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藤》超临界流体

46、落幕

　　“纲弥代清加，你做了什么？”
　　窗外下着淅淅沥沥的秋雨，从高高楼阁望下去，瀞灵庭面目全非。
　　灭却师退出了这个死人的世界，似乎得胜归来的护庭队长却将刀指向卧床养伤的贵族少女，用质问的严厉语气。
　　“有哈巴赫他为什么杀不死？他身上有你的力量。”
　　“这是怎么回事！”
　　流刃若火的卍解几乎燃尽了整个瀞灵庭的水分，即使已经过去两个时辰，但空气中还残存着灼热的气息，而重新聚拢的冷气凝聚出巨大的雨云，笼罩了贵族们头顶的天空。
　　这场雨，会下很久。
　　“山本重国，护庭队长。”女子缓缓转过头来，苍白的脸色几近透明，对逼近的刀尖全无反应，“在你面前的是纲弥代家的光姬清加，请注意你说话的语气。”
　　“呵，光姬殿下。”山本重国被气笑了，刀尖一递直接搭到了她脖子上，咬牙切齿的重复：“那么我问您，光姬殿下，您对有哈巴赫做了什么？”
　　流刃若火是最强的炎热系斩魄刀，但它不解放的时候倒也刀锋冰凉。纲弥代清加微微侧头避开冷锋，低咳一声反问：“你杀不死他，与我何干。”
　　她摆明了不配合的态度让山本重国意外，这是第一次，她拒绝回答他提出的问题。
　　继续逼问没有任何意义，山本重国收回斩魄刀转身，却终究放心不下的提出最后一个疑问：“那么，你能够掌控他吗？”
　　掌控他啊……
　　“我说过，保护这个世界是你们的事情。”这些年终于养出些许生气的女子眺望瀞灵庭的外围，话音却一如许多年前初见，浑身浴血的恶鬼用置身事外的语气说着刻薄的话，令山本重国有一瞬的恍惚。
　　那些冰雪从未消融。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把她当做了自己的友人的呢？山本重国迈出纲弥代家，再不曾回头。
　　灼热散尽，倾盆大雨已至。

　　轰轰烈烈的重建瀞灵庭工作持续了二十几年，纲弥代家那位惊才绝艳的光姬殿下提出修筑神宫的意见也被采纳通过了。
　　实际上，没有人胆敢对她的指令发表意见，她走出瀞灵庭时，挥手之间消灭了数以百计的贵族精英，她回到纲弥代家时，是护庭队杀人如麻的卯之花亲自护送。
　　如果她回来只不过是要一座神宫的话，那对贵族们而言简直是再划算不过的买卖。
　　贵族们战战兢兢的等待了数十年，但那位曾掀起腥风血雨甚至意图毁灭尸魂界的光姬殿下似乎真的就这样沉寂了下去。她深居简出，只在每一年的夏祭出面主持神祭，偶尔带领巫女们去偏远的流魂街礼祀各地神社，喜欢收养孩子，但从不带回神宫，而是直接交给元字塾，在元字塾改立为真央灵术学院的时候还亲自前往恭贺，打破了贵族们一直以来试图用护庭队钳制纲弥代家的幻想。
　　和平的时光悄然流逝，经过数百年的安稳沉淀，在老一辈刻意隐瞒下，新生的贵族们不知那些惨烈的过往，他们只能看见，深居神宫的光姬殿下，拥有最高贵的血统，最尊崇的地位，最出尘的容颜，传言她有一柄叫做“弥生”的刀，比礼器更精美。
　　弥生，你看连她的刀都如此温柔缱绻。
　　神宫依山而建，有巍峨的高台和长长的阶梯，这里任何人都不允许乘驾轿辇，于是活力十足的孩子往往会比大人们更先到达顶峰。
　　神宫空旷的高台树立着通天的神柱，巨大雪白的圆柱上刻画着流光般的纹路。这种东西在尸魂界的传统里并没有，但既然大巫女殿下要求了，也便这样立了起来。
　　神柱环绕高台，一共十二根，幼小的孩子顺着某一根的底部转圈圈，绕过雕刻着祥云的角落，视线里猛然闯进一袭雪白长衣，衣摆下露出绯红的袴脚，孩子惊呼一声收势不及，一头撞进了温软的怀抱。
　　周围响起惊呼，鼻息间有悠长清新的植物芬芳，嘈杂的人声里一只柔软的手落到头顶，女子含笑的声音问道：“这是哪一家的小公子，可有摔疼了？”
　　身后兄长气喘吁吁的追上来，对被冲撞的巫女阁下致歉：“这是京乐家的次郎春水，小子顽劣冲撞阁下实在抱歉。”
　　碍于巫女阁下距离过近不便伸手拉扯，兄长转而严厉的批评孩子：“次郎，还不快向阁下道歉！”
　　又来了，总是摆出一副长兄如父的姿态装腔作势。孩子翻着白眼撇嘴，不其然撞见巫女阁下含笑的眼，她低着头将他的小动作看得一清二楚，却纵容的摸了摸他的头，对虚张声势的兄长宽慰道：“小公子活泼可爱，不必太过苛责。公子是随父母而来么？”
　　柔软手掌温度较常人略低，连披着和服的身体也是温凉的，巫女阁下有上挑的眼尾和春水般的眼睛，笑起来格外妩媚雅致。
　　真好看，比他们传言中的光姬殿下还要好看。小小的孩子眨着眼，正张开了口时听见巫女身后的神官插进嘴来：
　　“大巫女殿下，这就是昨天纲弥代家主来信中说的京乐家，您准许了今天觐见。”
　　大巫女殿下似乎回忆起来的颔首，低下头对孩子轻笑：“原来你就是那个顽劣不堪的次郎？你母亲说，要是你再不乖就要把你送来神宫做神官呢。”
　　整个尸魂界，只有一位大巫女殿下。
　　“光姬殿下？”

