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女修行记》今士心

7、秉烛夜谈

　　入夜了，龙女躺在江济明身侧，依稀她还是小女孩的时候也曾爬上太子哥哥的床，两人相拥直到天明，那已经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了。龙女侧身望着江济明，无限感慨。
　　江济明扭头，看到龙女一双杏目含情望着自己，道：“宁宁，不困吗？”
　　龙女道：“夫君不也还没睡？在想什么？”
　　江济明道：“没什么，我到楚国为质，为的是魏楚两国交好，如今刚入楚国地界，就遭刺杀，实在蹊跷，疑是有人想破坏魏楚联盟，不知背后是何居心。”
　　龙女分析道：“魏楚交战，谁能获利最多，谁的嫌疑就最大了。”
　　江济明道：“实无头绪，但愿对方的目标只是我吧。”他顿了顿，又道，“宁宁，我想我过于草率了。”
　　“此话怎讲？”龙女不解。
　　江济明有些愧疚道：“宁宁，我到楚国做质子，前途未卜，实在凶险，却纳你为侍妾，皆因我的私心，之前未向你说明，今后恐怕要连累你了。”
　　龙女轻笑：“你既是我的夫君，说连累这样的话岂不见外？”
　　江济明握住龙女的手，道：“宁宁，我有些怕了。”
　　“怕什么？”龙女用另一只手按在江济明的手上。
　　江济明道：“怕你有一天会后悔。”
　　“嗯？”
　　“后悔嫁给我为侍妾，不如在西司镇平静安稳的一生。”
　　“不会的，你说了，既已决定离开，不要回头，我既做此决定，便永远不会后悔。”
　　江济明握着龙女的手到唇边亲了一口，他道：“宁宁，我也怕……”
　　“还怕什么？”
　　“怕世态险恶，我终不能护你周全。”
　　龙女不由低笑出声：“我还不知我的夫君是如此一个优柔寡断、瞻前顾后的人！尤其是，还会为了我担惊受怕。说实话，听夫君这样说，我很开心，我知道我所托是良人了。但是，夫君，你知道吗？宁宁不想也不会成为你的拖累。”
　　江济明脸上的表情变得凝重起来。
　　龙女反倒很坦然：“事到临头，无法逃出生天，无非一死。夫君……”
　　龙女十分深情地看着江济明，道：“宁宁不怕死。何况……”
　　“何况什么？”江济明感到呼吸都有点艰难。
　　“何况是为了……为了夫君而死，”龙女眼神中是前所未有的宁静安详，仿佛前面是大火她跳进去也乐意，她心无旁顾，满心满眼都只有江济明，都只有……她的太子哥哥，龙女道，“为了夫君而死，宁宁觉得……很值得，是真正的死得其所。”
　　龙女说的很慢，就好像一字字敲在了江济明心上。
　　江济明冰冷的眼神融化了一点，蕴含其中的那一丝悲悯加深了。
　　“宁宁……”他道，“我若是骗子，你可是会死得好惨。”
　　龙女把头枕在江济明胸口，静静听了一会儿他铿锵有力的心跳，安静道：“没有关系的，你爱我，哪怕是骗我的，我也很开心。”
　　龙女心道，太子哥哥，我……我只是怕，再一次失去你……别的，我什么都不怕，死也不怕，你变成什么样子我也不怕，你骗我，我也不怕……这些，你都能明白，该有多好！
　　此时，江济明还不知道，龙女熙宁对太子哥哥的喜欢，是少女最纯真、最热烈的喜欢，是一生对一个人只有一次的那种喜欢，是刀山火海都愿意为他去闯的那种喜欢，就像一道光，将陪伴他度过在楚国为质子这段最黑暗的岁月，成为他的救赎，也将保留他最后的良知。
　　江济明搂住龙女，发出一声喟叹。良久，他问龙女：“宁宁，白日里，你一整天没出房门，在屋里做什么？”
　　龙女镇定自若地回答：“在看书架上的一本书，叫《禹贡地理志》。”
　　“是吴国那个太学博士裴谦华编撰的？”
　　龙女惊喜：“夫君也看过？”
　　“略读过一二。”
　　“夫君觉得如何？”
　　“地域山川辽阔，不能亲历，实为人生之憾！”
　　龙女不由坐起身，眼睛里光彩熠熠，颇为赞同道：“读了裴博士的地理志，才知道这世界之大，土地之深秘厚重，所谓天地生万物而不同，除了记叙不同地方的物产、风土人情，还记载了当地名胜、历史典故，读之让人感觉视野、胸襟都豁然开朗，简直是让人欲罢不能啊！”
　　“那你可读完了？”
　　“怎么可能？一整天囫囵看了不到十分之一。”
　　“都记得些什么？”
