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藤》超临界流体

57、星辰大海

　　日世里听着身后不急不缓的步调，垂眸深吸一口气。
　　她应该是同伴的，只不过缺席了一百年。但一百年太久了，久到，除了愧疚和自责，对那个被牺牲者本人，居然已经不剩下多余的感情。
　　贸然出现的故人，也终究只是故人，而故人与同伴是不一样的，即使是柳风……她也无法认同。
　　心态的撕裂造成认知上的极端不平衡，一面是理智的接受，一面却是感性的拒绝。
　　她是朋友，却不是同伴。
　　“我事先声明，我可没有躲着你！”双马尾少女一脚蹬在凳子上，大马金刀的跨坐在桌面，仰头灌一口酒恶狠狠的说。
　　“我也没有说你躲着我啊。”柳风摊手耸肩，坐在她对面的桌面上摇晃着小腿，月亮不知何时爬上了天空，清凌凌的冷光模糊了她一袭红裙。
　　看不清脸的时候，对面坐着的可以是任何人却唯独不像杨柳风。
　　日世里就“啧”了一声别开脸，灌着酒又不说话了。
　　“日世里啊，你现在的话，”沉默似乎并不长久，但气氛却迅速冷淡。于是柳风决定先行开口打破僵局，“恨蓝染吗？”
　　啤酒瓶直接被捏爆，黑白分明的眼睛在月下回头拉出长长的残影轨迹，日世里逼视着柳风，挑眉：“听起来你倒是很无所谓？”
　　柳风摇摇头，并不回答她的问题，追问：“那么，你恨死神吗？”
　　“呵，还用问吗？”日世里扭开头，脸上挂着嘲讽的笑。
　　“是这样啊……”柳风撑着桌面仰面后倾，裙摆摇曳划出炫目红浪。她似乎斟酌了一下措辞，慢悠悠的说到：“死神确实不是什么好东西。”
　　“不是好东西”这样的形容词怎么听着就很别扭？日世里不太适应的拧巴了一下脖子，正不知该如何接话时，却听见她已经再次开口，语调温吞散漫，倒像是自言自语。
　　“我的话，其实一开始就很讨厌死神呢。嗯很早很早开始，比你讨厌死神还要更早的时候。”
　　“那你还去真央？还兢兢业业做了这么多年副队长？”日世里撇嘴打心底里不信。
　　“啊，我不是说那个时间点，我是说更早的时候……”柳风歪着头提取回忆，语调保持着不紧不慢的节奏，“在我看来，什么死神啊，轮回啊，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统统都是罪恶的。它们存在本身就是原罪，是从恐惧和无知中缝合出来蛊惑人心的肮脏的东西。”
　　这？日世里挠着头，完全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只觉得她的想法似乎离谱到理解无能。
　　“神明也是。”她似乎还上瘾了，又似乎在独自出神，连语音都缥缈起来。“神明是世界上最无耻的谎言，无知者创造它，懦弱者信奉它，投机者供养它。高尚的人以人类的伟力创造了世界，却被卑劣的神篡夺其光辉……啊啊，何其悲哀，何其屈辱。”
　　“所以，我不喜欢神，也不喜欢死神，不喜欢尸魂界，也不喜欢虚圈。”她终于停下长长的演讲，从日世里的角度看不见她的表情，却听见她用迄今为止听见过，最冰冷的口吻说出决断：“我否决这个世界。”
　　某种不可言说的恐怖散布开来，日世里听见自己心跳加速的声音，快到几乎心悸的程度，但浑身却陷入冰冷的麻木。
　　她不知道她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但，她说着否决这个世界，于是——世界便回应了她！
　　骤然凝固的空气挤压着犹如实质，那是比灵压更为恐怖千百倍的不知名压力，但那压力只针对一人，于是即使隔得如此近，日世里也只能模糊的感知到，柳风身周有无声尖啸的乱流，叫嚣着撕扯着，想要将她分而食之。
