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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第 4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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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瞬间,郁深生出段阁要带他赴死的错觉。
下一瞬间,他的耳廓被狂风包裹,烈烈狂风震响。
与过山车截然不同,此刻不受任何限制的失重感呼啸袭来,他的心脏在极速下坠中四分五裂,所有惊叫卡在喉间,身体无法给予任何回应。
段阁竟然在这种时候告白。
烟花绽放的一刹那,郁深分不清是因为喜悦还是惊惧。
段阁把爱意与死亡一同刻进他的灵魂里。
风中有柔软的触感,口中有血腥的气息,郁深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和段阁一起将彼此拥得更紧。
他觉得他们在殉情。
段阁将他锢得好紧好紧,彼此的骨肉都在降落里融为一体,如果此刻绳结崩断,他们的血肉也一定会混在一起不分彼此。
郁深想,原来跳楼是这种感觉啊。
恐惧麻痹了感官,有限的时间被无限拉长,浑然不知自己究竟在空中下落了多久,情绪百转千回,念头数不胜数。
难怪段阁在车上不回答自己的问题。
蹦极跳下去后是什么感觉?
三言两语根本说不尽。
可就在这样繁复的心绪里,只有一个念头格外清晰——
我要答应他。
如果下一秒他们就会死去,那他一定会因为没有将自己的心意告知于段阁而悔恨至人生终焉。
于是,苍云、山风、江水,齐齐染色由静转动,天地重新鲜活。
郁深猛地张嘴,空气灌进口腔,他只能将唇瓣紧贴在段阁耳侧,声音在狂风下几近嘶吼:
“段阁——!”
降落绳忽地一顿,原来三百五十米,他们已经一起行至尽头。
段阁在一瞬间将脸颊与他紧紧相贴,手臂间的力道已经不能更紧。
心里刚松一口气,降落绳触底反弹,郁深的身体随着绳子弹力再度向上升起。
松懈一次之后,嗓音彻底放肆起来,郁深决意要在此刻表明心意。
然而声音一出口,立即变了调:
“我——!啊——段阁——!!”
“我也——靠——!段阁我——!!”
“啊——!妈——!!啊啊!!要死啦——!!”
“啊——!!救命——!!!段阁——!!我——!喜欢——!!!”
郁深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对于死亡的本能畏惧让他计划好的坦白搅得一塌糊涂,偏偏他毫不自知,以为自己回应得多么果决无畏。
在做第四次弹簧运动时,郁深仍未能说出一个完整的句子,段阁却终于出声了——
“不用说了。”
他的语调很不同寻常。
就像在寒冬腊月里徒步良久的旅人,终于看到明亮的星火,极度的欢愉席卷脑海,所有的情绪彻底失控。
有温热的液体流过脸畔,郁深听见段阁嘶哑微哽的嗓音:
“我知道了。”
即便死在这一刻,也心甘情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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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接到小船上时,郁深怀疑自己的三魂七魄都已经被颠碎。
分明已经安稳坐下,身体却好像还在空中来回颠簸,神魂归天。
哪怕明知道不会出事,却还是生出了一种劫后余生的喜悦之情。
“你哭了。”段阁仍将郁深搂在怀里,伸手揩去他眼角的泪珠。
冰凉的指腹拂过眼窝,郁深身体一个激灵,猛然反应过来什么,猝然怒目瞪向段阁。
他艰难地在段阁怀里转了个身,回想起跳下蹦极台前的一幕,气愤道:“段阁!你是故意的!”
“难怪你一直哄着我来蹦极,你开始就预谋好了对不对!你这是——你这是蓄意的攻陷!”
悬空的心一落地,这几天无数百思不得其解的场面都在一瞬间想通。
为什么段阁要让他自己体会蹦极时的心情、为什么段阁在蹦极前如此紧张……甚至,他怀疑段阁之所以在洪崖洞前那么细致地讲述阮意和单毓宵的故事,也是为了这一刻。
“那天在洪崖洞,你告诉我单毓宵险些失去阮意时有多么后悔,其实就是为了让我在跳下蹦极台的一刻联想到我们彼此对不对?”
昨天段阁说到阮意一早就知道会有什么结果时,语气格外奇怪。
郁深一直在猜测段阁到底想表达什么,他现在终于明白了——
郁深怒而哽咽道:“你这个混蛋,你一早就知道我一定会在跳下去后接受你——!”
此刻他控制不住自己的生理性泪水,说话时鼻音浓重,手上却毫不留情地锤在段阁紧实的手臂上:
“你真的太混蛋了段阁!你竟然用这种方式……你这样我怎么可能不答应!”
跳下去的一瞬间他都要气死又悔恨死,有那么很长的几秒里,脑海中除了“我要答应他”什么念头都不剩,直到大声宣之于口后才终于意识到他们现在已经很平安了,根本不会出意外。
“嗯,我混蛋。”段阁继续揽着郁深,任由郁深的拳头落他身上,面上的平淡和胸腔的暴烈形成鲜明对比。
现在别说是让郁深不痛不痒地打他几下,即便是要将他推下沙江他也甘之如饴。
郁深咬牙攥住他的衣领:“你不仅混蛋,你还心机!”
