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藤》超临界流体

33、晒月亮

　　回十三番队的路总是很长，穿过曲折蜿蜒的巷道要一路经过大半个瀞灵庭才能回到队舍大门。
　　夜一图自己方便抓着去了二番队附近的饭馆，蹭完饭就走毫不犹豫，倒是柳风一个人慢悠悠的穿行在迷宫一样的队舍之间。
　　才入夜的时候，风居然有些凉，柳风掰着手指努力计算日子，这个点应该是已经入夏了吧，那么说来，真央那个志波家的天才少年也就这段时间要毕业了？他上次还问能不能来十三番队来着。
　　什么能不能来啊，这样的天才哪个番队能够拒绝，要是他真选了十三番队就好了，看起来就很可靠很有能力的一个人，柳风已经开始构思要给他安排些什么工作才能最大限度压榨……充分利用优秀队员的巨大潜力。
　　正走神着，突然就听见一声软绵绵的“喂”。那声音从巷道的围墙上轻飘飘落下来，熟悉的拉长的尾音，有漫不经心的慵懒。
　　这里是八番队以南的最后一个拐角，前往十三番队的必经之路。
　　“好久不见，平子队长。”她抬头仰望，暗淡月光照不进他厚重的刘海，只能看见不甚愉快垮起的嘴角。柳风歪头，轻笑：“您是在这里晒月亮吗？”
　　却与去五番队的方向背道而驰。
　　高墙上的平子真子垂下眼眸，居高临下的俯视她，少女脸上挂着一贯的温吞笑容，神情淡然一如往常。
　　明明半个月前她躺在二番队的特别监理区里，面色苍白透明，灵子稀薄到几乎崩散。
　　他对她到底做了什么没有兴趣，但搞到这么狼狈的地步，可真是……
　　“真给我丢脸。”平子跃下围墙，木屐敲击在石板路上咯哒一声脆响，他在柳风面前挺直了脊背，趁着她还在发愣的当头二话不说对着脸就上手，大力的揪起颊边软肉使劲拧转，在柳风无法抑制当场飙泪的时候就恶劣的笑出声来，嘎嘎的笑声就像一只愚蠢的猩猩。
　　平子队长您其实是个弱智吧？心理年龄只有三岁的小屁孩！
　　柳风在心底狂翻白眼，抓住他伶仃的手腕使劲拉扯，面无表情的流着泪瞪他，话音沉闷：“平子队长请注意您的举止，不要无端对别人的副队长动手动脚，这样很容易造成两个番队之间的矛盾！”
　　平子张狂的笑声戛然而止，长长手指蜷缩成一朵干枯的花。他沉默一瞬，“哦”了一声抽回手腕。
　　“别人的副队长。”他重复，滑落的手掌搭到柳风肩头，微微用了力道，说话的语调带着压迫：“改口得倒是很快，升迁了就把前队长都抛到脑后了么，你个没良心的小东西！”
　　“我哪就没良心了平子队长你这就是纯粹污蔑了！”柳风扒拉着他把人捏得生疼的手掌据理力争。
　　“我污蔑你？调任令才下来就迫不及待搬家的到底是谁啊，调任过去半年连一次都不回来看看的又是谁啊？就连出了这么大的事我居然都是从蓝染嘴里听说的。”柳风扒拉了半天但他的手像是在肩头生了根似的纹丝不动，一连串的控诉倒是把她训得目瞪口呆，她张了张嘴却没来得及解释出口，肩头的手掌陡然用力，她便合身扑进了有熟悉清朗气息的怀抱。
　　头顶压上来瘦削的下巴，贴在耳边的胸膛沉稳的震动着让声音听起来带着闷响，平子的语气恶狠狠的透着咬牙切齿说：“你果然只有神志不清的时候才会想到我，狼心狗肺的家伙！”
　　柳风有些出神，随着耳畔的心跳声眨了眨眼，抬杠的话却脱口而出：“狼心狗肺不是什么好词，队长你不能把这种词汇用到自己的队员身上。”
　　笼罩自己的身形微微一僵，下一刻又加倍收紧了手臂冷哼道：“怎么，这时候想到是我的队员了？你不是别人家的副队长吗？”
　　“唔……大概是有些不太清醒。”这人明明身形瘦削，力道却大得可怕，果然当队长的不论什么体型都是隐藏的大力士么。柳风天马行空的胡思乱想着，鼻子里哼哼了一声伸手推他，“平子队长你放开，力气太大了勒得我头晕脑胀的。”
　　“你头晕脑胀跟我可没关系。”她语音软软的，连身骨也是软软的，像个面团子似的令人有蹂躏的欲望。平子心情突然就好了起来，哼了一声使劲揉了一把她头顶，直到把她一头柔顺的乌发搓得毛毛躁躁才停下手放松了钳制，关西腔软绵绵的字间粘连似乎把空气都黏得发腻，“你自己说，为什么出了事不通知我？”
　　“因为我不知道。”他胸腔的震动惊扰得耳朵酥痒，柳风抓住平子的羽织没敢动弹，老实的伏在他胸口话音沉闷，“我也是今天才醒，之前发生的事情我不知情……听说弥生暴走了？”
