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第十一章 飞絮零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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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初五，宫中正是飞絮飘扬的时候，然而在那飞絮飘零的时候，或许也正是离别的时节。
宫门外，湿霞谷的秋萍长老来迎接谷幽兰谷主回谷，游浮宫的圣君来为她送行，跟他一起来的还有左右护法、金护法、火护法及药房护法。
湿霞谷一行人站在行宫外，秋萍早为谷主备好了马匹，正等着谷主与游浮宫的圣君话别。
荆隳为映婪准备了一坛木兰香泉，由紫绢端着立在一旁。荆隳向杯中倒满酒，递给映婪。映婪接过，一饮而尽，荆隳也是仰头干尽。
撤掉酒盏，荆隳踌躇半晌，才终于开口道别，但也仅仅一句：“一路珍重。”
映婪点头：“你也保重。”然后转身，缓缓走到秋萍身边，跨上马背。整个践行过程进行得井井有条，规规矩矩，谁也没有悲痛落泪，也不曾依依难舍，一切都平平淡淡，甚至连临别赠言也不肯多说一字。
秋萍瞥了一眼旁边的马车——里面装了十二具尸体——不甘心地道：“师父，要不是明盏给我写了封信，我如何知道他们要对你不利，幸好准备了玉龙烟的解药，否则真被他们得逞了。师父，他们如此对你，你为何还要带他们回去？”前几日明盏送了封信给她，对她讲了织凤他们的计划。明盏对织凤也并不信任吧。
“萍儿，他们由我一手带大，都是我的孩子。”映婪看着马车，低声道：“我要他们在湿霞谷陪着我。况且，凤儿从小身患顽疾，只有在湿霞谷才能让我安心。”
“师父……”秋萍低唤了一声，终于无话可说，眼中却掉下泪来。
“哭什么？你见我没哭，想招我的泪么？”映婪望了望不远处的荆隳，仍旧在看着这边，但她依旧拉过马头，走到队伍前头，“走吧！再不走，天黑赶不到湿霞谷了！”
秋萍、银雀等也纷纷上马，跟上谷主。
映婪走在前面，再不回头看上一眼，直朝山下而去。但是，却分明感觉到有咸咸涩涩的东西，从脸颊上滑落，流进嘴里。
映婪品着十几年来再未流过的泪，如同尝着自己这苦涩的人生，滴滴侵入骨髓，直达心中。
空中飘扬的飞絮如往事一般从眼前轻盈远走，但有个身影始终挥之不去。
——就这样离开么？
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要，什么都不能！什么都没有……
她真的能什么都放弃？
“不——等一下！”她忽然大声喊，霍然拉住缰绳，调转马头，重朝着来路奔去！
她走了很久，荆隳仍旧站在原地守望，不像是送别，倒像是等着远人归来。
纷纷扬扬的飞絮就像飘飘洒洒的雪花，弥望了他的视线。他知道，那个人永远离他而去了。
可是，在他眨眼的瞬间，那山道与天空交接的尽头，却出现一个他再熟悉不过的身影，那人正骑着白马飞驰而来！
他愣了一下，只觉得天地忽然变成了绿色，那个绿色的焦点既模糊又清晰。但是他没有任何举动，静静地看着她飞奔过来，在他身前停住，然后急切地想要表达什么，换了几种口形，才终于说出成句的话。
他听到她对他说：“荆隳，等我——等我一百年。波罗密多的水外泄，我要想办法阻止，所以我必须回去。我之所以未等满十五年，而在五年之前回来，是因为我砍了难木。难木能治半落兰的毒，我想半落兰也能对难木有所克制。如果半落兰能够堵住缺口，最多五十年，我必回来；如果不行，我会想尽一切办法。但是，请先等我一百年，到时我若功德圆满，一定会回来！”
拥有至圣之血的人有比别人多一倍的寿命，百年之后，他们仍拥有常人的半生可以相守，这也已然足够。她知道现在提出这种要求是奢望，可是如果没有这点奢求，那她以后的漫长岁月又该如何度过？
荆隳一时只觉身在梦中。眼前的女子对着自己盈盈地笑，眼角犹有泪花。他看到她缓缓走近，双手慢慢扶上他的肩，然后轻轻踮起脚尖，微微仰起头。他感觉到她温热的唇轻触到自己的额头。
那一瞬间，他立在原地，浑身僵直，几乎窒息。他平视的视线看到她白皙的脖颈，然后听到她轻柔温暖的声音，不断说着：“等我……”
这一吻便是千年。
这一霎那，他多想拥抱这个女子。可是，他终究没有；但，他答应了她，答应了她——等她——千年。
洁白的飞絮依旧飘飘洒洒，直落到初十的夜晚。苍茫山上像是铺了一层松软的雪花，天地都干净了许多。
须飞站在琅璇亭中，看着琅璇亭外的一棵不死之树。
树上的圣果已经摘下了。圣君命人搬出了轩辕天镜，在天镜的照射中，有剧毒的果子立时焚为灰烬，而真正的圣果被装进盒子里。
这个盒子是由三种神木制成，游浮宫的昙木，他从湿霞谷取回的湿木，还有从织凤身上搜出的难木。织凤只知道摘圣果需要难木，却并不知它的用途。
圣君将圣果装入盒中，这样才能长久保存，因为不会有人要长生不死的。
