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0、利州之行(二) ...
-
利州天空呈现蒙蒙之黄色,风沙刮于面颊会觉粗糙之感,就连呼吸之间都感觉极不舒服。
上官听雨撩开车帘之时,正瞥见城门口有人以推车运以泥带向城外行走,不禁问织箩:“渭河近来又不太平?”
利州虽靠以渭河(相当于黄河),然渭河延绵百里,河内却多为泥沙之流,日复一日将土壤吞并,恶性循环之下,不少富饶城内索性将河道支流堵塞,以免祸延于己,然无此能力之地,如利州,处境只会较之前更加不堪,故生出州上河之名,只因泥沙日益增多,将河床渐渐太高,故堤坝不得不一层层往上磊,渐已超出利州城内之高度。
“近来梅雨之季,渭河河水暴涨,河床抬高,为以防万一,朝廷之上已吩咐河工前来修葺堤坝。”
思绪至此,上官听雨脑中忽冒出一个念头,她分明觉之因横云之话,自己依稀抓住什么,然又丝毫想不起来,仿佛已然灵光一闪,手中拿以宝藏之密匙却无从下手,不由头疼扶额,方才,她分明是想起了些什么,可究竟是什么呢,应只是记忆之中不足为道之小事,故并未在意,然任其苦思冥想,却始终了无头绪。
“也罢,总有一日终会想起,眼下我于与其于此愁思,不如先去寻找有何蛛丝马迹为好。”
一行人落脚于百草客栈,利州之地本非热闹繁盛之地,故百草客栈虽以为城内上好客栈,却也不过稍显干净。
织箩见上官听雨眉宇微微蹙起又展开:“眼下天色虽早,但大家昨天都未曾休息好,主子不妨先于客栈之中暂时歇息,织箩前去打探一下城内可有何幽静清雅之小院,若有可暂且向主家相借住一段时日。”
“恩。”
上官听雨之客房虽店家早已吩咐小二扫榻熏香,但当她入内之际,却下意识以袖掩鼻,店家之香薰为粗劣之物,于听雨素来用以上品之觉赶来,此香甚为庸俗低劣,横云觉之,连上前将熏香拿于房外,将窗扇打开。
许久之后气味才散,然此时上官听雨已了无睡意,只觉额间发胀昏昏沉沉,扶额之间,已然落入横云之眼中。
“小姐是否是昨夜着了凉,不如横云前去药行配一副驱寒药如何?”
“不必,稍事休息过后,我等且于利州城内到处察看一番。”
“是。”
出行之时,上官听雨于面上覆以面纱,唯露出双眸,并非掩人耳目,此行她并不以为会瞒过裴九卿之耳目,只是利州之地,尘沙阵阵,她甚是不惯。
出百草客栈之时,已是日中,一行人决定先行移至饭馆酒楼用膳之后方行事。
上官听雨自来利州城始终意兴阑珊,眼下对吃食也不甚用心,举箸甚少,其他人见其如此也甚为担心,一桌之上,唯见崔涑吃得不亦乐乎,霍延面上虽笑,然桌下却暗暗给他一脚。
“你……”余下之话尚未说出口,已被严刹一计冷目瞥来,不由嘟哝这将口中塞满之食物咽下。
林悦拿手中折扇柄轻敲了他之头:“古语有云,食不语,寝不言,再回看你之吃相,狼吞虎咽,就是你这样,主子才会被搅之全无食欲。”
崔涑原想反抗,然看林悦向他轻眨了一下眼,顿时明白:“主子,这百花膏乃利州城内之名点,不妨尝尝?”
