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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10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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舅妈在家里做什么?
邱雨皱眉拉开外面铁门。
生锈的吱呀声惊动了屋内,她没来得及掏出钥匙,内门就从里面刷地拉开,风很迅疾地割过她的眼睛,带来些轻微的刺痛感。
耳边传来邱母虽然压低却难掩惊喜的呼声:“小雨?你怎么回来了?”
“临时休假,回来看看你。”邱雨匆忙挤走生理性的泪意,看向屋内。
舅妈方喜容正冲她鼓起双牛眼睛,脸色阴晴不定。
“舅妈。”邱雨扯出笑。
方喜容这才摆着胖胖的身躯过来:“小雨啊,回来待几天?”
“后天就走。”
“这么着急?那不巧了。”方喜容往上掀着眼皮子,皮笑肉不笑地说,“你表哥最近这段时间忙订婚,我就不留你吃饭了。”
邱雨心里咯噔一下。
她这个舅妈,从来不会对她和母亲说些没用的废话。
等人离开后,邱雨迅速关好门,转身问:“舅妈来找你,是为了表哥订婚?”
她没提要钱的事情,但邱母记得她在门口的脸色,知道瞒不了,便点头:“他们在谈彩礼了,不过,你舅舅有部分钱在股市里暂时取不出来……”
邱母一点没提方喜容的名字,但字里行间又都有她的存在。
邱雨默了默,干脆挑明:“舅妈问你借多少钱?”
可虽说是借,以方喜容刚才的架势,明显就是上门逼要。
“十万——我和她说了,手里拿不出那么多钱!”
邱雨紧了紧手指,她已经能预料到,这句话并没有结束。
下一秒,耳边果然嗫嚅着:“但我觉得,钱还是得给,毕竟……”
毕竟,是她们先对不住舅舅一家——邱雨在心里帮她把话说完。
这件事追根溯源,得回到邱雨五岁时。她做包工头的父亲意外身亡,留下了一大笔债,母亲没工作拿不出钱,只得向亲戚求助。
父亲那边的亲戚不仅不帮,还把父亲名下的房子据为己有,外公外婆倒是拍板还债,可动用的却是留给舅舅去做生意的钱。
这下可好,舅舅一家只能眼睁睁看着当初约定一同做生意的伙伴越来越富。舅妈方喜容对此一直耿耿于怀,而舅舅在被工厂裁员后,也对姐姐颇有微词。
其实所有变故,很难理清到底谁对谁错。
只能说,命运对普通人的苛待,可见一斑。
“小雨……”邱母满眼恳求。
邱雨深吸口气,手指拼命掐着大腿外侧,半晌才挤出声:“我来想办法。”
耳边半晌无言,忽地一声叹息:“是妈没用。”邱母拉起她的手,低声絮叨着,“没能给你好的生活——”
“不要再说了!”邱雨硬声打断她,但说完就愣了,慌忙去看对面,便见邱母脸色惨白,身体似乎在摇摇欲坠。
“妈!”邱雨吓得赶紧将人扶去边上椅子坐下,走几步,又能明显感觉到邱母一瘸一拐挪得费劲。
这是车祸留下的后遗症,左腿植入两块钢板才得以保住,却因拖延治疗时间而丧失了部分机能,每逢天气变化就更显难受。
“明天预报要下大雨,正常的。”邱母坐好后,长长喘了口气。
邱雨盯着她比同龄人更显花白的鬓发,喉咙哽住不能言语,只能抬起手,缓慢地顺过她脊骨突出的背部,一下又一下。
“我肯定有办法的,你放心……嗯,放心吧。”她声音越来越轻,仿佛只是为了给自己打气。
小镇接连几天暴雨,邻省的明江却始终艳阳高照,近郊的体育综合体内,青少年网球锦标赛终于迎来最后一天。
下午,U11组所在的场地内,女子单打的比分刚焦灼到5:6。
这是郁霏本场比赛的第三局,现在,她落后于对手。
