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第 4 章 ...
-
“是。”闻恒暗中捏住衣角,思量着是否提起今日之事,未了只是作罢。
闻焕看他良久,却是无话。两人从小所受的教养,虽没有严苛到必须食不语,然而此番见面,闻焕数年积累的天家威仪,早是喜怒不形于色,纵然有不少话想说,到了嘴边不由又起了思量。而闻恒小心翼翼恪守着君臣之道,不愿多言僭越,唯恐失了本份。
无形中各自都觉得对方生疏不少。一顿饭皆是默默地吃罢。
闻恒见皇上放下箸来,便准备要寻机告辞。
“不忙。”闻焕看出他的意思,微微侧过脸来。“听说你把她也带回天枢来了。”
“是的。”闻恒稍稍一怔,随即明白过来。“云霄愿意跟我回京,只等过段时间礼节熟捻之后再来谒见皇上。”
“这也不急在一时,似乎她之前还有个女儿?”闻焕拿过茶怀来,在指间漫不经心的转着。
闻恒从皇上平和的语气中听出些微的拒绝与不悦,仍是平静答道:“是有个女儿,如今五岁了——这是当地风俗,不足为奇。”
云霄是安州郡王女儿,四年前带着一岁的女儿嫁了闻恒,其实也算不得嫁——闻恒出身皇室,便是纳个妻妾,也需得上奏天听,皇上准了,由内务府造册记录,这才做得数。因此云霄纵然在安州身份尊崇,却还算不得真正的靖王妃。西南一带民风,讲究你情我愿,不合则分。倒没有那许多礼数上的拘束。
安州郡王膝下无子,只得两个女儿。长公主云霄有她自己的打算,肯入了靖王府,在当地反倒要算是给足了他面子。两人心知肚明,各自相敬如宾。
闻恒在安州行事震慑地方,平定番邦部族,倒也得了不少助力。这一方面是闻恒自己的本事,另一方面有郡王相助,数年下来整治得安州井然有序,郡王老迈,地方上大权渐渐皆由闻恒作主,有人暗中已将闻恒称作小南帝,亦是由此而来。
只是这些,不当同帝王细细提及。
“是个女儿也好。”闻焕思忖着慢慢说,思绪籍着语句,暗暗透出别样的深意。“少年人贪玩也就罢了,你如今年岁也不算小,总是要有自己的子嗣。”
“臣弟还年轻,子嗣日后总会有。”闻恒面上微微一笑。闻焕虽做了皇上,可这般直接利落的说话,还是同从前两人私下相处时渐渐无二。他想了想,又补了一句。“何况云霄的性子激越,是不大好和别人相处的。”
见闻焕皱眉不作声。闻恒于是道:“皇上政务操劳,也早些憩着,臣这就告退了。”
“你这般急着避开朕做什么。”闻焕终于悖然,微变了脸色。闻恒见他无端恼怒起来,也不慌张,到一旁从从容容跪下认错。闻焕看在眼里,半晌平息下怒气。“起来吧,地上凉。”
“臣并没有刻意避开皇上。”闻是从善如流的依言起身,垂手站在一旁。
“吉吉。”帝王目光锐利,在他脸上细细梭巡,想要找出一丝端倪。平和冷静的声音里却隐隐透出一丝不容他人忤逆欺瞒的姿态。“父皇当年传位于朕,你是否因此对朕有所怀恨?”
“臣不敢!”闻恒大惊,便要再次跪下,却被皇上拉住手腕。
“你若恨朕也是应当。”皇上的话音从上方传来,如细砂一般渗在空气里。“可我们是手足兄弟,有什么话是不能说出来的。朕也不会怪你。”
“是。臣和陛下是手足兄弟。”闻恒一颤,脸上不动声色,半响平静下来。轻声道。“臣别无他念。”
闻焕也并不想听他说出一番称颂自己雄才大略勤政贤明的话来。在他脸上注目良久,终于放开手。
闻恒将手负在身后,悄悄藏入袖中。原以为今天这就完了,又听望帝慢慢地开口:“朕只问你一件事,当年父皇分明更宠爱你一些,太子之位,原本属意于你,为何为突然改了主意?”
“臣当时少不更事,只知纵情声色,不慎被父皇得知,自然不喜。”闻恒道。
“朕当时身在雍州,并不知详情。”帝王慢慢的透出一丝困惑来。“但以你的为人,决不是做出这般事的人。”
“臣有负圣望。但实情就如同陛下所知道的那般。”闻恒面上露出丝无奈笑容,口中却平淡道来,似乎说的是旁的过往,与自己完全不相干。“臣当年荒唐放荡,同宫中几名侍卫私下里来住过密……”
当年先皇病势渐沉,闻恒却在宫中传出断袖丑闻,先帝对几位皇子向来管束严谨,一怒之下,险些将闻恒当场杖毙。原本闻恒闻焕两人品性气度同为上选,朝中对此争持决断不下,先帝原本偏向闻恒一些。这一闹后就此作罢,召回在雍州戎边的闻焕立为储君。先帝随后不讳,死前将当时知情人抹杀得干干净净。闻焕事后隐约听到点滴风声,纵然万般不信,逼问闻恒,也是这般答他。再要仔细寻查,也是毫无头绪。
后来瀚原进犯,这些事暂且放下。闻焕四下奔波调度,待战事稍平,随后自请镇守西南,两人一直不得见面。纵然闻焕心中存有蒂芥,也只得作罢。
闻焕此时从他脸上看不出半分尴尬难堪,知道是问不出别样来。但闻恒那过于从容漠然的口气却令他觉得身体里某个地方猛然一揪,无端就有些烦躁。摆手打断了闻恒:“够了。”
“是。”闻恒也不乐意说这些过往,神情有些恹恹,但还保持着基本的礼数。“臣过去行为不检,如今污了悂下圣听。”
闻焕听得心头无名火起,偏又发作不得。眼见闻恒默默站了一阵,又要告辞,他心中憋着一口无端恶气,口气不由得冷了几分:“今日趁便,也该去看看太妃。她大约很惦记你。”
不等闻恒回绝,他当先便走。身后闻恒似乎顿了顿,无从推脱,还是默默跟了上来。
闻恒生母桢妃当年受不得宫中连番变故,随着先皇大行,人也跟着疯了。她疯得安安静静,只是早已认不得人。至于是否还知道惦记闻恒,旁人哪里而知。
宫人将她服侍得无微不至,太妃静静坐在软榻中,对周围一切都是无知无觉。
“我是吉吉。”闻恒从一旁接过杯子去,在她椅前半蹲下来,仔细喂了半杯水。一面仰起头来看着她。他的声音里至此才有了细小的情感的涟漪,像微风拂过柳丝,像蜻蜓掠过水面,尚来不及捉摸便悄然而逝,随后又平静如斯。“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