崔涑为众人之中年岁最小之人,上官听雨以往对其以尚为孩子为由,带有几分娇惯宠溺之意,眼下见其一副可怜兮兮之模样,故举箸挾以一块玫瑰膏,晶莹剔透犹可见玫瑰花瓣,未食已闻得淡淡香气自鼻尖传来,故也有了几分食欲,笑道:“甜而不腻,香气漾人,果然不愧为城中名点。”
“是吧,利州城内虽非富饶繁盛之地,然此地却依然有三处出名之处,第一为云锦,因灿若云霞为名,足以与苏州至雪缎相提并论,第二则为此飘香楼之百花糕,取桂花,玫瑰,牡丹,山茶,梅,兰,菊,荷八种花瓣洗净以秘方腌制,后加以各自花提炼之花蜜,膏若透明,香气四溢。”崔涑见听雨如此,也来之兴致,将己所知之事纷纷道来。
“那第三为何?”风莫也被其引起了兴致,追问之。
“第三为美人,泓王王妃水霖泠本为楼兰第一美人,似水柔情,嫁于泓王为妃,也足为国中第二美人,直至三年前凤后萧忆瑶病逝,她则真正成为名副其实之第一美人。”对于传闻之美人,崔涑心中并不以为意,然见众人兴致高昂,不由将传言夸大,意欲让听雨提起些兴致。
“美色之喜好不过为皮相之欲望,然色弛肉衰,也不过为一捧尘土。”听雨并非听不出崔涑关切之意,然始终意兴阑珊,兴致缺缺。
“好了,既大家已然膳毕,就且起身,于利州府内闲逛片刻。”
崔涑原以为听雨不喜听这些,乃自己坏了她之兴致,心中惴惴不安,却见上官听雨嘱咐小二包一份八宝鸭子送于百草客栈,更解释道:“我见你方才甚为喜欢这道八宝鸭子,此次我们匆匆忙忙欲走,这份且作为你之夜宵如何?”
崔涑脸上露出大大笑容:“当然好,对了,小二再加一份百花膏。”林悦在身后看着两人之行为,笑着大声叹气。
下楼之时,待于楼梯弯道平台之时上官听雨与一人擦身而过,上下楼错身,那人似未有所觉,然上官听雨停下脚步,回身相看。
“主子?”
“无事。”后甩袖下楼,横云看一眼男子之背影,方跟于听雨身后。
一行人于利州城内大小街巷穿梭,半日之后竟无一收获,饶是上官听雨之性子,也有之几分急躁。
隐约间有淡淡香气传来,只问巷道之内有一豆蔻少女于巷内卖花,脆生之嗓音让听雨有上前一探之意,竹篾编制之篮内铺以深蓝之布,布上所摆之物为一扎扎捆好之姜花,香气正是由此传出。
上官听雨拿起一扎姜花,花瓣洁白,然大半日下来终是有几分焉然之感,少女小心于花瓣之上撒以水珠,故依旧娇艳如清晨盛开之态,许是少女之嗓音如清泉让她之烦躁消去,许是姜花太美让她之心柔软,故她开口道:“小姑娘,我将你此篮花全买下,可好?”
少女摇了摇头,此举让所有人诧目,但见她开口道:“姐姐,我将这些全部卖予你,我自己留一扎,可以吗?”
“为什么?莫不是你手中那扎就开之分外美格外香吗?”
少女依旧摇了摇头:“不是,有个大哥哥每天都会来我这将所有之花买去,他说他很喜欢,我不想让他失望而归,就留一扎,可以吗?”
上官听雨不解:“既是他会将你之花全数买去,你又何必于此辛苦叫卖?”
少女并非出众之貌,灿笑之时,两边醉人之酒窝,却不觉让人会被此笑容感染,轻笑出声:“大哥哥虽说他很喜欢此花,但此花可开三日之久,他何须每日前来买那么多?”
上官听雨从其话语之中,可想象她口中之大哥哥必是春风如煦之人,拥有着温柔之心思,冥想之时,耳际闻少女惊喜之音,回头之际,一人身影恰映入眼帘。
横云认出眼前之男子正是方才于酒楼之内与听雨擦身而过之人,心中疑惑顿生,然主子未言,她也不得多言。
但见男子与少女轻言几声,拿起她手中之花,便让她早些回去,道别之时,男子之声音透露出异样之温柔:“小瑶,路上小心。”
男子语意之温柔连旁人都不由得感动,横云对他不由侧目,上官昱所展现之也为温柔之态,然与此人相比,却是优劣之别立竿见影。而此刻,无人知,上官听雨水袖之下素手握拳。
待名为小瑶之少女走远,男子回头微笑示意正欲离开,至他到来便不曾开口无任何动作之上官听雨轻声开口:“泓王暂且留步。”
男子,不,应道为裴泓看于她,面露疑惑:“姑娘,不知唤在下有何事?我想在下与姑娘未曾蒙面。”
“不,昨日泓王于听雨有一衣之恩。”言毕,解下面上之面纱,在裴泓惊讶之神色中微微欠身:“倚风听雨楼之上官听雨见过泓王殿下。”
“是你。”见到是她,裴泓不知想起何事,急急开口问道:“不知……”
“昨日之衣听雨自当完璧归赵,不知泓王可否移驾于百草客栈一取?”话以至此,倚风听雨楼众人方知此人竟是昨晚将己之衣物披于主子身上之人,虽此举出于好意,却过于唐突,然此时见其只关切于他之衣物,无丝毫致歉之意,不由对他生出反感之意。
“多谢。”
上官听雨等人坐于店家安排之包间,见横云自楼上取下折叠整齐之外衣,裴泓欣喜接过,她之目光自衣物之上掠过,端以茶盏轻碰抿茶之后搁下,慢条斯理问道:“听雨斗胆问泓王一句,不知此衣有何意值得泓王殿下如此看重?”
