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望似晨星》Z无边落沐

66、往事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薄阳轻浮，夹杂着柔和的风。

　　许静隅在庭院里陪着母亲大人下围棋，仔细聆听着琴声。

　　“进步了啊。”她摸索着棋局，忍不住称赞。

　　二十分钟前，季舒玄就在一旁乖乖巧巧地奏手风琴。

　　……如果不是阮星涟答应了回家，他大概还要过个两月再回来。

　　淮琛不在，他待在这个家，就是唯一的一个箭靶子，只能被爸妈逮着轮番说教。

　　许画家近来心情不错。
　　季幽南说过的。

　　这个时候提一提他和阮星涟的事，也正好。

　　“许总谬赞了。”

　　曲子结束，季舒玄累倦得往躺椅上一摊，双手搭上扶手，秒切平常的散漫之态，“合着我好不容易回家一趟，就是给你们当乐师？给开多少工资啊？”

　　许静隅眉眼微微一弯，“没让你弹古筝就是组织大发慈悲了，搁那儿抱怨什么呢。”

　　“我错了许总。”

　　季舒玄认怂。

　　“组织给我这个表现机会，是我的福分。请你转告组织，我一定尽心尽力学好曲子，下次回家每一样乐器挨个奏出来听。”

　　一直板着脸的许葭宁终于见了笑容。

　　季舒玄寻得机会，讨好地坐近，将旁边的热茶倒上，递过去。

　　“您最爱的红茶。”

　　许葭宁平静从他手里接过了茶。

　　季舒玄微松口气，打量了下棋局，“许总，你赢了？”

　　许静隅半点笑不出来，“看不出来我是被让的那一个么？妈，我不是十岁的小孩子了，犯不着总让我。”

　　许葭宁慈爱地看着女儿，“在妈妈眼里，你永远都是小孩子。”

　　“妈妈……”许静隅撒娇般的，“我都这么大了，您也不用害怕打击我的自信心。越是输，越能激起我的斗志，我会继续学、努力地学。”

　　许葭宁满意点头，“嗯，你是家里最不会闹事的孩子，妈妈欣慰。”

　　季舒玄后背一凉。
　　怎么觉得，被内涵了？

　　他仓促一侧头，恰好和许葭宁视线撞上。许葭宁这才问他一句：“特意回家，有什么事情？”

　　“咳。”许静隅拍了拍胸口。

　　季舒玄眼睛笑得眯成一条缝，乖巧叫道：“母亲大人。”

　　他小心翼翼地开口：“我那个店……我想，开分店。”

　　许葭宁慢条斯理啜饮着茶，“然后呢？”

　　“……缺钱。”

　　“咳咳。”许葭宁清了清嗓子，搁下茶杯，神情依稀带着几分期待，“想说什么就说吧，不必拐弯抹角。到底是家人，犯不着见外。”

　　“我想问您……”
　　“借一点。”

　　一枚棋子缓缓落定。

　　“你说了句什么？”

　　“问您借钱。”

　　许葭宁阴恻恻的。

　　“借钱？”她想再确认一遍。

　　“借……”

　　桌上的书重重砸在了季舒玄头上。
　　猝不及防、又意料之中的。

　　“啊！”季舒玄是真的疼出声的。

　　“咳——咳咳咳！”许静隅被茶大呛了一口。

　　许葭宁简直被他气笑了，“你二叔给你钱，你二话没说收了。到我这儿，就非得是借。怎么，你妈妈我的钱烫手啊？”

　　季舒玄勉强为自己辩解：“哪儿会啊，我就是……”

　　许静隅拼命给他使眼色。

　　“……”

　　于是剩下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

　　许葭宁“深深”凝视着他，“就是什么？我很想听听，你能编出什么恰当又不敷衍的理由来。”

　　季舒玄放低声音，“我错了妈。”

　　许葭宁冷哼一声，“声儿小，没听到。”

　　“……”

　　季舒玄展露一个讨好的笑容，绕到后边给她捏肩，挑选好话：“许大画家人美心善，不会跟我计较的。”