青少年组的规程虽为三盘两胜,但当局内为6:6时,会采取抢七决胜制。也就是说,如果对手率先拿下七分,那么她就赢得了本场比赛的胜利,同时,亦会获得本届青少年网球锦标赛U11组的季军。
郁霏闭了闭眼,往场地另一侧走去。
没有风的赛场闷热难耐,她听见自己粗重的呼吸,拉风箱似的,带着心脏剧烈跳动。
很久没有这样慌乱的感觉了,郁霏想。
哪怕是知道这场对手为去年U11组的亚军,她都仅仅只是有点紧张而已,等上场握住球拍,就全身心地投入到了激烈的对抗中,要不是换边时偶尔扫过看台……
郁霏睫毛煽动,脸忍不住转向看台。她在稀稀拉拉的观众里,一眼就抓住那坐得很近的两人,无论是谁看见,都会觉得他们应该认识,但之间又偏偏隔了两个座位。
距离在走动间拉近又拉远,但阳光炽烈,虽有遮阳棚阻挡,折落时也能洒下炫目的光圈,恰巧遮住那两张静默不言的面孔。
郁霏看不清父母此刻表情,也没时间去仔细分辨。
她只能不甘愿地走去对面底线,待站好时,心里已是不知第几遍默念着——爸爸。
看台上,杨舒晴小臂交叠在一起,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座椅边沿,焦虑被热气烘烤得不断腾起,积攒着化作难以忍受的不耐。
就算是前两天看比赛,她都只在看台上坐了一会,便去RIM提供的休息区舒舒服服地吹风,反正拍照也有RIM自带的摄影师,并不需要她插手。
但今天不一样。
杨舒晴正发着愣,忽听砰地一声,场下开球,不过几个来回,郁霏便率先得分。
球落地的同时,左耳边亦传来几下掌声,不轻不重,却在空旷的看台上分外醒目。
杨舒晴不由扭头。
男人身体微微前倾,正专注看着下方场内。他向来喜怒不形于色,此时却牵起唇角,发自内心的笑意令平庸的面容突显魅力。
倏然间,某种早该消失的悸动轻轻撞了下杨舒晴的心脏。她抿唇,用连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恳求问他:“你……今晚真不住家里?”
男人顷刻收了笑,瞥来很淡的一眼,目光虽落在杨舒晴脸上,却又没个焦点,似乎并没在看她。
杨舒晴扣紧十指:“爸那边我每周都去看的,他现在好多了,不用每时每刻都让人盯着——”
对面眼中陡然闪过一丝凌厉之色,她被唬得当即住嘴,指尖下意识地用劲摁压皮肤,却又什么都感觉不到。
场下比赛还在继续。
利落的击球声不断传来杨舒晴耳边,又在快接近时被无形之力扯得一片涣散。
一切都是虚的。
现在,她唯一能抓得住的真实,只剩下眼前这个男人。
“你爸摔倒真和我没关系……那天早上是你姐姐骂我,他还来劝了,不信你可以问霏霏……而且他住院后,我一直都有去照顾他……”杨舒晴哀哀恳求,“今天能不能留下来,就当是为了霏霏?”
“不要什么事都拿霏霏当借口。”杨舒晴的话术骗不了他,男人冷声,“我以为我们之前已经协商好,有郁太太这个称呼就够了,你不该要求其他。”
大约是一会没注意比分,男人再看向赛场时,竟发现郁霏已然落后,忍不住皱起眉:“抱歉,我想安静地看场比赛。”
这话的指摘意味不强,却如同一记驱散梦幻泡影的疾风,令杨舒晴瞬间清醒,也瞬间四肢冰凉。
她也下意识地看去赛场,正巧黄绿色的球落在线外,比分定格在30-40,裁判员宣布比赛结束。
郁霏终究还是输了这场比赛。
U11组的第四名,对于只正式训练了小半年的郁霏而言,已经算得上是个不错的成绩。但她从下场后就萎靡不振,收拾好网球包就往球员通道走,快到休息室时,突然听见一声久违的呼唤:“霏霏。”
是爸爸!她不知为何鼻子发酸,正要抬头,却忽地一阵风来,随即便被紧紧搂入一个温软的怀抱。
“累了吧?待会好好休息。”杨舒晴的声音压在耳边,“不过,你爸晚上不在家,你想不想……嗯?”