段阁照盘全收,反正他本来就心机。
原本还想再发泄几句,然而方才一抬头看清段阁的脸,话音却立即滞住。
——段阁的嘴唇,破了一小道口子,血未凝成痂,仍做红艳一滴缀在他的唇角上。
在极致恐惧之下一时无心品味的画面此刻终于出现在脑海中。
段阁抱着他下去的态度太决然。
自己当时被吓到失了神智,一心只想着要在人生最后一刻回应对方的感情,奈何口中发不出声音,便焦急地凑了上去。
于是——
他们在三百五十米的高空里,相拥而吻。
更多的细节被恐惧覆盖,郁深只记得下坠的力道让他们极难维持着稳定的姿势,彼此的第一次接吻像是野兽间的撕咬。
郁深是因为重力而不小心将牙齿磕了上去。
至于段阁,他十分确定对方当时并非出于紧张或是别的什么,而是真的生出要将他吞之入腹的心思。
段阁确实失控了,但并非是身体上的,而是心理上的。
“段阁。”郁深一脸复杂地看着对方,“我以前怎么会觉得你是个单纯的好人,你根本就是个老谋深算的——”
他还在绞尽脑汁想形容词,段阁已经将头埋进他的颈窝里,淡声帮他补充了后文:“变态。”
郁深:“……”
虽然在他心里段阁还罪不至此,但不知为何,他无端觉得这个形容词很适合对方。
大概是因为他二十五年来,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可以如此平静地称自己为变态。
郁深任由段阁吸着自己颈间的气息,身体随着船只摇荡,刚经历完生死一线的身体与思绪都还未彻底冷却下来。
“一个变态。”郁深小声嘟囔,有些忍俊不禁,“我竟然答应了一个变态的告白。”
段阁唇畔擦着他的脖颈翕动,语气淡漠:“你后悔吗?”
虽然他的语调很平常,但郁深觉得段阁不会给他后悔的机会。
而且有什么好后悔的?
只要段阁不会背叛自己,只要他们一直相爱,就算对方是真正的变态又怎么样。
“我要是后悔了,现在还会这么老实的被你抱着吗?”
郁深一开口,颈侧的肌肤就被微微牵动,好似他在主动应和段阁贴附在上面双唇。
沙江的风一吹,他忽然觉得自己的身体好热。
所以,他们现在算是在一起了吗?
应该算是了吧。
郁深犹疑一瞬,终于问出了那个让自己费解一整天的问题:
“段阁,昨天晚上,你知不知道我……”船上还有工作人员,郁深不好意思说出“硬”字。
段阁说:“我知道你看见了。”
?!
那你当时还那么淡定!
郁深难以理解。
“……你当时在想什么啊?”
段阁灼热的呼吸在颈间氤氲:“我在想,我的心跳那么快,会不会被你听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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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送的船停岸,郁深被段阁拉着回到了平地。
还好有这么一段坐船的缓冲空间,他因恐惧而疲软的肢体重获新生,否则直接落地的话,郁深大概只能膝行爬出这片区域。
重新回到宽阔的地面,空间不再似小船上那般逼仄有限,可供选择的行为多了起来,现下仍在持续的动作便显得尤其有存在感。
比如说——段阁将他拉上岸后,就再没有松开他的手。
郁深:“……”
他好熟练。
一直到段阁去添加工作人员的微信,他们才松开了交握的手。
郁深偷偷擦了下掌心,出了好多细密的汗。
“稍后我会将二位蹦极的视频发送过来。”工作人员言之未尽,以一种饱含期待令人难以拒绝的眼神看着他们,“请问,可以将你们的蹦极视频当作宣传视频发出吗?我们会退还二位的拍摄费用。”
郁深闻言有些犹豫。
虽然他只是个美食UP主,但严格来说,全网粉丝加起来好歹也有个七八百万,很难保证这个视频发出去不会被他的观众看见。
他可没忘记自己和段阁在空中……算了不能再想,再想下去又要脸红。
犹豫不决时,郁深下意识想征求段阁的意见,便见对方也在看着他。
眼瞳黑蒙蒙的,曾经觉得难以捉摸的眼神,现在竟觉得很温柔。
段阁的声音好像也柔和了下来:“你愿意吗?”
郁深被美色蛊惑,头晕目眩五迷三道:“愿意。”
工作人员发出一声欣喜的欢呼:“太好了!我这就把拍摄费用转给你们!”
也不知道是不是怕他们反悔,郁深大脑刚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回答了什么,段阁的手机已经收到了对方的转账,速度之快平生少有。
郁深:“你——”
段阁接收了转账。
……算了。
直到坐上返程的车,郁深靠着段阁的肩膀,大脑才在安静的氛围下活络起来——
他现在强烈认为,段阁方才格外温柔的言辞神色,都是为了让他答应发视频的蓄意怀柔!
片刻后,郁深再次一脸复杂地看着段阁:“我怀疑你刚刚又把我给哄骗了。”
段阁平静道:“怎么会。”
郁深拧着眉百思不得其解:“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心思深沉?”
段阁没说话,只轻轻在郁深的发顶上拍了拍,像是打下一剂镇定剂。
郁深顷刻静默。
算了,无所谓了。
他靠着段阁,闻着对方身上清淡的男香,心情很好地想:其实心思深沉也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