　　“您要是手里闲钱多，就赞助我一点儿？孩子终归是离不开父母啊，尤其是许画家您这样伟大慈爱的母亲。”

　　“嘁。”许葭宁哼道，“贫嘴。”

　　“母亲大人，您行行好啊，我确实不会说话，方才得罪了您，这不是在改了。”

　　季舒玄发誓，他十岁之后就没在长辈面前这样撒娇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许葭宁也猜出来了，转了话题问他：“跟你家学长，发展到哪一步了？”

　　季舒玄流露出的笑容更真实了几分，“您希望我们发展到哪一步？”

　　许葭宁慢悠悠地说：“最近我跟你爸都有空，如果……”

　　“会的。很快，很快我就带他来见您。”

　　“我话还没说完，你别着急。”许葭宁说，“如果他时间合适，请他来家里坐一坐。你再寻个空去他家。”

　　“长辈都没有什么意见的话，双方见个面。”

　　她停顿了几秒，又折回方才的话题：“你需要多少钱？”

　　季舒玄像只小狗似的在她肩头蹭了蹭，“都行。看您高兴。”

　　许葭宁思量了一小会儿，“我这儿现钱少，没够两千，都给你吧。”

　　季舒玄假作快感动到哭，“谢谢母亲大人。”

　　许葭宁一副没眼看的样子，“你就这点出息。”

　　季舒玄诚心同她打商量，“那要不，您把您资产的一半都给我？”

　　“你听话，也不是不行。”

　　“真的啊？”

　　许葭宁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语气是面对他多年未有的温和，“只要你听话，要什么，家里给什么。你乐意，钱撒着玩都行。”

　　“还说我偏心小的？”

　　季舒玄连忙解释说：“我那都是说着玩儿的。您看我跟淮琛，感情多好啊。”

　　许葭宁满意点头，遂问：“你吃了晚饭再走？”

　　季舒玄十分乖巧，“住一夜。”

　　“晚饭没那么快，陪我下一局。”

　　“好，陪您。”

　　他坐到许葭宁对面才迟钝觉察：自己好像是个卖艺陪玩的？

　　***

　　第二天中午十一点季舒玄才从床上爬起来。

　　他没想熬夜，大概因为下棋费了脑子，睡眠细胞自行宕机到了凌晨三点。

　　风和日丽，极好的天气。

　　一向只会挑他刺的许画家这次连他晚起都不管了。

　　他洗漱完才翻开手机，只有两条消息。

　　【许静隅】：[老妈的画室，放了卡，自己拿。]

　　【学长】：[今天回浅之？我要忙点事，估计回去得晚上了]

　　他注意了下时间，七点四十五。

　　昨天就是怕吵了阮星涟睡觉，没打视频，没打电话，甚至消息也没发几句。

　　惩罚竟然是还要熬过半天才可以腻歪。

　　难绷。

　　季舒玄没在家吃饭，回浅之的半路素颜发来消息：[玄玄，师父今天忙事没空陪你吧]

　　他找地方停下车，反复磨牙：[你对你师父的行程是不是过于关注了？]

　　【素颜】：[眯眼笑.jpg]
　　【素颜】：[我在浅之附近，请我吃个饭呗]

　　接着发来了一个定位。

　　季舒玄点开瞄了眼，回复她：[再看场电影好不好呢楚小姐？]

　　【素颜】：[……我只是想蹭顿饭，哪怕一碗面也行啊，可是岁岁十分钟前跟我绝交了，我好惨啊，无人收留]

　　季舒玄：[……]

　　半小时后，他和素颜会合了。

　　素颜选了家很安静的饭店，菜上齐后，她迫不及待开了瓶红酒。

　　“对师父来说，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她突然说。

　　刚才本在聊淮琛，话题转得有点生硬。

　　季舒玄抬起眼眸，没理解她的意思，“怎么了？”

　　素颜抿了口酒，“他妹妹的生日。”

　　季舒玄沉默了几秒，“他妹妹……应该在上大学吧？”

