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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芦笛 ...

  •   芦笛其实不叫芦笛,一年半以前,他叫陶凯。或者说,现在芦笛身体里面的灵魂,叫陶凯。
      陶凯是C城人,是个孤儿。
      关于他在初中父母双亡以后如何艰难地凭借自己的努力和好心人的帮助下考上大学的过程,可以写一部名为《孤儿奋斗史》或者《孤儿血泪史》的书。尽管陶凯考上的,不过是一所普通的师范院校,但陶凯已经很满意了。毕竟这意味着熬过四年后,他可以过上有保障的生活。
      陶凯进了大学,四年大学又是一部心酸的奋斗史,但因为有工作的前景在那里,再苦也觉得开心。
      然后,陶凯终于等到马上就要毕业了,虽然面临着对他来说是巨额的还款和分配下乡的命运,陶凯依然是兴奋的。他想要的生活,就在前面不远处。

      陶凯从来心不大,也不高。对他而言,生活不是五彩的,只要有萤火虫一样的光,那就可以照亮他奋斗的方向。
      光明就在眼前了!

      就在这时,一个很久没有跟陶凯联系的儿时好友李达忽然找到了他。李达也是孤儿,没有走读书上学这条路,很早就跟着人倒腾文物,据说赚了很多钱。
      李达请陶凯帮他保存一样东西,因为,李达说,自己要去国外一段时间。带着那东西不方便。

      那东西,是一块牌子。
      陶凯好奇地拿来看,牌子不大,就一寸多点大,长方形的,上面有个吊扣用根很结实的红绳拴着,可以挂在脖颈里。质地不是金属,也不是玉石,摸上去有点像牛角之类的东西。牌子的一面是极为古怪的花纹,像是流水漩涡一样,另外一面则是细密的文字。可惜陶凯一个字都不认得。

      李达笑嘻嘻地说,这东西不值钱的,只不过对他来说有特别的纪念意义。李达说的时候,眼睛里的光芒很狡狯。李达说,这东西过海关有些麻烦。所以,请陶凯帮他好好收着,他回国再来拿。
      这不过是件小事,顺水的人情,陶凯就一口答应了。

      东西交割完,李达走了,一去就没有音讯。
      陶凯虽然奇怪,也没什么,反正自来李达都是如此。长久不露面,然后该他出现的时候,他会出现的。
      陶凯依然过着他平静但是极有目标的日子,他努力地学习,憧憬着未来,尽管他憧憬的未来在很多人看来是那样的苍白。

      李达一直没有音讯。
      过了两个月左右。他忽然打了个电话来,电话里的声音很慌张,发着抖。他急促地告诉芦笛,叫他收好那牌子,有人可能要打那牌子的注意!又说,那牌子是他买的,可是不知为什么,现在,他的上家,辗转卖牌子给他的那些人全都死了,被人杀了。
      李达说,他会回来的,可是现在他要躲起来,叫陶凯小心。
      陶凯没有来得及说一句话,电话就挂断了。

      陶凯惊疑不定,心头哔哔跳,直怀疑李达在跟自己开玩笑。可是李达的手机再也没开机。
      联系不上李达,陶凯把牌子翻来覆去地看,看不出什么名堂来,心里头很纳闷。

      又过了两天,陶凯发现情况有些不对了。
      一是有几次他从学校里出来的时候,居然发现有两辆黑色的轿车在跟踪自己;二是他发现他的住处有贼进去了,东西翻了个底朝天可什么都没少。没有别的,一切只能因为那个牌子。
      自己肯定是被什么人盯上了。可是,这样子去报警的话,无凭无据的警察也不会受理。而那些人会怎么对待自己,陶凯不敢想。

      假期要到了,学校要放假了。
      原本混在人群里,陶凯还感觉不出害怕来。现在学校里人一下子散得干干净净,立刻就有一种暴露在沙漠中的惊恐。陶凯紧张地想:不如跟李达一样也出去躲躲吧。于是他收拾了东西,买了一张长途车票,就往U城去。他无亲无故,只有一个孤儿院退休的老师跟他关系很好,他决定去找他。

