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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第 3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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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屋子,女子走向一旁之药炉,拿着扇子慢慢的扇着炉子里之火,几度掀盖子看了看药,见时候差不多了,从袖中取出一包白色粉末,正欲倒入其中之时,身侧突然现出一抹黑色之身影。
“小姐,这样真的好吗?”影卫之声音带着一分犹豫,可是却并未出手阻止。
“我只是想见她一面而已,只是想让她改变主意而已,影,你也是如是想的吧,况且这药性只会让他浑身无路而已,他也只认为。”眼睛一眨未眨得盯着药汁上面白色粉末渐渐溶解,然而取以一只瓷碗,覆上纱布滤去渣滓,最后瓷碗之中乃是漆黑之药汁,嘴角慢慢的勾起。
相处下来,司马易觉得眼前之女子周身充满了神秘之色,就他观察而言,此地确实乃一处深山之庵落,可是唯有此人并未与其它人同住,而是独居于后山此处偏僻之地,甚至几日下来竟无人发现他藏身此处,不由让人于诧异之余生出几分怀疑,毕竟眼下自己身负重任。
“我虽是居于了尘庵,不过仅为带发修行,不是正式弟子,故而只是居于此处客居之地,平日里庵内弟子皆需做以早课修行,哪有我这般空闲。”
司马易看去,那名女子不知何时竟已现身于屋内,怕是看出了他怀疑之情,而特意出声解释,将瓷碗搁于床边之后,一如既往坐于几案前,览阅手中之弘明集,不曾言语。
司马易猜测自己怀疑之色是否过于明显,又见身侧煎好之汤药,想起近来对方对自己之照顾,不免有些尴尬之色,以往此刻两人都保持沉默,此刻因为方才一幕心中所生出之尴尬,在喝完药,他不由寻思着什么打破这份沉默:“我至今尚不知姑娘之姓名,既姑娘对我有救命之恩,我也可铭记于心,心怀感恩。”
“铭记感恩就尚且不必了,我虽非正式弟子,但师父曾为我取名明镜,出自《六祖坛经》。乃六祖慧能的禅悟之言,《六祖坛经》是后人根据禅宗六祖惠能的话编著而成。因为其师兄神秀的偈:身似菩提树,心似明镜台,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 。六祖感觉禅悟不彻底,于是吟出了: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便是取自其间之明镜亦非台。”
“原来竟是此意,”司马易笑道:“初闻此名之时我还以为乃是出自唐太宗与魏征之典故,以唐太宗之言:夫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古为镜,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知得失。我常保此三镜,以防己过。今魏征殂逝,遂亡一镜矣,以此取明镜以自照之意。”
那一刻明镜侧过身去,于光线之阴影下,讳莫如深之侧颜展现出一种难以言喻之冷漠,片刻之后则勾起轻渺之笑容:“明镜自照以知己,难怪师父会说我并非是一个适合佛之人,却会为我取以法号,或许你说的是对的,不过。”明镜话锋一转,不欲再次多加言论此事:“其实你大可不必如此,对于你之想法而言,我并未有所不悦之情,毕竟你之怀疑也是理所应当,不过若是你当真要走,只要你有那能耐可自行离开,我绝不相拦,毕竟……”明镜话音顿了下,再次启唇开口之际,眉头微微蹙起,声音不复方才之淡然,带着一丝女儿家之娇嗔:“我不喜欢睡在几案上。”
司马易不禁有些诧异,他原本以为眼前之人喜佛,喜静,乃是一介性子淡然之人,此刻她却是截然不同之表情神态,突然觉得很真实,不过她话语中之意思也引起了他之关注:“难道这几日你皆是睡在几案之上?”