　　那是完全超出理解范围的东西，甚至比神明更加虚无缥缈。日世里不自觉的抽气，突然觉得自己置气的纠结的那些东西似乎——都不过是无关痛痒的庸人自扰。
　　“吓到你了？”风暴中心的女子却陡然回头，熟悉的神情眸光如水，低眉微笑的温柔足以抵消世界末日的恐惧。
　　于是日世里回神的时候发现，那些陡然出现的压力又骤然消失了，四下尘埃不惊，窗外风清月明。
　　“所以，你看，与我的敌人相比，蓝染啊死神啊，这些东西简直不值一提。”她依然晃着腿歪着头，连发丝垂落的角度都不曾惊动分毫。“所以我不恨他们，我也不生气——不论是杀死我的平子队长，还是谋划杀死我的蓝染。”
　　她是以怎样的心情说出“杀死我”这样的词汇的？日世里有一瞬的恍惚，下意识的问道：“你这些年在哪里？既然不生气那为什么不回来？”
　　“因为我死掉了啊。”她笑眯眯的回复，诡异的逻辑说出口却显得理直气壮：“我醒过来才一年时间而已，这不是立刻就来找你们了嘛。”
　　日世里越发觉得自己没听懂了，她今晚说的话都离奇得毫无依据，但她表情坦诚语气真挚，令人很难对她说的话产生怀疑。
　　于是她只能愣愣的“哦”了一声，很干脆的放弃思考过程直接相信她的结论。
　　“不生气了？”柳风凑近了问。
　　“生气？我什么时候生你的气了？”日世里回神，翻着白眼跳下桌子，踩着欠打的步伐往门口踱步。
　　“那也不别扭了？”柳风亦步亦趋的跟在身后，想了想补充道：“啊对了，这些话我只对你说哦，你不要告诉别人。”
　　“嗯？哪些话？”日世里回过头瞥她一眼，冷嗤：“你说哪些莫名其妙的疯话？我当真才是傻了，谁知道你是不是又喝了酒脑子抽风了。”
　　“哈以哈以，你就当我喝了酒撒酒疯嘛。”柳风从善如流。
　　“虽然我依然无法认同你作为同伴的身份。”小个子突然停下脚步，前方就是仓库大堂，灯光从门缝挤进来，笔直的一道界限。日世里回身直视着柳风，言辞郑重：“但，柳风，你是我的朋友，永远都是。”
　　“啊，原来你在纠结这个！”柳风反倒是一愣，猛的一拍手掌，瞪着眼睛惊诧：“你该不会以为我是回来插足你们的吧？”
　　“什么玩意又插足……等等你今天的措辞相当诡异，”日世里反射性暴走但又强行压下了脾气，努力转动许久不动的脑子思考了当下的情况，突然浑身一僵，反问：“难不成你回来不是打算加入我们？”
　　“这个，我没有说过是要加入……”柳风困惑的眨眨眼，“或者应该这样说——我也是今天才知道你们在这里，包括喜助夜一他们，所以理论上来说，我确实是不打算加入你们的。”
　　那真子那货怎么一个字都不提？回来就一副自己人的姿态往训练场领……啊虽然柳风也确实算是自己人……但是这就很容易让人误会啊！
　　“那个秃子！”憋屈找到了宣泄目标，炮仗瞬间被点燃炸开，日世里一阵风就刮进了大堂里去，紧接着传出某人响亮的惨叫。
　　“啊啊，还是原来的配方，还是熟悉的味道。”柳风慢悠悠踱步出来，向看过来的莉莎摆手示意，一片嘈杂声中，耳畔响起无象冷淡的声音。
　　【我在大道尽头岔路口，十分钟路程。】
　　柳风抬眼望向天外渐满的蓝月，正被抽打的平子似有所感的回头望过来。

　　这地方可真是偏僻，大晚上的连路灯都没有，幸好今晚的月光毫不吝啬，足以照亮前行的路。电线杆的影子将世界规则的划出一个一个小小隔间，柳风踏过一道阴影，路的转角远远能看见无象说的那个岔路口。
　　果真只有十分钟的路程，现在已经走完了一半，身侧的人也就沉默了一半时间。
　　对他们而言，已经过去百年时间，所以关系已经生疏到相顾无言了吗？
　　莫名的压抑郁结在胸口，柳风停下脚步猛然回头，不经大脑的就脱口而出：“平子真子你是不是又在莫名其妙的生我气？”