      ……………………………………………………

      长途车上,坐在陶凯身边的,是一个纤瘦漂亮却有些神经质的小伙子,小伙子说,他叫芦笛。
      小伙子很漂亮,是那种漫画美少年似的漂亮。可惜脑筋有点问题。小伙子说,他刚从精神病院逃出来。小伙子又说,他要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去自杀,因为他觉得他没有必要再活下去。
      一路上小伙子都在哭哭啼啼絮絮叨叨,本来就紧张的陶凯觉得自己要被他逼疯了。

      车子行到一段山间的公路上,陶凯忽然从车窗的反光镜里看见,有两辆车紧紧地跟在大客车的后面,那车,正是前不久跟踪他的。
      陶凯急中生智将随身带着的牌子,悄悄地放进毫无察觉还在嘟嘟囔囔絮叨着自杀的小伙子的口袋里。刚放进去,事故就发生了。
      黑色的轿车,在山湾逼了大客车一下,大客车转弯收势不住,直冲下了山沟。

      一阵黑暗后,陶凯发现自己孤零零地站在山坡上,低头看着下面的惨景:
      山沟里外,散乱着乱七八糟的东西,汽车的零件,旅客的物品,血迹……。山沟旁边,哭声喊声惨叫声响成一片。侥幸逃生的人们忙着自救,拖拽着受伤或者死去的人。
      现场一片混乱,除了遭遇车祸的人,还有四周赶来看热闹或者帮忙的乡民。不过,作为旁观者的陶凯一眼就发现有两个诡异的黑衣人也夹杂在当中。他们不是这车上的人也不是乡民。是那黑色轿车上的人!
      这些人根本不是来帮忙的,表面上看,他们也在忙着找人,聚拢东西。但是,他们翻动的都是陶凯的东西,他们拉出来仔细检查的那个人是……陶凯?

      陶凯惊讶地张大嘴。
      那下面,矮小的个子,平凡的模样,一身一头鲜血的人僵硬的肢体……,是陶凯自己。

      “我死了,我死了吗?我死了啊——!”
      陶凯尖叫出声,可是在场的人们没有一个听见他的声音的,他们无视他,当他是空气,当他是透明的。

      陶凯瞪大眼,泪水从脸上滑下来,却烟一样地消散了。
      他看见,每个死去的人旁边很快会升起一股烟雾一样的东西,烟雾凝聚成人形,那是死去的人的灵魂。那些灵魂大都无奈而悲伤地看着面前的场景,然后慢慢消失了。
      陶凯也要消失,可是,他不、甘、心!
      那些幸苦,那些委屈,一点点浮上心头,为什么,在他历尽艰难终于要走的他的目的的时候,要他死!?不公平,不公平!
      陶凯厉叫,狂喊,他的身体在飘忽,渐渐地要淡去。

      猛地,陶凯看见山沟一边,直挺挺躺着被拖出来的一个人,那是他的邻居,那个口口声声要去自杀的芦笛。
      芦笛也死了,他的鬼魂站在他的尸体旁边,微笑着看着自己的尸体。他也看见了旁边的陶凯的鬼魂,他对陶凯的鬼魂做了一个口型,陶凯知道他的意思:“我如愿以偿了。”
      芦笛消散了。

      陶凯更是痛苦。
      忽然间,陶凯看见芦笛的衣袋里有隐隐的绿光闪现,光芒越来越强。那个衣袋陶凯记得,那是他塞牌子进去的地方。
      陶凯看看那些在他尸体上仔细翻检,搜索着他的行李的人,他们却丝毫没有发现这异常。看来,活人是看不见这光芒的。陶凯的鬼魂想。

      那绿光更盛,绿得发亮。忽然一道光束直射向他。
      一股巨大的吸引力,猛地将他拖拽过去,陶凯来不及做任何反应,就被吸进了一个巨大的旋转的黑暗里……。
      黑暗,迷茫,旋转的混沌……。

      ……………………………………………………

      醒来的时候,有一对和善的夫妻喊他:“笛子!”
      他成了芦笛。

      镜子里,没有了那个平凡的,放在人群里就认不出来的男人。代替的是一个有高挑纤薄的身体,尖削的下巴,大大圆圆的眼睛,就像如日本动漫里的美少年一样的人。
      那是他的邻座,芦笛!

