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鬼》碧水莲君

6、回头坡 6

　　溅着鲜血的乱石和石块间，血污的人形在土石下痛苦地扭曲着，一只血糊糊的手在不断挣扎，无用地想推开上面的石头，但是无济于事。石块如雨点般砸下，那手的动作也越来越慢，越来越慢，终于最后挣扎了一下，五指痉挛着不再动弹。
　　石块中间，露出半个血污的脸蛋，天真的眼睛还在张得大大的，似乎根本不敢相信一向和善亲热的人们，会如此冷酷地结束自己的生命……。

　　芦笛目瞪口呆，愣愣地看着这人间惨剧在眼前出现，却发不出声音，也无法移动。
　　蓦地，又是一阵天晕地转，他不由自主地倒了下去。

　　耳边隐隐传来小吴焦急的呼唤：“芦笛！芦笛！芦老师……。”
　　芦笛睁开眼，发现自己坐地上，靠在小吴肩头。冷修文在旁边静静地看着他。
　　小吴说，芦笛走着走着忽然停下来，就呆呆地站着，不说也不动，眼睛都直了，她刚要叫，可冷修文制止了她，她只有眼睁睁地看着芦笛在那里发呆，呆了好一段时间，然后就忽然倒下去了。

　　芦笛看着冷修文，冷修文说：“那是时空幻境，一不小心，你就会被留在那幻境里面。”他看着芦笛：“你还好吗？”明亮的眼睛中有温暖的关心。
　　芦笛的心里涌过一阵暖流，低声说：“怎么回事，我怎么会看见……，看见……那些东西？”
　　“她搅乱了时空，把你带过去的。”
　　“为什么？”

　　“或许，她想告诉你些什么？怨气郁结得久了，自然没法释怀，想要有人明白自己的冤屈和痛苦。人如此，鬼也一样。”冷修文淡淡地说。
　　“你看见了些什么？”他接着问。
　　芦笛说了看见的事情。
　　“怪不得，我还奇怪这样的野鬼居然能突破大石和符箓的镇压，原来是因为惨糟横死怨气太重的缘故！”

　　“那，有办法帮她吗？”虽然这女鬼实在恐怖，可是念及刚才那一幕中那个清秀胆怯惨糟横死的少女，芦笛忍不住同情。
　　“帮！？”冷修文冷笑，“她死的时候固然可怜。但是她化为厉鬼以来，恐怕也害了不少人的性命。纵然当年她确实冤屈，但如今已经上干天和，应该除去而不是帮助！”
　　“可是……。”芦笛觉得不忍。

　　“为人也好，为妖也好，要的是一存善念。因为自己的怨望而将报复加到无辜的人的身上，哪怕自己再可怜也是不可原谅的。”冷修文接着说。
　　他们都听说过，回头坡这里，莫名其妙地死过很多过路的人。

　　“可是，说不定她有隐情……。”芦笛还是不忍。
　　这个女鬼竟然带他去看当年的那一幕，说不定是想寻求他的帮助，芦笛心中不知为何，对这个他一向恐惧的女鬼竟然心生怜悯。

　　冷修文皱皱眉同意了他的话：“也是。”
　　他踌躇了，原本以为找到这野鬼出没的地方，便可以除去这东西，但是，从刚才那女鬼交错时空，让芦笛看见她惨死的那一幕来看，她应该是有隐情的，不然也不会这样大费周章引芦笛过来。
　　可是，不能除鬼的话，该怎么做呢？自己的本领有限，对鬼物还只能干干脆脆地斩杀，达不到能降能驱的地步啊！
　　他在这里思忖，芦笛在旁边小心地说：“我想，弄清楚这她为什么会被这样的对待，说不定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冷修文低头想了一下，又看看那巨大的土堆，勉强说：“只有这样了。”

　　………………………………

　　回头坡的有关资料，查起来不是太难，因为这坟修建于六十年代，那时候的老人有好些还在世。芦笛他们就去向那些老人打听。
　　老人们听见芦笛他们打听这件事他们都很比较意外，因为这件事的时间实在是太久远了，当然，城里来的年轻人嘛，好奇是正常的。不过老人们却都说不清楚，因为他们说直接参与这件事的人基本都死光了，他们知道的也只是人家的转述。
　　只有一个老人说，七十年代的时候，有个村支书调查过这件事，说不定，相关的资料还在乡政府。

　　于是芦笛他们找到乡政府，凭冷修文的甜言蜜语和芦笛纯净温柔的笑容打动了那绰号“一丈青”的资料管理员，看到了当年的调查记录。
　　这是一份被当做不可信以及“受时代和知识水平限制有浓重的封建迷信色彩”的报告——上面提到的评价，是八十年代重新整理乡上档案的时候的人在报告封面留下的。

　　档案里，记录了这样一个故事：
　　上世纪六十年代，回头坡录属于这里一个叫武广村的地方。和那时中国大地上其他的很多地方一样，武广村的大多数人，都挣扎在饥饿和贫困的边缘。
　　1965年，武广村村长吴龙，用每个月十斤玉米的报酬，让同村孙寡妇十五岁的女儿孙小芳替自己带三个月大的独子。
　　开始，孙寡妇和孙小芳感激不惊—十斤玉米磨成粉掺上野菜，娘儿两就算不饱，也能混个肚子半满。孙家母女对村长感恩戴德就差表明心迹愿意为奴为婢了。而村长一家人更是认为自己给了孙家母女天大的恩典，前人后不仅以孙家的恩人自居，对孙家母女颐指气使。
　　纯善的孙家母女，对吴家的任何要求都忍气吞声，只指望村长能将他的恩典继续下去。却不料吴起龙见孙小芳生得清秀，心怀不善。趁孙小芳独自在家带孩子的时候，企图强@奸孙小芳。
　　小芳不过是个半大孩子，惊恐挣扎中失手将孩子掉到地上摔死。