　　提及弥生让平子的眼眸蓦得低沉，他拍了拍柳风的背脊换了个问题继续：“那为什么大半年不见你人影？你是五番队泼出去的水吗？”
　　“这句话的上一句是‘嫁出去的女儿’，这句话蓝染副队长说会更合适些，他总是以老父亲自居。”柳风持续走神，被揉乱的刘海垂下来骚动着脸颊，她就不自觉的把脸往面前的死霸装上蹭了蹭。
　　“蓝染，老父亲？”你怕是对蓝染有什么误解。平子嗤笑一声，不放弃的追根究底：“所以你就不知道回来看看？”
　　“平子队长你今天尤其幼稚。”柳风顿了顿扬起脸，面色严肃神情端正，说：“浮竹队长身体不好，我过去十三番队当牛做马还附带老妈子业务，我的时间很金贵的好吗，你以为跟你一样甩手掌柜整天游手好闲的到处游荡吗？”
　　“……”平子沉默了半晌，徐徐勾起嘴角低语，“你现在很狂啊，翅膀硬了是吧？”
　　他气压越来越低了，感觉像是要打女人似的。柳风眨眨眼，目测以他们现在的距离和姿势，他要是当真暴起，自己根本躲不掉。
　　“没有，我的意思是，我还是非常思念平子队长您的。”柳风是个识时务的俊杰，见势不好当场改口，“只不过工作实在太忙抽不出空回家探望您老人家，我的内心也十分愧疚。我说真的，我发誓。”
　　平子队长起码还有点用处，蓝染副队长更是队务工作一把手，跟现在自己又当爹来又当妈的一把抓比起来，五番队的日子简直快活似神仙。
　　柳风想着，表情越发诚恳起来，眼底的感怀真情流露。
　　把你那莫名其妙的基于比烂得出故人可贵的伤感眼神收回去。平子捂脸哀叹放弃与她继续弱智对话，使劲再揉了一把她的头，转身。“走吧，我送你回去。”
　　“咦，平子队长您不继续晒月亮了吗？”柳风整理着头发跟在他身后明知故问。
　　“你再装傻充愣我就把你的脸按到地上再踩上一脚直到你清醒为止。”平子回头瞥她一眼。
　　“平子队长您真的很暴力。”柳风低下头碎碎念。
　　“彼此彼此，你也不遑多让。”平子哼都懒得哼一声了。
　　“我没有，你又污蔑我。”柳风弱弱的反驳，莫名没有底气。
　　平子又耷拉下肩膀，挂上惯常的死人脸没有搭话。
　　没心没肺的小东西，冷暴力使得比谁都顺溜。

　　志波海燕毕业了，可谓是万众瞩目。
　　真央历史上毕业最快的院生，百年难得一遇的天才，没落贵族后起之秀，还未毕业就接到了好几个番队的橄榄枝，甚至传言有番队为他预留了席位。
　　传言大多不实，但这次，都是真的。
　　给他预留了席位的，就是十三番队。
　　志波海燕毕业之前，永远神叨叨的递过来了一封信，说是一位真央的优秀后辈写的投名状……也不知她哪里来的人脉关系连真央的事情都摸得这么清楚。
　　这个优秀后辈自然就是志波海燕了，说是投名状也确实名副其实，柳风看完内容当即重置任务召回所有席官，只等这位天才一毕业入队就开启席官挑战赛。
　　以柳风对十三番队席官的了解，志波海燕的能力拿五席应该问题不是很大，但现在的五席是靠功勋晋升的，想来那孩子也是个敬重实干前辈的人，那他大概率会选择挑战第六席。
　　第六席也不错，掐在高位席官的界限上，既不会辜负他的天才之名，也不至于太过张扬引人嫉恨。
　　“柳风倒是很喜欢那孩子呢。”被拖出来名为主持公正实则旁观解闷的浮竹队长端坐在檐下，接过永远递来的茶微微颔首，目光从队员们列队整齐的队伍里掠过，看见最前排一张陌生的脸。
　　她当然喜欢那孩子了，老早就已经把怎么压榨人家的方案都写了一整套，得到确认入队的消息的时候表现得比自己升迁还热切。神川永远暗地里翻了个白眼，嘴上却乖觉的替他背书：“毕竟是百年一遇的天才呢，就表现而言可是比当年的柳风风骚更甚，又很是懂事踏实，听说在真央的时候，与同学的关系也很好。”
　　“柳风都与我说过，确实是很值得提拔的人才。”浮竹放下茶杯，把交接完赛前流程往回走的柳风招手过来，低声问道：“你跟他沟通过没有？才入队的话他应该对各位都不太了解，难免有所顾忌。”
　　“嗯，我昨天把大概的资料让他看过了。”柳风随手拿起茶壶探手试了试水温，把小火炉的出风口调大了些，应到：“我倒也没有完全的预留席位给他，总还是让他自己打拼来的更加稳固，所以席官哪方面我没有打过招呼……说起来永远，”她流畅的做完一套后勤工作后抬起头，对一旁眼观鼻鼻观心充当透明人的神川永远露出和善的微笑：“你怎么躲在这里来了，席官都在下头预备，我还等着你起码拿个第十席吧？”
