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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邀请 ...


  •   若淳记得前世阿娘总给她做糖卷果吃,这是京里特有的小食,这日一大早便上瓦市溜达,准备买了材料自己做。

      先到菜摊左挑右拣选了两根新鲜的山药、另买了胡萝卜、冬瓜适量,再辗转踱到干果铺里,称了些青果、花生米、红枣、白芝麻,山楂。这才返家系上襻膊,洗净双手,钻入东厨里鼓捣了起来。

      鼓捣半晌失败了两次,最后一屉糖果卷出了蒸笼,她歪着头看,再夹起一小块尝了尝,终于露出浅笑,还算差强人意。

      这碟糖果卷最终放入了食盒,一路颠簸进入丹楹刻桷的王府里。

      兰珩已经七个多月,奶嬷嬷放他在王太妃的罗汉榻上,背后塞上一个引囊,他已经能挺直了背独坐,王太妃给他摇摇拨浪鼓,他便伸长了手,努力往前够,嘴里还发出“咿咿”的声音,一开口,晶亮的口水就从嘴角淌下。

      王太妃当然不会让他轻易够着,总是在他指尖快碰到的时候,迅速调转方向,几次下来,他没了耐性,两只小拳头忿忿捶着身下的软垫,小嘴一瘪,长长抽了口气便要嚎啕大哭起来,恰好成玉提了个食盒进来,见他小脸皱的,步子飞快地挪到他跟前,抬高食盒指了指,笑弯了眼哄道:“珩哥儿,快瞧瞧,有什么好吃的?”

      兰珩果然生生憋住眼泪,好奇地睁着大眼睛向她看来,王太妃扭头一看,见她手里的食盒是藤编的,边缘甚至有些发白了,便挑眉问:“哪来的?”

      成玉依旧笑吟吟地卖关子道,“王太妃,这可是京里的小食,咱们南阳可寻不到这个。”

      王太妃丢下拨浪鼓,拧了她腰侧的痒痒肉道,“你这狭促蹄子,在我面前卖关子,还不速速招来!”

      成玉咯咯笑着躲了过去,把食盒放在桌上,揭开盖子,双手把那碟整齐叠放成一座小山的糖果卷端出来。

      王太妃目光凝在那雪白的小山上迟疑道,“这是……”

      “这是淳娘子做的糖果卷,说是京里特有的小食,能健胃消食,您快尝尝。”说道吞了吞口水。

      王太妃怔了怔,这才悦然一拍大腿道,“淳娘子来了?快请她进来!”

      成玉舌头乍然磕绊了下,道:“奴婢没有见过她,这个是方才二门的刘婆拿进来的,还有……”

      她从袖口里掏出一对香囊,缓缓递到王太妃手上,“这对香囊,里面有干桂花、麝香、陈皮等香草,可以安神助眠,也是她亲手所制,那刘婆不认识淳娘子,大约以为她是来打秋风的,就说您没空,便让她走了。”

      王太妃垂眸看着手中那对塞得鼓鼓囊囊的香囊,一个是凤穿牡丹,一个是金玉满堂,都是寓意吉祥的纹样,针脚虽不算精致,却有一种质朴的美,上次她说要给她做香囊,她也不曾真正地放在心上,没想到她言出必行,不但绣了香囊,还做了小食来。

      她神游片刻,忽地咬着后槽牙转怒道,“这些趋炎附势的积年,不整治一番是不行了,传出去败了兰家的家风,琢哥儿军务忙顾不上这些个,今日我来替他整顿,刘婆擅作主张,慢待贵客,这个月不用领月钱了,其他人引以为鉴,如有再犯,绝不轻饶。”

      一双黑色朝靴悄无声息地迈进门槛,顺着往上一看,那人一袭雪白圆领袍,鸦发用白玉冠束住,眉眼清隽,眼尾微挑,神情散漫:“儿子掌家不力,是哪个杀才惹怒母亲,何必您费神,交给我来办。”

      成玉见到来人,双颊迅速泛红,朝着他欠身道:“王爷万福。”

      兰琢道免礼,屈膝给王太妃请安。

      王太妃叹了口气道,“没什么,都是小事。”

      “那就由母亲安排吧,”他没再追问,兀自走到罗汉榻前,弯腰一手捞起幼弟,踱到太师椅上坐下,把他放在膝头,笑意浅淡,“珩哥儿,想我不想?”

      兰珩咿咿呀呀,瞥见桌上的糖果卷,伸长了手挥舞着,兰琢见状捻了一小块塞进他嘴里。

      “你来得正好,这糖果卷是刚刚送来的,也尝尝看吧,”王太妃说着,拈起一块送到嘴边咬了一口,酸甜松软,一到嘴里就化开了,她皱着鼻子道,“酸。”

      “酸?”兰琢捻去指尖细末,嘴角微抽。

      王太妃屏退其他人,压低声音道,“官家晋孟顶替你的缺,你怎么看?”