她话不说完全,但郁霏秒懂。
心跟着沉了,脚上也被坠了千斤重量,她很不想走,却被杨舒晴推着往前。
男人宽厚的身躯迎上来:“霏霏,累不累?”
他半蹲着去揉郁霏头顶,见她嘴角下垂,又嘘着安慰道:“没关系,只是一次比赛。”
简短又浮于言语的安慰,却比任何实际举动都能击中郁霏的心,她眼中泛起潮气,忙低下头:“爸爸对不起,我本来可以不丢分的……”
如果不是在形势大好时突然发现看台上父母似在对峙,她本可以耐心地等待对手失误,而不是因为慌乱反被对手抓住漏洞。
头顶又被揉了把:“我们霏霏很棒了,第四名,我都拿不到。”
男人说完便直起身,冲杨舒晴正要启唇,手腕却被一把攥住。
低头看去,小姑娘眼睫微颤,声音轻如蚊蝇:“爸爸,你晚上能陪陪我吗?”
她贪恋这份久违的温柔。
邱雨这天傍晚回到明江壹号,刚落屋里就收到杨舒晴的消息,说是男主人晚上要回来,让把毛巾牙刷什么的都整整好,又让准备点蜂蜜水醒酒。
她一并应下,就是去杨舒晴的指示地方拿东西时,后知后觉地咂摸出了点不对劲。
男主人的物品单独收纳了两大柜子,好像这里只是他的临时客栈,而非真正的家。
邱雨担心晚上杨舒晴一个人搞不定,便警着神窝在房间里,连手机都不敢太入迷地刷。
十点刚过,杨舒晴打了个电话到她手机上。
邱雨赶紧接听:“舒晴姐——”
“来地下车库。”电话那边却沉沉低语。
她愣住,对方又不耐烦道:“邱雨,下来接人。”
邱雨不敢耽误,裹了件外衫就往楼下跑。
大约明江也有要下雨的意思,地下车库的机油味里浮着重重的潮气,只吸上一口就叫人头昏脑胀。
邱雨掩鼻猛冲几步,银色SUV近在眼前,但她又下意识地慢下,眼睛盯住那正靠着主驾门的高大身影,顿觉晕眩。
但脚步声已经一层层地回响过去,对方微垂的头一顿,抬起,眼中含着与身后防窥膜一样的深深色泽,仿佛浓郁的夜空。
“骆——骆教练。”邱雨硬起头皮,喊道。
干涩的嗓音似乎点醒了他,骆鸣偏头示意:“副驾驶。”
邱雨忙转过去,拉开门,杨舒晴闭着眼,似是睡得很熟,再往后座看,竟是空无一人。
她愣了下,抬头看骆鸣:“霏霏呢?”
“她爸把她带去爷爷家,说今晚就住在那边。”
“哦。”邱雨没空琢磨其中关窍,附身唤杨舒晴的名字,“舒晴姐,到家了。”
喊了几遍,杨舒晴才撑开颤动的眼皮,眸光却有些空洞,费了半天劲才认出她:“小雨?”
“嗯,是我。来,我扶你。”邱雨架着杨舒晴的胳膊,半拉半拽地把她从车里弄出来,但杨舒晴脚刚落地就崴了下,整个人沉重地往邱雨肩膀栽去。
邱雨膝盖跟着一软,眼见就要直挺挺地往下跪,腰却猝不及防地被人撑住:“当心。”
耳边吹过的温度远比掌心滚热,她被烫得大脑停摆,回神时,已被浓厚的气息裹住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