的人手法还很青涩,照片上的风景挤成一团,连人像都很模糊,但这个你趴在上面涂涂抹抹写的认真,旁边提建议的人也弯过腰来,手里拿的柠檬水晃啊晃,半融化的冰块倒进嘴里,他只顾着看相片,腮帮子鼓起来,无意识把冰块咬的嘎嘣响。

      少年的牙齿不像成年人那么敏感,他没什么感觉的继续喝柠檬水,目光专注的看着手底的相册,偶尔也抬头快速瞥一眼身边拿彩色记号笔的女孩。

      这是留影瓶中的一段影像,你以为自己看过就忘了,没想到还能在梦里以第三人视角回忆一遍。

      梦境中的阳光很晒,但蝉鸣声微弱而辽远,仿佛一盘放了很久很久已经生锈的磁带,你被晒的额头滚烫,吸进的气流也粘稠,热量不断叠加下的世界连空气都皱缩成一团,恍恍惚惚摇摇晃晃着,少年少女的脸变得模糊,可细节却越发凸显出来。

      这样的天,少年人身上热的像火炉,即使一动不动的坐在树底汗也会浸出来,依次淌过额头、眼角、淡红色的睫毛,最后顺着下巴落进衬衣,在肩膀勾勒出一片深色的痕迹,你闻到了柠檬水和皂角的味道,也是滚烫的,像正午的阳光,切一角扔进被窝,就够温暖一整个冬日。

      衣服黏在身上总是不舒服的,少年开始拉扯自己的领口,手动着让风鼓进去带起凉意,那件衬衣的布料在脖颈磨出一片痕迹,淡粉色的,混着被汗水黏上来的红色发梢,微卷着让人有用手指拨一拨的冲动。

      于是这个你就真的这么干了,趁着人仰头喝饮料的时候伸出手来,捋开头发的同时还要戳一戳微鼓的脸。

      被戳的皮肤顿时热上加热,没被波及到的耳尖也红了,玻璃杯滚到地上,最后一点柠檬水淌出来,但他们谁都没在意,狡黠的少女毫无姑娘家的矜持,笑的眼睛弯弯鼻子翘翘,大热的天还要为难人,神神秘秘的叫他低下头来,再摘下自己耳边的发卡咔哒一声别上去。

      这个你的刘海落下,少年带着汗湿的额发则被捋了上去,水果硬糖颜色的发卡尽心尽力发挥作用,露出其下漂亮惊艳的五官。

      两个人脸对着脸,一个带着知道自己肯定会被纵容的得意笑容,一个在短暂的惊愕后也无可奈何的笑了,他们似乎说了什么,又似乎什么也不用说,仅仅目光交汇就胜过了千言万语。

      你是家里的乖乖女,从没有过在学校早恋的经验,于是也才知道这个年纪互相爱慕的少年少女之间会交换怎样的眼神,羞赧的,青涩的,滚烫的,一旦碰在一起就会砰一下撞进兵荒马乱的青春期。

      可你已经长大成人了,不再买糖果色的发卡,牙齿咬着冰块也会觉得痛,你退后一步,又退后一步,终于远离了热柠檬水味的树荫,站到了灼人刺目的阳光底下。

      树底的草叶烫卷了叶子,被手掌压过后又浸出淡绿的汁,两个正值青春的人吻的热烈,一方靠近一方迎合,膝盖和手肘都蹭上草叶的汁与柠檬泡过的水,白衬衫变得花花绿绿像个小孩子,还有细碎阳光做涂鸦点缀,你有意不看他们,目光散乱着落到一边的相册上,照片有手掌印的痕迹,每张背面都用记号笔写着一串小字。

      你从未认真看过这些照片,没有记忆做打底,上面的字也模糊成一团彩色的光晕,像日式软糖的糖纸,也像漂浮的肥皂泡泡。

      想到肥皂泡,梦的场景呼一下变了,原本粘稠的空气起了风,风把夏日和大树都吹成一滴晕在纸上的眼泪,尝一尝是微酸的柠檬水味,但最后舌尖上只剩下一点苦一点涩。

      风刮的更猛,相册展开呼啦啦的翻,每一张照片都飘起来,落在你掌心就变成了一个又一个彩色的肥皂泡,你顺着泡泡往前看,看到玫红色夕阳下的尖顶屋,小熊□□和兔八哥在大头照机器前摆poss,有两个刚从乡下来的小观众隔着铁栏杆看他们唱歌跳舞,互相分吃那个融化了一半的冰淇淋。