树上的“花苞”已经全部绽开，其中包裹着的飞絮还在不断飘到空中。他记得洛泠曾说最爱宫中飘满飞絮的那几日，就像下着大雪。他就一直梦想着有一日，他能与洛泠并肩坐在流泉涧旁，欣赏这“雪夜”美景。
昨日，他果真美梦成真。在那漫天的飞絮里，洛泠也终于偎在他怀中。
远处有脚步声渐渐走近，他缓缓转过身，看到钦銮、炀焰依约前来。
“须飞，你请我们喝酒？”炀焰在琅璇亭外站定，看着亭中的人，眼中满是疑惑，“不会吧？”
须飞却微微笑了笑：“怎么不会？这可是木兰香泉。”他拍拍桌上的酒坛，“圣君给的。不过，是圣君与湿霞谷谷主喝剩下的。”
“我伤还没好，不能喝酒。”钦銮瞥了一眼那坛酒，口气微冷。
“我也是。”炀焰也道，“你是想害我吧？”
这两人话中明显带刺，但须飞仍旧只是淡淡地笑。是因为他们的伤都是为保护洛泠，或是因为别的什么？但，这些都不重要。
“对不起，以前是我不好。”须飞不顾两人借伤避会，还是往准备好的杯中倒酒，“我们在一起十几年了，怎么说也算是兄弟吧？”
炀焰和钦銮都愣了一下，互相看了一眼，不明白这骄傲的右护法何以道歉。
“坐吧！”须飞先坐下，静静看着他们，“我想我们之间不该有芥蒂的。”
炀焰和钦銮虽仍有些不情愿，但还是坐了下来。
“有什么话，就说吧！”炀焰端起酒杯，自饮。
“没有什么，只是觉得我们之间的关系不该这样。我们能否还可以跟从前一样？”须飞一字字轻声说，真诚地看着他们两人。
“你是说我们有针对你？”钦銮顿了顿，忽又颓丧地叹口气，“我承认。那是因为……以后你待洛泠好一点。”他将身前酒一饮而尽，又再斟一杯。
“唉，其实，我们也有不对。”炀焰摇摇头，再饮一杯酒，“你知道，有时候——‘色令智昏’嘛！哈哈！”
须飞微微苦笑：“大家都有不对，既然讲开了，那么所有的不愉快都忘了吧！喝酒！喝醉了算原谅了对方。”
三人相视大笑，碰杯，冰释前嫌。
其实，又有什么呢？怪只怪他们爱的是同一个女子吧？
须飞坚持让自己微笑，一杯又一杯地喝酒。
钦銮说让他对洛泠好一点，即使他不说，他也会的。可是，上天肯给他机会么？
今日清晨，圣君来找他，他才明白，昨日的缱绻温柔不过是昙花一现。
圣君说龙王前几日病逝了，而洛泠会回到流泉涧。圣君讲了很多话，但他只听到这一句，已明白了他的意思。之后的话，他没有再听，只是想到洛泠昨日曾说过的话。
她说：“我真希望我们能呆在虚迷幻境里，永远不要出来。”
她又说：“我真想时间在这一刻永远停住。”
她还说：“今晚将是我生命中最美好的回忆。”
现在，他终于明白了她的意思。原来，这一场见面只是道别。
然而，他没有抱怨。那一刻，他想到了三明道人、护镜使化仙，还有湿霞谷的谷主。
洛泠为了她的家族，最终还是放弃了他。可是，这才是他的洛泠吧？一如五年前那样坚忍而决绝。
三明道人的留守，化仙的牺牲，映婪的离开，还有洛泠的放弃，都是因为他们肩上有着无法推卸的责任。而他，也只能够默默看着她的背影淡去，仅留下几段有限的回忆和怀中淡淡的幽香陪伴他度过余生。他又能如何呢？只能放手。
酒酣耳热之际，炀焰忽凑过来，对他说：“其实，我喜欢的是泱泱。”须飞笑道：“这样很好，至少还有机会。”
三人直喝到夜深，炀焰和钦銮渐渐不胜酒力，相继趴在桌上睡去。只剩下须飞仍旧一口一口地往嘴里送。
视线已开始模糊，天地都已融入飞絮，混沌一片。然而，在那天地倾斜的尽头，他依稀看到，有个人正远远向这边观望。
洛泠……洛泠……须飞缓缓站了起来，低声念着她的名字，慢慢地向她那边走去，脚下有些虚浮。
他很明白，那是洛泠同母双生的妹妹泱泱，可是却不由自主地往那个方向走，一直走。
“须飞哥哥。”泱泱的眸子像极了洛泠，如同天边的寒星。但她始终不是洛泠。“须飞哥哥，均岩哥哥去找圣君了，我正偷听他们讲话呢！呵呵！”
须飞这才意识到自己到了天枢殿外，原来并不是天地的尽头。然后，他果然听到里边有人说话的声音。
“均岩，你要想清楚，不死有多可怕。”这是圣君的声音，看来均岩是来求不死的。
“圣君，我知道。但是，我想记住乙杉，这一世不够，我要永远地记着她。”他听到均岩的回答。
圣君叹了口气，答应：“好吧。可不死之人要在密室守护天镜。你能耐住寂寞？”
这时，他听到乙杉的声音：“圣君，他不会寂寞。也请赐我圣果，让我陪他一起守护天镜。我愿意永远陪着他。”原来，她也一直躲在什么地方偷听他们的对话。
听到这里，须飞蓦然笑了。
传说，人死后到地府，会有个孟婆给你喝孟婆汤，喝完汤后你将会什么都不再记得。而生死轮回，又有谁可以避免？这一世的情也唯有活着才记着，一旦死后又是一次轮回，所有终将烟消云散。
可是，洛泠，他怎么可以忘记？他要记着她，永远永远地记着她，这一世不够，他应该记着她生生世世。
他缓缓举步，踏入了天枢神殿。
作者有话说
第24章 第十一章 飞絮零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