　　风声骤停，平子略显呆滞的凝视着她，表情茫然。
　　“因为，很奇怪啊。”她纠结的皱起眉头，托着下巴分析道：“我自认今天没说什么蠢话吧，但你这不冷不热勉为其难的态度就让人很郁闷，怎么说呢……像是我欠你钱似的。”
　　“怨妇脸。”她终于找到一个自认为很贴切的形容词。
　　“怨妇脸？我吗？”平子指着自己把细长的眼睛都瞪圆了，蓄力般的沉默三秒——“我怨妇？！！”
　　她居然还理所当然的点头了！像极了许多年前，三言两语把人气结了之后还要无辜的指责你表意不清的样子，瞪着大眼睛，说：“平子队长你讲点道理”。
　　仿佛时光交叠，错觉乍起，平子恍惚的就脱口而出：“杨柳风你讲点道理，明明是你自己什么都不肯跟我说，从那么早开始，经历也是病情也是，莫名其妙的内幕故事也是，好像所有人都比我更接近你，你现在倒能倒打一耙说我怨妇了。”
　　平子说不清为了什么恍惚，但陡然的情绪爆发无法自抑以至于口不择言——
　　“观月永远海燕日世里浦原喜助甚至蓝染惣右介……你与任何人推心置腹唯独略过我。你还……”
　　“你还……”他话音陡降，捏紧她肩膀的手掌发力，深深垂下脸，“死在我面前。”
　　所以，她为什么可以摆出那副无事发生无关痛痒的表情面对他？
　　所以，她为什么可以对他这样温柔，一如既往，且该死的一视同仁。
　　柳风安静的听完他长篇大论的发泄，表情并没有任何一丝的歉疚甚至表现出若有所思。
　　“所以，你以为怎样？平子队长。”她重新唤回这个称呼，清澈的眼眸雪亮，盯着他，“是你杀死我，即使我曾经亏欠过你也富余的结清了。”
　　她反手抓住肩头僵硬的想要撤退的手腕，一字一句：“很奇怪啊，我若是一直死下去，你似乎反而看得开。”
　　平子真子，活得太清楚了，反倒把自己绕了进去。
　　“啊当然，事实上你可以继续当我死了。”她又扬起那种温润如水的笑容，眉眼仿佛笼罩在江南三千年的烟雨里令人捉摸不清情绪。
　　“十三番队的副队长杨柳风，确实是死去了，包括灵体和魂魄以及存在方式，全部在一百年前就被抹杀掉了，这毋庸置疑。死人是没法复活的，更何况，被弥生杀死的死人。”她说的话与现实自相矛盾，但平子却猛地意识到了什么，不祥的预感翻涌叫嚣。
　　“准确说，我不应该用‘复活’这样具有诱导意味的词汇来形容我现在的状态，因为没有灵魂的话，即使看起来再鲜活也只不过是死物而已。嗯那这样吧，”她的语气陡然轻快起来，甚至略显出了兴奋，仰起头对平子说道：“你知道拟人机器人吗？科幻电影里的，只要拷贝了数据就可以无限重启那种。我现在就属于那种状态，听起来是不是很酷？”
　　所以重逢的时候她被世界隔离的样子，沉睡时连灵魂的波动都消失殆尽，还会用“这具身体”这样的词来形容自己。
　　弥生是会噬主的刀，他不是早就知道了么。
　　“我不明白。”但他表现出了异常的固执，直视着柳风的眼神锐利直接，“你说这些，我统统不明白。但这也无妨，这些都不是我关心的事情。”
　　“杨柳风，你似乎误会了什么。我并非执着于你是否亏欠，我的重点只有一个——杨柳风，你本身。”
　　“不管你在什么壳子里，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你是不一样的，所以……我希望，”他露出一种欲言又止的迟疑，眸光几度变化似乎就要放弃这段陈述了。柳风意会到了某些东西，但这些东西说出来也于事无补，垂下眼正待开口打断时却听见他低沉的发音，耳语般的缥缈：“我希望，我也能是不一样的。你明白么？”
　　但明白不明白，又有什么区别呢？
　　柳风不知道该怎样形容现在的心情，在处境身份局限全都天翻地覆之后，百年前的旧事重提，她反而比当年更加被动。