      不对,你想,明明游乐园早就关门了才是。

      于是小熊□□倒下,歌声消失,大头照机器也灯光熄灭,摩天轮停在最低点,香草味的冰淇淋掉到地上,梦境应允了主人的要求,你却无端升起愧疚,觉得是自己关停了这家游乐园。

      冰淇淋融化到尽头,肥皂泡依然没有停止,啪啪啪的破灭声后就有更多一嘟噜一嘟噜的泡泡涌现出来,你走在雪白的墓碑间,吹泡泡的人就站在墓园的尽头,他身前不是碑文,而是一个蹲坐在地面的姑娘,未经修剪的头发上压着帽子,过长的服务生衬衣一直垂落到脚面。

      又是一个你,这个你仰着脸笑,用手指一下一下的戳着泡泡,吹泡泡的人也低头笑,嘴巴鼓起来用力,两个人周围就呼一声充满了色彩。

      肥皂泡是透明的,却被太阳折射出了彩色的光,眼花缭乱的像是夜晚游乐园会点的灯,你又听到了歌,这次近一点,叮叮咚咚仿佛一连串掉到地面的玻璃珠。

      你早玩腻了弹珠,也不爱喝甜过头的波子汽水,你不去听歌,也不戳泡泡,反而想这个梦果然是一锅大杂烩,明明复刻了白天的场景,梦里的人却偏偏穿着秋日的防寒外套,墨绿色警校服上的那张脸褪去了点婴儿肥,翘起的眼尾倒十年如一日。

      像是知道你所思所想似的,梦里的人配合着开口,因为没与长大成人的他说过话,所以对方在你的记忆里嗓音清亮一如当年。

      “为什么穿这件衣服?”他重复反问,语气理所当然着解释“很简单嘛,穿成这样肥皂泡小姐就不会认不出我了。”

      ……净说些讨厌的话,你是能一眼认出他来,可认出来又有什么用呢,梦中的海水会倒灌,沙漠一夜之间变为绿洲,世界天翻地覆的旋转,喜欢的人也能在下一个街角相遇,张开双臂尽情的跑向对方,可现实又不会这样,现实中喜欢的人走散了就是散了,年长的人就算学着小孩在地上打滚也无事于补,世界如此运转,同一片小池塘里的鱼游进大海照样分散,周围的人都庆贺海阔凭鱼跃,可没人听你抱怨海水多咸泡沫多冷,无法逆流而上的鱼只能在梦里回到当年那片烂泥塘,两条不思进取的家伙在泥巴里打滚,晒晒阳光浴吐吐泡泡,醒来还得面对现实加油努力继续向前游。

      你不喜欢这个梦,因为它让你感到了久违的难过,这难过太矫情了,连悲伤都称不上,还不如多年前一支掉在地上的冰淇淋,你隔着时间的洪流往回看,觉得这小姑娘哭的可真烦啊,可那个小姑娘就是你,你只好坐在椅子上陪她,说你别哭了脸蛋会变丑,不然我再给你买一支双球的,而她说不行不行我不要,我就喜欢这一支冰淇淋。

      但冰淇淋已经掉了,融化成黏糊糊的一滩连地上的蚂蚁都不吃,你再喜欢又有什么用呢?

      肥皂泡终于消失,最后一个落在对面人的鼻尖上,戴帽子的姑娘捂着鼻子笑,和泡泡一起啪一下不见了踪影。

      整片墓园又变回了寂寥的哀悼地,太安静了,寂寞的像没有柴火的壁炉,一呼一吸都能发出响动,你听到自己鞋尖踩着地面的声音,站在墓碑前的人似有所感,微微偏过了头。

      明明只是做梦,你却恍然觉得自己要被看到,呼吸一轻再轻,步子一缓再缓,连心脏都被紧紧压在胸膛里。

      快点醒过来吧,你想,你不愿意再做梦了,也不愿意再见到那双能一眼把你望透的绿眼睛。

      大抵梦真的随人心意改变,侦探停下了转头的动作,也把那副眼镜重新放回了口袋里,他少年一样的笑,少年一样的叉腰,少年一样语气轻快地开口。

      “我就说肥皂泡很好玩吧,”那是小孩子炫耀般的口吻“比挑糖画还要有意思哦。”

