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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9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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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雨脚下一滞,看过去。
骆鸣依然是半靠墙的姿势,下颚线条凌厉地冲着她,眼神微睨。
邱雨紧紧手指:“认识。”
对方却沉默不语。
她深吸口气,扯唇:“你还好吗?”
闻言,骆鸣脸部硬朗的轮廓似乎抽搐了下。
但他没再提出任何疑问,直起身,慢腾腾地踩着步子与邱雨擦肩。
两人错开时,似有微风吹过。
邱雨紧绷的肩头骤然一松,要走,却听身后漫声道:“那时候,我以为你会回家。”
“……我需要钱。”她没敢回头,声音发涩,“只有出来了,我才能赚到更多的钱。”
“赚钱”这俩字,邱雨从小听到大。
最开始是舅舅一家对母亲的耳提面命,母亲丧失劳动力后,就成了她逃不开的魔咒。
但并不是所有人都得对钱那么渴求,对吗?
心脏突然被一把攥住,邱雨喘不过气,也羞耻地不敢去想骆鸣反应。
骆鸣早已转身,看她垂头怯怯,心里仿佛被什么给抓了一下。
自己就这么叫人害怕吗?他感觉不悦,心里又带了点微妙的刺痛:“你——”
却见对方肩膀受惊似的一颤,脚下生风,在走廊上落荒而逃。
拐角的另一边墙外,有人匆忙离开。
邱雨冲到休息区入口,正遇上郁霏脆生生地说话声:“我找小邹姐姐看骆教练的排班表,他一周只有三天有课,好闲哦。”
冯笑开着电脑整理素材,随口附和:“我也发现了,而且他不像其他教练有单人班带,上的都是多人。”
童小江得意:“那是因为我们鸣哥也是老板之一,当然有休息资格啦!”
郁霏嘴快:“为什么当了合伙人就要偷懒——喂!”她被童小江一把捏住脸颊,当即瞪大眼睛以示抗议。
童小江避开挥舞的手臂:“小朋友,你知道鸣哥ATP排名最高多少吗,还敢说他懒?”他揉着郁霏肉肉的小脸,谆谆教诲道,“人家在国外手把手带的青少年选手可打进过前一百名,要不是旧伤复发——”
“旧伤?”邱雨声音有点抖。
童小江当即看过去,见她脸色不好慌忙缩回手声明:“我和郁霏开玩笑呢!”
邱雨却径直走到他面前,盯着他:“是……什么旧伤?”
午后阳光正烈,被窗玻璃折射得在室内散开,一层薄薄的白光蒙上她的眼珠,显现出某种诡异色彩。
童小江一下子忘了说话,好一会儿才小声道:“不清楚,但他好像就是因为受伤才退役的。”
邱雨不相信:“什么?”
郁霏也嗤他:“瞎说也得有个度,我以前也问过骆教练啊,他没说是这原因,而且我还查过其他资料,也都没说过!”
“当然,他自己不主动提谁会知道?”童小江突然想起什么,忙正了正脸色,“咳咳,这事儿也是我偶然听到的,你们别和其他人讲。”
谁知道他所谓的偶然是不是瞎编?
郁霏无语得很,把手往脑后一搭,闭上眼,坚决不理童小江。
童小江尴尬地摸鼻子,又想去对邱雨再说点什么,可对方跟没注意他似的,耷拉着眼往吧台走,坐下时也将脑袋低低地俯下去,一副要午睡的架势。
这两个还真是……行吧!童小江耸耸肩,转去找冯笑:“冯笑,我——”他却突然回过味儿,扭头往吧台看。
邱雨背对他,脑袋乖乖地埋在折拢的胳膊里,似已安然入眠,但此刻童小江满脑子想到的,却是邱雨刚刚经过他时,自己不经意的一瞥。
没看错的话,那双漂亮的杏眼眼角里,似乎有些泛红?
他张张嘴想问,手机却响了,是骆鸣发来微信:过来,准备下午上课的器械。
下午三点,网球课开始。
邱雨原本还挺犹豫要不要去和其他家长坐一块,结果临上课前被冯笑抓了壮丁。
“我要拍骆教练教学员热身的画面。”冯笑把笔记本塞给她,“录音就拜托你啦。”
这件事其实很简单。
录音软件已经打开,只要冯笑说开始,邱雨就点击录制,等说结束再点击暂停,然后以规定的格式命名存档,属于机械化操作。
况且相较骆鸣,邱雨更不想被其他家长莫名关注,尤其是周诗琪妈妈,她似乎很健谈,而邱雨并不愿意费神与不相干的人多做交流。
于是她抱起电脑,走到贴近双打线的地方,在小马扎上坐好。
热身很快开始,骆鸣在学员之间来回走着,不时出言提醒。耳麦无限放大了他低沉的嗓音,也让那种沙沙的颗粒感过分贴近了邱雨。
她恍惚抬眼。
不远处,学员一字排开各做各的动作,骆鸣绕在他们身后,偶尔弯腰纠正姿势。酷热扭曲空气,令他的脸分外模糊,唯有声音清晰入耳,一句接着一句,简洁又利落,也在无形中逼着邱雨与过去不断对望。
她几乎难以静下心来完成冯笑的任务。
好在骆鸣的热身习惯与过去并无不同,邱雨不用多费神,就能循着记忆将录音名称正确标注下来,只是键盘敲着敲着,她又忍不住想起童小江说的“受伤”。
其实骆鸣打职业网球多年,大小伤病不少,却没一个会成为退役的导火索。他对网球的执着,哪怕是在两人相处的短短数月里,邱雨都能清楚地感觉到。
如果真是因为伤病退役,那得是多严重的伤?