“此地不过方寸之间,你可曾见得有第二张床榻?且以你如今之情形,我也不得借宿于师姐妹之地,以免引起他人之生疑。”
直至这一刻,司马易对眼前之女人生出了一份别样之情绪,感动也好,其它也好,有些分辨不清,他只知道无论出于何种原因,一个女人,尤其是像她这般执意修行之女人,将自己一个男人藏于屋中,需要冒着何等之风险,也是缘由于此,他开始渐渐地想要了解这个女人。
明镜更多时候是沉默而安静,最常见之姿态乃是捧书于几案之间览阅,或许是过于安静之故,她之侧颜看起来带着一分冷漠的疏离,但是每次听到庵里早课之钟声,她总会停下手中之动作来,静静地听着一声声钟响,神情哀伤,而这已是她一天之中神情最为波动之一刻,除此之外,她之神态更多的像个冰雕的人偶,司马易虽不知道她为何执意要出家为尼,只是觉得她之一生不应该如此刻这般冷漠的常伴青灯古佛,觉得可惜。
与此同时,邑州之地,瑶雨楼之内,林悦等人之焦急与上官听雨之冷然呈现截然相反之情形,自从昭阳传来司马易出事之后,就已然是此种局面,在听的禀报之上言道司马易乃是于昭阳之郊外君阳山附近失踪,且失踪之后毫无音讯,一路也未曾寻得丝毫踪迹,上官听雨之眉宇微微蹙起,随即乃是一声几不可闻之叹息。
“眼下司马毫无音讯,是否应当另外调遣一人前去协商此事,毕竟此事事关重大,绝不容任何疏忽?”霍延提此建议,欲询问听雨之意见,的确眼下司马之行踪无法确认,但没有消息之另一方面也就是好消息,至少代表对方也是未曾寻得司马易之踪迹,所以勉强让自己定心下来,开始转而担忧起正事。
“昭阳之地离邑州遥遥百里,所需费数日,有如此时日,不妨仍由司马亲自前去处理,毕竟他本身对此事最为熟悉。”
“可是……”
霍延迟疑之声音让上官听雨生出了一丝复杂之情绪,直起身,手伸至一旁花架上掐下一朵蟹爪兰,纤手素白衬着手中艳红之色煞是美丽,上官听雨却是面露无可奈何之轻愁:“她知分寸,且随她去吧。”
霍延不明她口中所言她究竟是他或是她,更遑论知晓对方究竟是谁,然上官听雨之神情却让他无法道出拒绝之话语。
了尘庵内,明镜定定的看着信鸽之上所解之字条,不知何时,眼泪从眼眶之中静静淌下,沉默而哀伤的静静地淌下。
司马易开门之际所见之情形便是如此,明明下颚已然扬着倔强高傲之弧度,可是脸上静默流淌之眼泪分外忧伤,瞬间他觉得自己之心仿佛有所触动,她素来喜静,此刻流泪也是静谧而哀伤,神情之中又带着高傲不服输之倔强,而他觉得自己此刻所能做之事不过仅仅是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而已。
注意到司马易之视线,明镜伸出手抹去脸上残余之泪水,轻声问道:“你能陪我去个地方吗?”