      南阳处于南疆,南毗陈国,东临荆卫,陈国富庶,荆卫骠悍,二十年多前,南阳国榛莽丛生,地广人稀,临国频频进犯,朝廷派兵南下,可没人经受得住恶劣天气和环境,便都懈怠了事,后来□□即位,追封兰琢祖父为端王,封国南阳,把兰家禁锢在这里,曰:塞王实边。意在抵御陈国、荆卫等外族入侵。

      兰琢父亲年轻时跟着官家打天下时也瘸了一条腿,虽拥着两万多护卫,却也上不了战场。兰琢年幼参军,屡立战功,混了多年才混成正四品的防守尉,那孟治原先不过是他手底下的一个七品把总,时隔几年,一路立功荣升,甚至顶了他的职。

      他如今丁忧在家,三年之后,除了爵位,官场还是未知。

      他还是清雅淡然的模样,眉毛也不曾皱一下,一面捏着兰珩肉嘟嘟的下巴逗弄他,一面道,“在他只是把总时,便已出类拔萃,如此再好不过,母亲想想,没有他,也会有其他人来顶替,幸好儿子昔日也没给过他钉子吃,怎么着他也该记着我这份情,是与不是?我明日就把虎符交接了,也好专心守制。”

      王太妃握紧拳头,抿紧嘴唇道,“你倒是看得开!我这几日死活咽不下这口气!你这么多年熬炼的精兵强将,到头来竟给别人做嫁衣裳!”

      兰琢依旧不温不火劝道,“母亲消气,咱们与孟治没有深仇大怨,犯不着……”

      “你知道我说的是谁!”

      兰琢垂下长睫,眸色愈加幽暗了几分,“母亲别怒,此事急躁不得,我有分寸。”

      兰琢也就及冠不到一年,可久经沙场,行事老练,远比她沉稳得多,只是他性子闷,满腹计划不到紧要关头绝不会对她提起。

      这大概也是她这么多年,还一直想有个女儿的原因,女儿大了还与娘有说不完的体己话,儿子虽孝顺,可这方面总有所不及。

      沉重的话题,兰琢也不愿深谈,于是目光转回到桌上那白瓷碟,抬手拿起一块糖果卷细细嚼了起来,松软的外皮用舌尖一泯开,山楂的酸甜立刻窜进口腔,仔细咀嚼,又有干果的香味,还有一种说不上来的味道。

      有时候舌头的记忆比脑海里的更深刻,只咬一口,他便确信自己吃过这个,他向来对吃食不太讲究,可是越是想不起来的事情,越有想探究到底的冲动。

      他眉头拧起,“这个糕点我好像吃过。”

      “这是京里的小食,你怎么会吃过?”王太妃随口道,“是淳娘子做的,她还给我做了两个安神助眠的香囊,这女孩子心思真是巧。”

      王太妃笑容满面地抚着香囊。

      兰琢微怔,他对她有些印象,之前跟文家姐妹来过,一个哪都不沾亲的女子,为何能频入王府,上次她在九畹园附近徘徊,当真是巧合?

      不是他多心,可王府的侍女、小厮甚至护卫,哪个没有官家的眼线?

      “咱们王府欠小娘子的情,总要找个机会还了,不然儿子总是不能安心。”兰琢言谈温和,可不知怎的,怀里的兰珩蓦然蹬着腿哭闹起来。

      他让他靠在自己胸膛上,轻拍背哄着,然而兰珩依旧哭个不停,双手还使出吃奶的劲推拒着他,毕竟是个未成婚的男子,他向来从容的脸上逐渐露出一丝无措。

      王太妃赶紧把兰珩接手抱了过去安抚着,少顷,一股温热的湿意顺着掌心淌下,她只得大喊道,“李嬷嬷、李嬷嬷,珩哥儿尿了,快点抱他下去换褯子!”

      王太妃袖口也多了一滩暗色,兰琢一瞥,便借机辞了出来,“儿子先告辞了,您休息吧。”

      拔腿迈出门外,他见成玉和木心在廊庑底下闲聊,便吩咐道,“母亲衣裳被珩哥儿弄了污渍,你们进去侍候着。”

      二人忙不迭点头应是,兰琢别开眼,兀自负手离开。

      ***
      且说华安堂除了木不凡坐诊,原本也是有雇了个小徒的,没想到这小徒一言不合便甩手走人,这几天来看病的人又多,这可愁坏了木不凡。

      天气渐渐燥热起来,他垂头写着药方,后面排队的两个人突然争执了起来,且声音愈来愈洪亮,把其他人的目光吸引了过去。

      他用袖口拭汗,有气无力地说了一句,“别吵了,还有一个,马上就排到了。”

      彪汉充耳不闻,竖起浓眉轻推了老妇的肩膀道,“是俺先来的,你急你不会先来排队吗?慢来还有理了?”