　　“我拒绝被你压榨。”永远冷着脸面无表情的往浮竹身后缩去遮断来自柳风的视线，轻哼：“你现在就是一个纯粹的工作机器，你没有感情。”
　　“哎呀，你这样说我可是要伤心的。”柳风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优雅的起身沉稳的伸手精准抓住永远衣襟错步一甩，神川大小姐就惊呼着划出优美的弧线跌下台阶，被早已等候的神川久远接了个满怀。
　　“你果然是个薄情寡义的女人。”没想到连躲在队长身后都能被揪出来，永远捋着衣领碎碎念的瞪向柳风，恶狠狠的龇出一对小虎牙。
　　柳风摊开手满脸无辜，对着永远比出了“十”的字样，心情颇好的坐回浮竹身旁。
　　“呵呵，女孩子们的友情真可爱。”旁观看戏的浮竹队长就愉快的低笑出声。
　　“她就是贪玩，老是想往现世跑，所以才不愿意晋升高位。”小火炉上的茶壶开始冒出袅袅水烟，柳风替浮竹再续上茶水，抬眼看向校场里已经开始预热的比试，低叹一声，“不知道现世有什么好玩的，我可是知道好几个有席官能力的队员都不愿意晋升，就喜欢呆在现世美其名曰享受生活。”
　　“现世啊……我也不是很了解呢。”浮竹仰头回忆了一下，“距离我上一次去现世都有接近三十年了吧……那时候柳风你都还没有入队。”
　　“咦，队长也会去现世吗？”柳风稀奇，捧起茶杯往他的方向凑了凑。
　　她满脸都写着“想听故事”的好奇，比往常一成不变的温吞表情鲜活许多，这样看起来，倒是显得她越发的娇小了。
　　浮竹低眉回忆了一下，呷一口茶开始讲述：“会啊，队长也不是一直都在瀞灵庭的。有时候是任务外出，有时候是别的什么特殊情况，我上次去现世的话……是休假哦。”
　　“队长居然还有休假吗！”柳风惊讶，她这次确定自己没有遗漏任何关于死神的福利信息，但关于队长的休假倒是真的没看见过条例，因为队长的话……其实只要心够大，天天是休假。
　　比如说夜一，比如说平子，比如说京乐，和这位因为身体原因长期不理世事的浮竹队长。
　　“柳风你表现得太过夸张以至于令我有一种队长休假就是罪过的错觉。”浮竹好笑的敲她的额头，好心的作出解释：“其实按规矩，每年的年末时候，有三天休沐，包括队长在内的所有死神都是轮班排休，我上次去现世就是这段时间，京乐非要去箱根泡温泉，于是拉上了我一起。就是这么个事。”
　　“对哦，年末有休沐的。”柳风点着头想起这茬，眼珠一转又凑过去，兴奋的提议：“那么队长，今年休沐我们也去箱根泡温泉怎么样？”
　　“嗯？我们吗？”浮竹疑惑，“可是我们都走了的话……”
　　“队务是吧？你放心，志波少年没有问题的！”柳风一脸信任的大力点头，把自己的打算和盘托出：“我计较过了，志波少年他很有领导力，是凝聚力很强的一个人，让他来当副队长是最优选择。”
　　“让他来当副队长？”浮竹愣住，放下茶杯蹙眉问到：“这是什么话，柳风你到底想做什么？”
　　“唔……队长你不要误会，这只不过是正常思路吧。”他似乎想的有点太多，柳风歪着头思考：“志波海燕这个人的特性就很适合做领导人，交到我的手上的话肯定就会作为副队长培养，但以他的资质，恕我直言，”她摆正的面色直视浮竹，语调郑重：“他是一个，可担队长之位的人才。”
　　是人才而不是天才，天才易折终难长久，而人才不是，人才是需要长久打磨之后，然后顺理成章的变成高位者。
　　柳风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他在“天才”的定位上呆太久，若是长久考虑，云端之上建立的高楼虽表面光彩，却终究根基不稳，漂浮不定。
　　浮竹与她对视，沉默了半晌低笑出声，语音带着全然的信任和纵容，转开头看向场内拔刀的少年，应道：“随你便是，柳风说的终归不会错。”
　　但天才也并不都是云端幻景海市蜃楼，最起码……杨柳风就不负天才之名。
　　但归根结底，这样的天才千百年能孕育一个已经难为造化了，不可多得才显示出它的精贵。
　　志波海燕对第六席恭敬的鞠躬行礼，拔刀出鞘之时似有所感的朝檐下看去，宽厚温和的浮竹队长正对他露出和善的微笑，他的身侧，柳风低头提起茶壶，抬眸时眼底光华璀璨，满溢着志波海燕这时还不能明了的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