　　不论是意义不明陡然“复活”的她，还是躲躲藏藏隐匿现世的假面军团，都不是什么有权利摆开立场推心置腹的对象。
　　所以她以为，像平子队长这样清醒的人，是不可能继续这样无意义的纠缠的。
　　“说起来，平子队长我们上一次见面的时候，你还是公主切金长直。”她蓦得转移话题，伸出手撩拨他齐整的发梢，煞有介事的笑着：“怎么想到整这么个发型？好奇怪哦，也太特立独行了吧。”
　　“我把它送你了。”他直起身，对她生硬的避而不答毫不意外，顺从的回答，目光安静平铺直叙。
　　给阴谋，给背叛，给曾经的五番队队长和副队长，给一切蒙尘百年的往事。
　　这是他做出过的，唯一对她的祭奠。
　　啊，这样啊……柳风讪讪的收回手，不曾想过终究避不开这个原点，于是一时之间陷入沉寂，连月光都悄然褪色。
　　“好了，走吧……”
　　“如果，不介意的话……”
　　话音重合在一起，二人俱是一怔，对视之间柳风终于抢先一步开了口：“我是说，如果你们不介意的话，我倒是可以经常去看望你们……不过我看仓库周围有结界，会不会不方便？”
　　平子俯视着她，长长的沉默令柳风莫名心虚起来，他才突然问道：“难不成你之前不打算再过来了？”
　　“啊？”柳风茫然不解。
　　“还真是，一如既往的，没心没肺。”平子停顿一瞬，毫无预兆的伸手上前揪住女孩两颊用力撕扯，咬牙切齿的吐出几个字：“没良心的小东西！”
　　眼泪刷的就流了下来，完全不受主人意志的控制。平子大猩猩一样嚣张的狂笑声里，柳风怔怔的摸着眼睛，突然跟着笑了起来。
　　这具身体，早已不是那样脆弱的体质了。
　　“呐，平子大叔。”她听见自己模模糊糊的声音，在他笑声里浮沉，“我没说过吗？你从来都是不一样的。”
　　平子有没有听清她并不确定，但笑声戛然而止，僵硬的手指搭在拧得通红的脸上，像枯木开出娇艳的花。

　　“你的状况泄露的话很容易被抓住漏洞的，干嘛要告诉他。”无象皱着鼻子撇嘴，满脸的不乐意，哼哼唧唧：“你是不是旧情未了打算跟他长相厮守啊？”
　　“噗嗤……听起来像是人鬼情未了之类的早古苦情剧本。”柳风不以为意的笑出来，回头的时候瞥见远远的路灯下，还站着一个细长的影子。
　　“我要做的事情，不是宿命而是义务，这旅途犹如死亡，没有转圜的余地。”她收回目光，前方灯影绰约，神色安静淡然，“你担心那么多做什么。”
　　“嗤，知道就好。”无象撩拨着深栗色的大波浪，得意的仰起头，“我们的征途可是星辰大海！”
　　“星辰大海星辰大海……话说你真的找到黑崎家了吗？”
　　“啊？我有说我要去找黑崎家吗？”
　　“那我们现在去哪？”
　　“黑崎家啊！打个的嘛别怕姐姐有钱！”
　　“虽然但是，打的很贵的……”
　　“没关系，不够的部分等到了让一心老家伙补上。”
　　“……无言以对但你的逻辑居然毫无破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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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格局，打开了！
PS，感谢扫地焚香寒雪柔小可爱送的营养液，虽然我也不知道那东西有什么用【捂脸】我是单纯码了篇同人想发给同好看看，我本人其实不怎么看小说也没玩过晋江，基本上属于除了存稿啥都不会那种老年社恐冲浪选手，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表示感谢，对不起or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