　　“光姬殿下，我可以玩你窗台上的九连环吗？”
　　“可以，你拿去吧。”
　　“光姬殿下，我可以把这盆花搬回去吗？”
　　“可以，你搬走吧。”
　　“光姬殿下，我可以看看你的刀吗？”
　　“可以，就在神龛里。”
　　“光姬殿下，我可以拔你一根头发吗？”
　　“不可以，”纲弥代清加转身敲打少年的头，不知不觉他都长得比自己高了，敲头的时候甚至需要微微踮起脚尖。
　　“你越来越过分了，上回偷偷剪掉我的头发拿去做什么了？我听纯一郎说你在看奇怪的书籍，该不是什么巫蛊邪术吧？”
　　“我哪里敢对光姬殿下施展什么巫蛊邪术，我又不是嫌命长。”少年揉着被敲打的地方，微微弯腰神秘兮兮的低语：“我听他们说，光姬殿下受到神明的庇佑，取您身上的物品放在身边就可以增福辟邪，对女性还能美容养颜延年益寿。”
　　“你又跑出去招惹那些小姑娘了。”不用说都能猜到那头发肯定被拿去做成了香包，保不齐还不止一个。纲弥代清加扶额叹气，“你兄长给我来信说，你不仅不勤奋刻苦练习武术，还长期跑出去骚扰中下级贵族的小姐千金，让我管教管教你。”
　　“他一天天的就知道打小报告。”少年撇嘴不屑，却也并未否认。
　　“次郎，瀞灵庭的贵族就是一池死水，再有不满，以你的能力也搅动不起一朵水花。”她转身望着天外的云层，低声喟叹：“你要自己拥有反抗的力量，他们才会看你一眼。”
　　“我有光姬殿下就够了。”京乐春水赌气的冷哼，少年已经拔长的身形瘦高，挂在肩上撒娇的动作就更像是将女子揽入怀中。
　　然而温柔慈爱的光姬殿下今天却并不打算任由他糊弄过去，她拍开纠缠在腰间的手臂，路过神龛时取出了供奉的弥生。
　　“春水，你出来，我给你看看光姬殿下，到底是凭借什么可以独立于瀞灵庭的。”
　　那天是冬日难得的艳阳，京乐春水被甩飞了十二次，沿着高台巨大的神柱，一根柱子砸一个人影，各式各样姿态的绕满了一圈。
　　被卸下了一只左肩，打折掉一条右腿，肋骨断掉四根几乎陷入昏厥的少年仰面躺在地上，望着天喘气，对站在一边的大巫女殿下笑得酣畅淋漓：
　　“光姬殿下，如果我什么时候可以打得过你了，我能娶你吗？”
　　温柔的眉眼惊讶的微怔，尊贵的纲弥代家公主失笑，阳光下衣襟白得耀眼。甚至连弥生都未曾出鞘的女子悠哉转身，对少年的戏言不以为意。
　　“等你打得过我再说吧。”