　　龙女惭愧道：“你不许笑我！”然后，支支吾吾道，“极北之地有国，名北戎，盛产乳酪、毛裘。南邻魏国，魏地极广，辖39州179郡。魏国之南，自西向东，有蜀、楚、吴三国。三国之南，有南蛮、百越、夜郎等诸国、部落。”
　　江济明笑道：“就这些？”
　　龙女脸红，道：“难道你想让我把看的都背诵下来吗？”
　　江济明撑起身，用手摸了摸龙女的脸，笑得更开心了：“哪天我的宁宁能背诵全书，可就跟裴博士一样博学多识了！”
　　龙女识趣地摇摇头：“这只是裴博士的一本书，从他的书中，我感到他的知识之渊博，犹如浩瀚之深海，不可测量。我背下全书，也难以望其项背。”
　　说着，龙女又躺在床上，惆怅道：“能写出这本书的人，该是怎样一位神仙似的长者啊！真不知此生是否有幸见他一面。”
　　“见他一面又如何？”
　　“他知识如此渊博，哪怕听他说几句话都可以受益终身啊！”
　　江济明托腮，若有所思：“宁宁，你说他是一位长者？”
　　龙女道：“当然，年轻人怎么可能知道这么多？他当然是一位学识丰富的长者啊！一位须发皆白、满脸皱纹，眼神却又睿智明亮，说话风趣幽默可爱的老人家啊！”
　　江济明又问：“你印象中，他是一位须发皆白、满脸皱纹，眼神却又睿智明亮，说话风趣幽默可爱的老人家？”
　　龙女道：“难道不是？”
　　江济明忍住笑意，道：“据我所知，裴谦华是吴国光禄大夫裴松石之孙，裴大夫尚在人世，今年不到七十，他父亲裴英是裴大夫的幼子，任吴国中郎将，也就四十多，他是他父亲的长子，上面有两个姐姐，至多虚长我几岁，今年我刚加冠，事实上，他跟我同岁，还比我小两个月，生于秋天，在你印象中，他是……老人家？”
　　龙女惊讶了：“他这么年轻，就写出了这样的书？”
　　江济明收敛笑意，道：“他家学深厚，记忆力超群，据说过目不忘，况且他又勤学，相传从三岁起每日寅时他便起床读书学习，至酉时方歇。你既知道这世界之大，也当知道确有天才的。”
　　龙女哑然无声，惊叹之余，不得不道：“人和人果然不同！”
　　江济明道：“宁宁，你还不困？”
　　龙女跪在床上，忽而道：“夫君，你对裴博士怎么知道这么多？”
　　江济明不意外道：“很奇怪吗？如此有才华的人，声名在外，若能收为麾下，为我所用，何愁天下不平？自然对他多关注了些，派人专门打听过。”
　　龙女掩唇而笑：“是不是还想办法贿赂过人家？许以高官厚禄，结果人家一心向吴，不肯到你魏国去。”
　　江济明的脸色阴了阴，他拉住龙女的手，慢悠悠道：“宁宁，这么了解我？”
　　龙女自知失言，忙补救道：“他家世代为吴国效劳，拒绝你是理所当然。宁宁将心比心，知道夫君爱才心切，故有揣测，夫君不要介意才是。”
　　江济明温柔地望着龙女，亦柔声道：“宁宁在我面前无须太多顾忌，想说什么便说什么，为夫不会怪你的。”
　　龙女得了江济明的许可，自以为面对的还是天宫中可以无话不谈的太子哥哥，便又道：“夫君，宁宁一事不明，按《地理志》中记载，魏国兵多将广，能征善战，无论土地、人口都要远远多于楚国，既然实力比楚国强劲，为何夫君还要到楚国为质呢？”
　　这正戳到了江济明的痛处，他神色中的笑意已经荡然无存，许久，他才缓缓道：“北戎是我魏国心腹大患，时常袭扰边境，令我魏国不宁，近三十年，为了应对北戎的袭扰，我祖父和父亲前前后后对北戎征讨不下十余次，有胜有败，始终未能彻底解决北戎，又因连年征战，国库空虚，实力大损，农耕荒废，实为外强中干，适逢青州、齐州叛乱，若此时北戎与楚国联合夹击我魏国，恐我魏国百年基业就此毁于一旦。”
　　龙女道：“你父亲有几个儿子，为何偏偏是你做质子呢？”
　　江济明笑了笑，道：“国家有难，匹夫有责，何况我是大魏国的二皇子？我主动请缨，父皇以我心思缜密，办事牢靠，故而将此差事托付与我。”
　　“就是这样？”
　　江济明看着龙女真切的脸庞，又徐徐道：“皇兄是皇太子，我与皇兄都是母后所出，但母后在我幼时就染病去世了，父皇虽未再立后，但甚宠爱贵妃，我有两个弟弟，都是贵妃所生，还未成年，楚国使臣要求一定要有皇子入楚为质，父皇舍不得贵妃的两个儿子，为保住皇兄的太子之位，我不主动要求入楚为质又当如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