      老妇虽佝偻着背,却丝毫不惧,苍老的手戳着他的胸膛道,“你健壮如牛,我看根本就没病,怎的就不能让我为先?”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谁也不遑多让。

      木不凡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喃喃重复道,“以和为贵、以和为贵……”

      人群乱糟糟,他的声音瞬间被淹没。

      坐在他面前的病人也勾扭着头看着好戏,连回答问题也心不在焉。

      就在他一筹莫展之际,一道纤柔的身影缓缓走近那两个病人,就在二人目瞪口呆的当口,迅速伸出手分别探了两人的尺脉。

      “郎君、夫人,你们二人都阳气伏邪,动怒则伤肝,疾不可为,华佗难医。既然你们欲来华安堂看诊,我是木不凡女儿,我医术虽没有我爹高明,可也是衣钵相传,”若淳淡然地说完朝他们颔首,转而四平八稳地提裙入内,在另一张案台边坐下,“谁信得过我的便到这边来排队,先来后到。”

      诧异的是,人群竟安静了下来。

      一双双眼睛夹杂着讶然,纷纷投向这个面容姣美,乌眸比寒星静谧的小娘子,挺直腰板端坐在那里,比她那个缩着肩的老子更有震慑力。

      木不凡亦是凝起眉头瞧着她,虽说她到底替自己解了围,可他什么时候教授她医术了?再说,她现在主意大得很,令他愈发焦躁不安起来。

      他哪里会想到,小徒出走,也是她在背后推波助澜的缘故。

      无论如何,在众人面前,并不适宜追究,他按耐下心头微愠,僵笑着给眼前人诊断起来。

      队伍有个抱着小孩的妇人心头微动,脚下踯躅,挪到若淳面前来,她恬淡一笑,比了手势让妇人在她面前坐下。

      妇人絮絮叨叨地给她描述小孩的症状,她一行倾听,一行点头,接着给小孩切脉,观舌苔,又摁压鼓胀的肚子,这才温和地下了诊断,提笔写起药方来。

      她不能躲在内宅,她要用医术让人折服,更要让人看穿木家人的嘴脸,即便在这之前,她要将自己的尊严揉碎,去接受众人的议论。

      律法森严,父可以不慈,子却不得不孝,否则还得受刑罚,可大众的眼睛雪亮,她要装得“孝顺”,两厢对比,孰是孰非,终有论断。

      排在队伍后面的人,始终含笑着观察着她的神色,见妇人离开,便由侍女搀着走到她面前来,侍女用手绢扫扫板凳,这才在扶着她坐下。

      若淳看着眼前删华就素的王太妃,瞪圆了眼说不出话来,料想她这么打扮是不想大张旗鼓,眨巴着眼叫了一声:“夫人。”

      王太妃和善地翘起嘴角,眼风一转,瞥见四周探究的目光,压低了声线道,“我曾说过,有需要我帮忙的时候尽管开口,可我见你独当一面,看来是我多虑了,不过,我这句话依旧保留,毕竟——”

      她顿了顿,改而扬声道,“我九死一生时,小娘子慈悲仁爱,把我从阎王殿里拉回来,那日我与大郎拉闲散闷,他亦是对你深表感激,可我思来想去,竟不知应当如何更能聊表心意,刚刚我突然想起,我府上缺个女郎中,不知你愿不愿来?”

      若淳瞳仁微颤。

      在她知道王太妃身份之后,她也就明白了为何“夏夫人”如此不拘一格。

      王太妃的手拿过锄头,也拿过刀枪剑戟,她大字不识几个,却经常施恩百姓,深受百姓爱戴。

      若淳惊愕地眨了眨眼,这才露出浅浅的笑靥,“举手之劳何足挂齿,夫人千万不要介怀才好,再说夫人所言……妾父亲在此,家下还有嫡母,这也不是妾一个人说了算的,还请给妾时间,与父母商量。”

      话到了这份上,王太妃挑眉,目光射向木不凡直言道:“木郎中,你听到了,你闺女容貌品行有一无二,我欲把她招来做我府上的郎中,你道如何?”

      木不凡见妇人端丽动人,雍容得体,左右各有一个侍女随侍,可见是富贵人家,心里纳闷着若淳不知什么时候一声不响地攀上高枝了,一时愣着无言。

      王太妃眉心微蹙,凤眸里折出凌厉的光来,他才迟迟道,“夫人不知,我这女儿虽然长得温顺,可性子就如脱缰野马,只怕到了贵府给您惹祸。”

      噢,那就是不同意。

      可王太妃做事又何需不相干的人同意,她笑了笑对若淳道,“脱缰野马好,就怕你逆来顺受呢,你呢,你自己想不想来?月俸少不了你的。”

      扪心自问,若淳还真不想。

      她知道王太妃只是看她处境坎坷,这才想出手帮她,难道偌大的王府真的缺一个郎中吗,当然不是。

      她有鸿鹄之志,怎甘心做一只燕雀?

      唯有拥有了与幕后黑手抗衡的实力,方能找到一个可以追查真相,复仇的契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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