　　真央灵术学院的校长是个坏脾气的小老头，身为护庭十三番的总队长，同时兼任真央校长的这个男人，号称瀞灵庭最强的死神。京乐春水被家长扭送去真央入学的时候，那个小老头就横了他一眼，冷哼。
　　“纲弥代清加养孩子的方式实在是不敢恭维。”
　　“光姬殿下的事轮不到你个死老头插嘴！”当时狗仗人势的京乐少年就龇着牙呛声。
　　然后被修理得他妈都不认识，物理意义上。
　　“下手真狠……啊嘶……轻点轻点，”浑身缠满了绷带颇具艺术气息的少年向一边安静喝药的同学搭话：“喂，你叫什么？哪里来的？来真央做什么？”一副地头蛇的痞样。
　　“嗯？我吗？”少年白的同学转过脸，不仅头发白皮肤也白，整个人看起来没有一点精气神。
　　“我叫浮竹十四郎，因为身体不好所以，父母希望我能够学习一些能够强身健体的技艺……”他说着就开始咳嗽，空洞的肺音像是个久病不愈的肺痨鬼。
　　真是楚楚可怜呢。京乐春水就摸着下巴凑过头去：“我叫京乐春水，我很厉害的，以后我就罩着你吧！”
　　“呃，呵呵……”厉不厉害不知道，但看起来你倒是挺耐打的。少年浮竹当然不可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于是只能呵呵讪笑着被迫接受了小霸王的庇护。
　　但京乐此人，确实是个“很厉害”的人。明明是个吊儿郎当的性子，学习也很不认真，经常被校长吊起来打，但他的成绩确实毫无悬念的优异，即使一直在打瞌睡的文学类科目，居然也意外的相当擅长。
　　“哦，你说这些啊。”惯例被元柳斋老师揍了一顿的京乐吊着一只手臂瞥一眼浮竹手里的书籍，撇嘴冷哼：“这些东西我老早就背会了，我八岁时候就被光姬殿下压着背书了好吗？”
　　“光姬殿下？”浮竹微微一怔，不由追问：“是神宫的大巫女殿下吗？春水你与那位殿下很熟？”
　　“啊，很熟的！”少年一扫不正经的表情兴奋起来，翻箱倒柜的就开始找笔墨，“对了，假期的时候我可以带你去神宫，让光姬殿下给你看看病。光姬殿下很厉害的，她什么都会，你的病肯定也可以治得好。”
　　“他这是附魂之体，不是病，治不好的。”光姬殿下递过一杯茶淡淡摇头，眼眸低垂：“凡事所求必有所失，大抵只有这样的道理，才是万千世界之共识。”
　　“终有一天……”