“好。”
“不过在那之前,”明镜自袖中取出一枚药丸,递至司马易面前:“你需先服下此药才是,否则你怕是不会有力气走如此长之一段路。”
或许是方才明镜之神情撼动了他之内心,人若是及至那般哀伤之地,怕是生不出一丝阴谋诡计之心了,出于此种原因此刻司马易竟是没有一丝犹豫的服下药丸,后随她避开了尘庵之众人,自小路下山,行至甚久,虽是暂且服下解药,然多日来身体受乏力之困顿,至此已至极限,此时只听得明镜一声言之终是到了。
眼前乃是一处幽静雅致之别院,自外看青石小路,黑瓦白墙,一派江南水乡之景,只见明镜开锁入内,院内又乃另一番景致,千重万重梅花错落而开,枝头花瓣之上仍有冬日残雪未化,白梅融于雪色,红梅灼灼如华,无论从哪个方位角度看去,皆是一袭美景,想来当初此处之主人设计这大片梅林必是花了一番心思。
“此处乃是我家一处别院,阿姐少时游历各地,便于各地建立别院,因为知之者甚少,故而得以保存,”明镜手抚过梅树枝干,看着此处一草一木,不由想起记忆中那人之惊才绝艳,姝绝天下,当真是灼灼如华,风头之健一时无人可及,可是如今,分明姐妹之中沉默喜静之人乃是自己,可是自何时起,她开始收敛光芒,更多的时候沉默取代了彼此之间的交流。
随着明镜之走动,衣摆卷起青石小路上之落英缤纷,而司马易也随着她走至小院之处。此处乃是一处典型的江南小院,小桥流水,亭台楼阁,让他想起了在泓王府所见之一片雅致,一般无二。
明镜半垂首,手心紧紧攥着那张字条,目光却是要将眼前两扇门洞穿之犀利,最后终于鼓起勇气推开那扇门,也许有个人陪着自己,真的不会像一个人那样哀伤得难以承受。
房间装扮的优雅不失清净,细节之处也恰好的用精致小巧之物装扮妥当,从布置而言,明显乃是一名女子之闺阁,外间乃是两排红木嵌金丝雕花木椅,正上方两张太师椅,椅上早已安置好锦垫,掀帘进入内间,入内首先映入眼帘的那是一红漆雕花描金山水屏风,将房间隔断一分为二,绕过屏风入内,一边乃是铜镜梳妆台,梳妆匣子仍是打开的,依旧保持了离开之际之模样,仿佛主人随时会回来,里面华贵之首饰露出冰山一角,羊脂籽玉对镯,花卉纹点蓝耳环,白玉花卉纹梳子,白玉孔雀簪,不禁令人咋舌,一边乃是床榻,帘帐此刻垂下,竟是银红色之软烟罗,足以可见眼前之地主人必是一个衣食住行皆是精致之人。
“或许你说的是对的。”明镜幽幽的声音自内间想起,她之手自梳妆台上抚过,语调之中带着怀念的色彩:“师父迟迟未同意我出家之愿,却为我取以法号,我虽曾所有疑虑,却也只是以佛理而言,然而那日你之不经意之言,让我彻底明了,师父是想透过此法号来告诉我,我执意欲通过劝说她要让放下执念,不惜以出家相逼,不知不觉连我自己都已陷入执着,一意以为明镜必是出自于佛理身似菩提树,心似明镜台,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其实明镜不过之取以明镜自照之意,三年之内我却始终未曾堪破,乃是缘由自己始终认为应是出自佛理,这何尝不是一种执着,我为了劝说他人放下执着,而自己所做之事无论是开始之原因或是过程皆是执着,既我自身尚且无法自拔,无法领悟佛理之真谛,又从何劝说。”
明镜之手自梳妆台上无力滑落,哀伤自眼眶之中溢出,而司马易始终未曾上前,看着眼前之人褪去冷静自持之外表,因为如这般年少之少女一样哭泣哀伤而变得真实的人,其实她需要的不过是一个人的倾听而已,安慰反倒太过于浅薄片面。
“此处乃是我姐姐之闺阁,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偏偏我从来不是姐姐那般刚强倔强光彩夺目,你知道吗?我曾经以为自己是一只乌鸦,只能仰望着凤凰之耀眼,而直到姐姐对我说希望我一生顺遂,不予匮乏,在享受着家族荣耀带来的权利之时,不必背负家族沉重之责任,过着仅仅如普通女儿家之幸福生活,而其他一切之责任重担她会和哥哥一力担起,那一刻乃是我一生之中最为幸福之时日,”明镜漾出出笑容分外美丽,仿佛看到昙花于面前缓缓绽开之美景:“直至……一夜之间,人面全非,显赫之家世,至高无上之权利,敬仰之父亲家人,只不过一页而已,我之幸福期待其实很简单,只是想和家人一起快乐得活下去仅此而已,而我想守住的也仅仅是如此而已,为什么连这都是一种奢望?”明镜取下烛台之霞影纱灯罩,取了火折子点燃,看着火苗吞噬纸条只余灰烬之后转过身,明明带泪之模样却是笑的:“或许我做不到之事,你们却可以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