手指在摁下最后一次回车键时停下。
她抬起头重重喘了口气,说不清是因为热,还是因为忆及过去种种。
放弃职业生涯,对骆鸣而言是件比死还让他难受的事情,可他偏偏还是选择了退役。
邱雨不受控地去想去猜,亲自宣布退役的时候,他伤心吗,还是绝望更多一点?
她的心突然痛得很厉害。
“邱雨。”似有一声呼唤从外传来,却被耳罩阻拦溃散。
听错了吗?
邱雨迟钝地去摘耳机。
眼前却倏然压下团阴影,顿在半空的手指被一把抓住,耳朵随即挣脱闷热的海绵套,声音携着微风稳稳落下:“冯笑去拍其他镜头了,她要你把电脑放去前台。”
明明只是句再平常不过的告知,却仿佛一把细碎的沙砾兜头洒落,她眼睫轻颤,不自觉地仰起脸,琥珀色的瞳孔泛浅又泛深,像惶惶不安的猫眼睛。
又是这副害怕的样子!骆鸣的不悦再次升起。只是平常的告知而已,怎么搞得像是他在欺负她一样?
想到这里,骆鸣不由绷紧唇,迅速松手将耳机往笔记本上重重一挂,转身大步离去。
邱雨愣住。
他是在责怪自己没能及时回应他吗?不然如何解释他突如其来的脾气?
某种熟悉之感袭上心头。
这天晚上,邱雨少有地梦到了十八岁的自己。
那是个还在新阳的夜晚,空气里萦绕着无尽的闷热与潮湿,路边停了辆装载生鲜蔬果的卡车,几个人不断来回卸货。
卸货点附近有片夜市,五颜六色的招牌一眼望不到头,翻炒声吆喝声激烈地冲击耳膜,食客在蒸腾的锅气里不断穿梭。
邱雨又一次把装满食物的塑胶框放在生鲜店门口,想擦把扑了满脸的汗水,胳膊却在止不住地轻颤。
“小雨,歇一会吧。”一直关照她的大婶看不下去,拉她去路边。
高温的夜晚,马路牙子发烫,却也总比干站着强。邱雨坐下去,揪着工作马甲聊胜于无地扇风,突然听见几声谩骂。
附近,几个从夜市晚归的醉汉不知为何发生口角,相互推了几把不过瘾,竟顺手操起生鲜店的工具打起来。
生鲜店最近减员节流,晚上上班的年轻人没几个,边上年轻店员刚要劝,就被红了眼的醉汉打破头。
她原本打算躲在一边,但在看见大婶被人推到后,身体却本能地冲上去。
殴打大婶的是个花臂男人,体格顶邱雨两个半,对扑过来的女孩子毫不在意,把人掀开后,抬起个装土豆的塑胶框。
眼见重物当头砸下,她却想也不想地转身张开胳膊护住大婶。眼睛紧紧闭上,可咚的一声闷响后,却没有任何痛感传来。
土豆在脚边滚了一地,耳边又传来一声击打,醉汉凄惨地嚎叫,她抖着肩膀回头,正与往下挥动的胳膊撞个正着。
砰——又是一下击打,音波很重地扩散开,空气跟着一起发颤。
邱雨盯着那道陌生背影,半天反应不过来。
怎么有人会带着如此大的反应……为她吗?
可她不认识他。
耳边砰砰不断,着魔似的。
不远处,另一个年轻男人大叫:“骆鸣,快住手!”
邱雨被喊回了神,扫一眼醉汉流血的嘴角,慌慌地去拽那人胳膊。
手指抓住坚实的肌理,汗渍与滚热让她心里一动,脱口:“别打了,你会出事的。”
细声细气的担忧里,对方一顿,蓄势待发的拳头没有落下。
这让邱雨有了机会近距离观察他。
不似本地钝感过重的外貌,男人侧脸轮廓冷硬俊朗,就是骑在醉汉身上的姿势不太雅观。
感受到邱雨打量的视线,他扭头,皱着眉,眼中凶戾不减,绷着唇角不耐道:“放手。”
很冲的脾气,她却意外地不肯放手。
现在,二十二岁的邱雨,在梦中定定注视着二十四岁的骆鸣。
四年的时间只是一层薄纱,骆鸣沉郁的眸光与现在并无不同。见她不动,他干脆自顾自地捉住她的手指,将她拨开。
十指交缠的温热从梦境传至现实,大颗的泪水不受控地夺眶而出。
邱雨从梦中彻底抽离,呜咽着,于一片蒙蒙水雾中抬起手掌,轻覆在眼睛上方。
为什么要哭呢?
或许是出于怀念,亦或许……是为了那永难忘记的过去。
七月初,明江市青少年网球锦标赛开打,共计三天。
比赛场地设在新建的体育综合体内,风景优美,却离市中心很有些距离,为了保证郁霏的比赛状态,杨舒晴干脆在那边定了酒店,同时也给邱雨提前一天放了假。
邱雨拿着杨舒晴结好加班费的工资,临时决定回去看下母亲。
她等杨舒晴中午带郁霏离开后就出发,乘动车从明江到邻省的济北,又坐大巴到济北下辖的小镇合渠,将近五个小时后,邱雨终于站在住了十多年的筒子楼前。
此时已是夕阳满天。
这边是外公外婆以前单位分的房子,住户大多从小看她到大,楼底纳凉的老人还认得邱雨,一面摇着蒲扇一面冲她招呼:“小雨,回来看你妈啊。”
邱雨浅浅笑着应下,一口气爬到顶楼。
走廊右侧是半人高的护栏,左侧是住户房门,她家在最里面,外门拉开稍许。
有客人?
她走过去,手指还未碰到生锈的门沿,忽听里面尖声昂道:“这么多年吃我们的住我们的,要你给点钱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