　　湛蓝天空撕裂，阴冷浑浊的灵压从裂隙间渗出，京乐春水赶到时，先遣队里能感知到的灵压只剩下稀少的两三个。
　　“浮竹呢？”作为支援小分队赶来的京乐春水扫视了一周留守队员，面色沉肃：“浮竹也进去了？”
　　“浮竹他……是第一小队的，第一批就进去了……”然而进去的队友灵压一个个都消失了，支援的小队接连进去了超过二十人，也全部石沉大海，剩下的寥寥数人再不敢轻举妄动。
　　“但是我们已经上报给了总队长，想必一会会有队长级前来解决……”
　　“来不及了，我们赶来的时候没有接收到队长级出动的信息。”京乐抽出斩魄刀，面沉如水。
　　“京乐桑你不要冲动！听说卯之花队长就在这附近，很快就能……”
　　“八千流她受了点伤。”有清脆铃音乍响，没有人捕捉到灵压波动，但那人却转瞬出现在了所有人之前。
　　长发垂地的女子站在京乐春水身前，仰望虚空巨大的裂缝，用一种闲庭漫步的语气说：“次郎，你回去记得告诉八千流，让她别整天打打杀杀的，还是去学点有用的技术才是正经。”
　　“光姬殿下……”紧绷的脊背在看见那人影的瞬间就松懈下来，已经长成男人模样的宽阔肩膀怂了怂，京乐春水收回斩魄刀叹气：“卯之花队长必不可能听我的话啊，这种事情除了您还有谁能劝得动她。”
　　“这回劝得动了。”纲弥代清加回头审视着他，目光闪动似乎欲言又止，最终叹了口气背着身挥手。
　　“我去把十四郎他们捞出来，你回去劝说八千流。”
　　“就这样吧。”
　　终有一天……
　　弥生花铃摇曳，精致华丽的刀鞘上有一颗巨大的祖母绿，当年还是调皮稚儿的京乐春水曾试图把它撬下来拿去卖掉。
　　那时候光姬殿下哭笑不得的拍打着他的头，白衣一尘不染。
　　呈上来的白衣依旧一尘不染，弥生艳丽的碧绿光影照亮惨淡的面容，浮竹十四郎垂头一言不发。

　　座钟敲响洪亮的报时声，队首会议的紧急传令更声接连响起，胡子拉碴的八番队队长揉着眼睛抬起头，有光线直刺眼底。
　　“什么嘛，一天之内两次紧急会议。”花哨和服松松垮垮披在肩上，京乐春水压低斗笠将眼眸没入阴影之中。
　　不祥的征兆从太阳底下的阴影中攀升，顺着檐角钻入十二番队的队舍。
　　“中央四十六室刚才下令逮捕了十二番队队长浦原喜助和大鬼道长握菱铁斋。”总队长山本元柳斋重国拄着封存着流刃若火的拐杖，视线从应召而来仅剩的四名队长身上扫过，语气沉重：“与此同时，下达了关于虚化牺牲品的处理办法——将三番队队长凤桥楼十郎，五番队队长平子真子，七番队队长爱川罗武，九番队队长六车拳西，八番队副队长矢胴丸莉莎，九番队副队长久南白，十二番队副队长猿市日世里，大鬼道副道长有昭田钵玄，以上八名队长级人员，一律按虚加以严处。”
　　将队长级按虚处置？！卯之花烈狠狠皱眉，望向贵族统率的朽木银铃，老家主沉下面色，对她缓缓摇头，表示无计可施。
　　“四十六室下达的命令……么。”京乐春水压下斗笠，视线定格在二番队队长空缺的位置，眸底暗流涌动。
　　“以及——”长长的处置似乎并没有念完，总队长再次敲响拐杖，抬手微招令副队长雀部长次郎捧出一张铺着白布的托盘，白底映衬下有翠绿的宝石熠熠生辉。
　　那是一柄精致的，华美的，破碎的菲薄长刀，玉石般的小巧花蕾垂落刀镡，精细雕琢的纹路失却光泽显得异常呆板。
　　卯之花八千流睁大了眼望向总队长，不可置信的视线里山本重国沉声宣布：“令十三番队准备队葬，已确认十三番队副队长杨柳风，殉职。”
　　心跳都停滞了一瞬，阔别多年的惊慌失措席卷而来，世界上最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再次发生在眼前，理智与感情都陷入一瞬间的空白。
　　京乐春水抬头望向浮竹十四郎，他雪白的长发今天未束，所以剧烈咳嗽的时候扬起苍凉的痕迹。

　　上半部【春藤】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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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春藤】是一开始瞎填的名字，其实上半部应该叫【弥生】orz
我在琢磨要不要改名字……
啊明天开启下半部【无象】
PS：下半部依然有存稿，98就是最棒的所以不会更改他的剧情
但是救命，我被剧情绑架了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