　　村长痛失独子，痛恨孙小芳不从，两痛之外还有一惧，怕孙小芳将他意图□□的丑事说出去。因此煽动村中族人，无论如何不放过孙家母女。

　　农村之中，最怕的就是无嗣。孙小芳故意摔死吴家长房独子，这简直就是故意要让吴家绝后。村中人都乍舌不已，觉得孙小芳确实犯了大罪。吴家人更是口口声声，骂孙氏母女忘恩负义，心肠歹毒。
　　愤怒的吴家族人痛殴孙家母女一顿，命孙小芳背棺材送葬，在让孙小芳为吴起龙独子‘暖坟’过程中，用石头砸倒孙小芳后活埋。
　　其时武广村天高皇帝远，最大的官儿就是村长，最起作用的就是村长的话。再加上吴家人多势众，村中人都惧怕吴家的气焰，至始至终，竟然连一个为孙小芳说话的人都没有，更别提会有人来打抱不平。
　　孙小芳之母孙寡妇活活气成半疯，可村中人惧怕村长，连看望都不敢，更别说送去医治。只有孙小芳当年的小姐妹名叫吴小枝的，偶尔偷偷去照顾一二。
　　没多久孙寡妇死了，事情没有了苦主，更没有人追究。

　　孙小芳的尸骨，被压在那棺材下面。吴家人每有祭典，必咒其不得超生。

　　报告上说，大概也就孙小芳死后不久，回头坡就开始不平静了。
　　最开始是村长吴龙喝醉酒心脏病发猝死于回头坡上。然后，当年参与活埋孙小芳的几个吴家人和村长的心腹，早早晚晚的死了几个在此处。
　　民间纷纷传说孙小芳死得冤枉，来抓人垫背来了。

　　七十年代，村子里修路，当时的村长是外来人，不信这个邪，不肯按吴家人的要求将公路绕远避开这里。而是直接从坡头上穿过去。公路修好不久，便频频出事。翻车的，惊马的，连骑自行车也会在这里摔死。
　　事故发得过多，村长也怀疑了。
　　此时，吴龙的一个远方侄子也在此摔成重伤，昏迷中竟然惊喊出当年原委。原来他当年正好有事去找村长，无意中偷窥得这事，却因为惧怕村长淫威，又同属吴家人而没有开口。
　　事情真相大白，回头坡仍然有人发生意外，村长无奈请风水道士来看，果然说是冤鬼作祟，便按道士说的，从远处拉来大石堆在当年活埋孙晓芳的地方，并画符镇压。

　　因为此事花了村上的钱，故而村长专门打了个报告在此，又因为村长也知道这事太不科学，于是严禁外传。村中吴家人也因为这事涉及命案，恐怕上面追究也缄口不语。故而村中渐渐无人再提这事。小一辈的渐渐地也就不知道了。

　　报告看完，他们看接下来的相关记录。
　　经过道士一番折腾后，回头坡此后十多年果然平安无事。到了九十年代初，武广村新公路通车，回头坡老路荒废，除了抄近路的人外，很少有人行走。九十年代中，回头坡再出意外（估计是符箓被风吹日晒销蚀殆尽）。新村长系外乡高中毕业生，不信鬼神，故死在回头坡的人多被记录成交通事故。

　　………………………………

　　芦笛合上乡政府里泛黄的卷宗，心里沉甸甸的。冷修文长出一口气，也没有说话，好一会儿，才拍拍他的肩：“走吧！”

　　走出乡政府，冬天昏黄的阳光洒在身上，带来微凉的暖意。这个时候，村子里年青人大多出外打工，留守在家的也下地去了，大家各自做着各自的活路，互不干涉。村子里安详静谧，偶尔有几声鸡鸣狗叫，看上去很安宁很祥和。

　　五十多年前的那一幕血腥，还有多少人记得呢？
　　或者记得，却因为自私和薄情不愿提起，那睁大眼睛死在乱石下面的女孩和有关她的记忆，不是被人遗忘的，是被人生生地抹杀的！

　　校门口，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婆婆在自家门前晒太阳做针线，芦笛刚才翻看过乡上的档案，她就是当年跟着孙寡妇的那个女孩，孙小芳的小姐妹吴小枝，也是老秦老师的母亲！

　　…………………………………………

　　“怎么办呢？”芦笛问。事情的原委已经查清，可是他心中仍然不舒服。
　　冷修文心中也不舒服，皱眉道：“说起来，这孙小芳也是可怜的，不过，这些年回头坡或死或伤这么多人，恐怕不仅仅是当年害过她的人吧。唉，要是厉鬼害人，我直接灭了就是了；要是光是冤屈，那就得超度才行，超度我又不在行……。……说实话，我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
　　芦笛迟疑地说：“她引了我们前来，恐怕也是寻求帮助，……。”

　　“是否寻求帮助，恐怕不能这样看。你情况不同，也有可能是……。”冷修文忽然住了口，看了芦笛一眼。
　　芦笛心中突地一跳，不敢再说。

　　“那，我暂时放她一马。看看情况吧。”冷修文最后说。

作者有话说

　　这几天写文倒是很流畅，边写边反省为什么上篇《玉魂》写得如此痛苦，想想要不要从头修改，那文实在太慢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