裴泓心中担忧落下,回想昨日之事明了自身之鲁莽,故连忙起身,上前楫礼:“裴泓昨日对上官姑娘无礼之处,还望见谅,至于上官姑娘之问,也是我昨日无礼之原因,上官姑娘与我一故人很像。”
“很像?”听雨思量于这两字,掩口轻笑:“未曾想泓王殿下身旁也有听雨此等相貌平凡之人,我本以为泓王妃容貌绝艳,泓王习以为常之下,身边尽是姝丽之色,必是见不得如此相貌平凡之人。”
“不,我并非指以容貌,而是气质感觉,”裴泓摸着手中之衣物,眼中乃得而复失之欣喜,也有愧疚之挣扎:“昨夜我于相月湖见于上官姑娘之时,姑娘之背影感觉十足像极了她,我记之,她也喜于秋千架上览书,往往不觉之间就倦极浅寐,殊不知,她之习惯后来是否改之?见于上官姑娘之时,我当真以为见之于她,然不过为镜花水月梦一场,是裴泓一时失礼沉迷于往事之际竟斗胆将外衣披于姑娘身上,不过区区一件衣物,裴泓本不因如此小气,然此衣不一样,乃她亲自所绣,于我意义非凡,故而裴泓有所得罪。”
“不知此事是否与小瑶一事有关?”上官听雨虽言语客气,却是步步紧逼,裴泓不了解故并不以为然,倚风听雨楼等人却已是诧目。
裴泓一愣,不知该如何答之,然上官听雨给他之印象极好,无论气质抑或处事之严谨条理皆像极了她,故他仍是决定道出实情,不曾欺瞒:“小瑶与其弟弟两人相依为命,自幼孤苦却乐观向上,我初次见她,听得她之名字之时,她正好露出微笑,分明仅为卖出两文之花,然她之笑容却很美,记忆之中,她曾经也是这般快乐,可是随之长大,她举止越发优雅出众,越发不愿于人前露出自己真实之性情,然我只是希望于小瑶身上保留这份微笑,做到我昔日未曾做到之事。”
茶盏袅袅雾气遮住上官听雨瞬间之神色,待她搁下茶盏,却是轻笑道:“听雨不知有此一层在内,多有冒犯,但听雨欲言,若是真想相见,自可前去一见,何须于此闷闷不乐?”
裴泓苦笑一声,神色凄然:“若真如上官姑娘所言自是好,然她早已去世,且她在世之前,我与她之间情分已决,我又有何面目相见,却未曾想,一耽搁,已是阴阳相隔,再无相见之日。”裴泓回过神来道之:“上官姑娘不必如此客气,我早已被贬为庶民,泓王不过徒有虚名,裴泓向诸位重新介绍于自己,在下姓裴,名泓,字少怀。”
“听雨就斗胆唤以泓公子,至于公子,则大可直呼听雨之名。”
“少怀就谨遵听雨之言。”
裴泓走后,上官听雨依旧拨弄手中之茶盏,却迟迟未饮,听得众人对裴泓之议论,眼睫微敛。
横云道:“不曾想裴泓帝王贵胄,却是如此亲切温和之心思,实为难得,之前我等还误解于他,想来如此温柔之人世间少有。”
“泓王早年于朝中广有美名,举止落落大方,涵养出众,尤其心性温柔,以德为名,有如沐春风之称,一个人之言行举止固然能伪装,然眼神却是瞒不了,今日一见,果不其然。”言此话者乃霍延:“只是可惜,如此之人竟已为死人,活于记忆之中,对世间之留恋几近全无,如此之人,不为死人,莫不是还能称之为活人吗?”
话音落下,上官听雨手中茶盏同时搁下,慢慢勾起一艳丽夺魄之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