      他歪歪头,像是在倾听,然后伸手拍了一下身前的墓碑。

      “好吧,等我下次找到更有意思的东西再来看你,夏天酱可要乖乖等着我哦。”

      墓碑自然不会回答,可他却像是心满意足了,迈开大步沿着墓园向前走,是与你完全背道而驰的方向。

      起风了,青年的外套被风吹起来,背影拖的好长,与无数个雪白色的墓碑重叠在一起,你看着看着,又想,果然是一个不讨人喜欢的梦。

      于是你醒了,脑袋罩在黑漆漆的被窝里,空气潮湿黏腻如厚重的水流,你摸到湿漉漉的冷,是你在夜里闷出的泪。

      掀开被子,没有窗户的卧室空气不算清新,有光从门缝里透进来,已经黎明了。

      屋子里又暗又静,你以为自己会再回味那个梦,想夏日的柠檬水,少年少女汗湿的衬衫,融化的冰淇淋,起风的墓园里飘舞的肥皂泡泡,可这些都没有,你只是望着门缝,思考外面的太宰治会做些什么,可能躺在沙发里,脸上盖着书,不知道睡了没有,那杯关东煮大概不合他口味,真吃了嘴唇一天都要变得红肿。

      你乱七八糟的想,又捞过枕边的手机看,反光的屏幕照着你披头散发的脸,神色寡淡的仿佛墓碑上映出的亡灵。

      太宰治的未读对话框弹出来,发送点在凌晨时分,是一条前言不搭后语的无厘头笑话,没有哪个姑娘愿意在半夜三更收到这样的消息,你却扶着额头笑,笑够了又去擦眼角的泪。

      眼泪擦干净后你离开弹簧床,叠起衣服,把脚上的拖鞋也收起来仔仔细细塞好,金属皮扣的行李箱立在墙角,你靠在上面给学馆后勤部发消息,询问附近还有没有多余的空房。

      然后你退出,又点到太宰治的那个界面,一个字一个字打出来,敲了删,删了敲,最后就剩下简简单单一句话。

      【我今天搬家。】

      口气有点太生硬了,听起来像官方的通知,可你们本来也不到能亲密协商的关系,借口就更不必找了,真正聪明的人不听也知道原因。

      消息发出去后石沉大海,太宰治向来不怎么看手机,可你知道他一定会收到这条消息,就像你知道只要你决定走,太宰治就一定不会拦你。

      你在床沿坐了一会,果然听到了轻轻的关门声,走出卧室,客厅里空空荡荡,太宰治刚离开,沙发上的毯子皱成一团,摸上去还带着微热的体温。

      他总是能听懂你的潜意思,知晓你想一个人收拾东西后就默不作声的离开,太宰治确实别扭又敏感,还老爱用野猫自喻,可没有人天生就该不懂情爱,他无非也是个跌入红尘滚满七情六欲的凡人。

      你离开没一条是他的原因,还是因为自己,只是因为自己,你不想多年后在大街上遇到他,脑子里记挂的却是另一个男人,而他只能假装没看见你越跑越远的背影,就算本人突然冒出来也只会打个招呼,说声姐姐好久不见呀,看着令人冷汗淋淋心惊胆颤,未等你提起警惕点头致意,他就在你陌生的眼神下溃退了,笑意盈盈插科打诨,最后以一句姐姐去忙吧作别,转身选择再也不见。

      听起来很像胆小鬼,这其实就是胆小鬼,可胆小鬼的体贴也是体贴,流浪的野猫会磨蹭过路人的脚腕,没有家的候鸟也愿意在春天的栏杆上停留一会,但过路人没法带猫回去,春天的栏杆也会在冬天被积雪压垮。

      没错,就是这样,你如此告诉自己,你们两个胆小鬼不是落荒而逃了,只是及时止损。

  • 作者有话要说:  我渴望能见你一面
    但请你记得 我不会开口要求要见你
    这不是因为骄傲
    你知道我在你面前毫无骄傲可言
    而是因为
    唯有你也想见我的时候
    我们见面才有意义
    ——西蒙·波娃在《越洋情书》
    果然我晚上跟白天写的不是一个东西……(扶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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