      ……………………………………

      “这么说,你就这样借尸还魂了?”冷修文好奇地翻来覆去看着那块黑漆漆的牌子,非金非玉,又不是象牙犀角之类。模样极其普通,冷修文的手指隐隐感到,在那坚硬和光滑下面,似乎有极为强悍的什么东西在暗潮涌动。
      “要是他在就好了,他肯定能知道这上面的文字说的什么。”冷修文想。

      看了半天,看不出个名堂来,他悻悻然扔回给芦笛:“你可真够幸运的。”

      幸运吗?芦笛——陶凯苦笑了。
      顶着别人的名字,在别人的家里,过着别人的生活,还要小心地不被人发现,毕竟这个世界可以传说奇迹而不会相信奇迹。

      就是在那个时候,芦家父母发现芦笛表现出自闭的症状,其实,那不是自闭,那是害怕,害怕在跟别人打交道中一不小心露出破绽。那是,战战兢兢的生活。
      不仅如此,他住进了芦笛的身体,也接受了芦笛的一些东西,比如说习惯,喜好。当爱吃辣椒的他被辣椒弄得眼泪鼻涕一起下,口角生出几个泡来,他苦笑着放下筷子,对自己说:“我是芦笛。”
      他有着陶凯的灵魂和记忆,却有着芦笛的身体和感情。他变得敏感而腼腆,常常为了一些小事情流泪。这是从前坚强的陶凯没有的东西。他厌恶,但是,情绪反应是本能,他无能为力。

      因为害怕,因为逃避,他才选择了这么一个荒僻的地方来支教,他要逃离芦笛的生活,逃离那些看着芦笛的眼睛。

      陶凯——芦笛紧紧地抱住自己的头,不让冷修文看见自己的泪水。然后他擦掉泪水,对着冷修文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你知道了吧,我借尸还魂了,可是我再也回不去我从前的生活了。无论陶凯还是芦笛的生活,我都回不去了。”

      冷修文没有说话,拍拍他的肩头,同情地叹了口气。
      他知道芦笛的难堪不仅是这些。芦笛他不是通常意义上的活人,他也不是一般意义上的鬼。他有着活人的身体,但是又有着死人才有的阴气。这就是他为什么一眼就觉得芦笛不对劲的原因。
      并且,他和活人生活在一块,可是他仍然可以看得见那些东西。而对那些东西来说,一个这样新死的灵力低微的鬼居然占据了一个不属于它的身体,怎么能够不让它们跃跃欲试?

      “你知道这种孤独和寂寞吗?”芦笛喃喃地,“你有一个秘密,却不能和任何人分享。你的心底有一个地方,始终是孤独的。”
      冷修文看着他,他秀美的眼睛微微发红,又长又翘的眼睫下晶莹的泪水波光粼粼。

      沉默半晌,冷修文忽然笑了:“那,你就挖一个洞,把秘密埋进去。”
      芦笛瞪大眼望着他,他笑了:“你不用担心会长出一棵芦苇来,把你的秘密嚷得全世界都知道。因为我就是那个洞,你现在告诉我了,有没有好过一点?”
      芦笛愣愣地看着他,半晌,喃喃地:“是的,你是我的树洞。”

      “呵呵呵,”冷修文笑着摸摸他的头,象在摸一个孩子或者宠物,“其实你没有必要纠结在这上面,你不是芦笛,没关系;你不是陶凯,也没关系。重要的是,你现在是你。你应该过你自己想要的生活,这不是你一直想要的吗?”
      芦笛吃惊地看着他,他的眼睛闪烁着睿智的光芒,脸庞俊朗笑容明亮:
      “你是一个人,是这里的芦笛,不要让一个身体背起两个灵魂,那太累!”

      芦笛呆呆地看着眼前俊美的人物,听着那犹如清泉一般流过心上的声音。蓦地,芦笛微笑了,笑容犹如春花绽开,可爱明丽,他说:
      “我想,你说的是对的。”

      冷修文也笑了,又摸摸他的头:“你这个有秘密的芦小鬼!”
      芦笛笑着躲开他的手,冷修文非要摸,他就接着躲。两人一路嬉闹着走远。

      冬天的风总是有让人清醒和振奋的作用,芦笛迎着风,侧头看看身边的冷修文,那犹如阳光一样的男人,芦笛心里面充满了温暖的感受。
      他告诉了冷修文几乎所有的秘密,只是几乎。
      还有一个秘密,他没有告诉冷修文——芦笛这个身体,喜欢同性!原来的芦笛就是因为这个原因,被父母送进精神病院的。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芦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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