　　素颜淡淡地说：“十八岁。”

　　“在江源？”

　　“去医院复查。”

　　“……什么？”

　　素颜叹息了声，唇际浮起不明显的苦涩，“五年前，出了车祸。”

　　季舒玄低声喃喃：“五年前……”

　　他不知道素颜接下来要说什么，只是心里狠狠一疼。

　　他其实很清楚记得分手的那天，阮星涟决绝的眼神、毫不留恋的转身。

　　不爱了么？还是从未爱过？

　　他不想分开，也不甘心。

　　大概过了两三天，他约阮星涟见了一面，看了一场电影。

　　他最后一次挽留。

　　“我希望你能再考虑一下……学长，我等你的电话。”

　　一周里手机贴身，一秒不离。

　　他没有等到那通电话。
　　——在短暂离开江源之前。

　　“车祸，是意外么？”季舒玄问。

　　“不是。”

　　毫无意外的回答。

　　素颜仿佛经过了许久的斟酌，“高一那年，他妈妈带回一个陌生男人，当着他的面……亲热。”

　　“妈妈出轨了，还要他瞒着。可他觉得会对不起爸爸，说了出来。”

　　“他爸一怒之下……打了他一顿。大概下了很重的手，我跟苏默是去医院看他后才得知的。之后阮老接走了他和妹妹。”

　　“他爸妈并没有离婚，每年都会从外省回来看他和妹妹几次。他们是因为老一辈的结交开始那段婚姻的，没感情可言。那时候，他没有埋怨过任何人。”

　　“直到五年前……”

　　素颜声音低哑，轻若浮云，“他妈妈出轨的那个男人，酒驾撞上了他爸的车。一点皮外伤，可在车上的妹妹却差点丢了命。”

　　“而他妈妈，哭着劝他们不要追根究底。”

　　“他在医院守了一晚上，第二天……一个怀孕的女人带着一个十二岁的男孩来到医院……”

　　空气仿佛静止。

　　季舒玄右手轻轻掐着左手，一言未发。

　　素颜长吁口气，定了定心神，才继续说下去：“她对阮星涟说，那是他同父异母的弟弟。”

　　“可笑么？”

　　“妈妈的出轨对象害得妹妹命悬一线，妈妈劝他谅解，接着爸爸很早之前就有的出轨对象来医院，带着孩子，让他去劝那两个人离婚，避免这种悲剧再次发生。”

　　“那段时间，他陷入了很深的自我怀疑之中。”

　　话语停顿，素颜望向对面的人，“舒玄？”

　　季舒玄没说话，端起面前的酒仰喉灌尽。

　　那时候，他为什么没有再主动一些，为什么没有再多等等，为什么没有再多点耐心……

　　这些日子，每一次提起过去、提及分手的事……都是在提醒阮星涟那件事的发生……

　　“舒玄，其实……”

　　“我没事。”

　　季舒玄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谢谢你告诉我这些。吃饭吧。”

　　素颜敲了敲筷子，“对师父好一点，晚上少折腾他。”

　　说着她又忍不住八卦起来，“是你折腾他还是他折腾你啊？”

　　季舒玄红着眼睛，“楚小姐，你话有点多。”

　　***

　　天黑得很快。

　　季舒玄脑子里想了很多。想给阮星涟打电话、想去见他、想抱抱他……

　　可最后什么都没做，一个人沿着街道走了几圈后回浅之了。

　　心里不疼了，就是百般闷堵。

　　太难受了。

　　他从书房抽屉里翻出了一盒烟，含了一根进嘴，点了火。

　　回到五年前，高低得给自己几巴掌。

　　万一……万一那个时候，阮星涟是想打电话给他的呢……

　　没有多等一天，也没有多主动一次……

　　是了，就像先前阮星涟说的，他的喜欢很浅显。

　　“艹！”

　　季舒玄踢了桌子一脚，又骂了句脏话，一根烟吸完，紧着点了第二根。

　　***

　　阮星涟过来已经是一个小时后了。

　　他进门看到了随意丢在沙发的外套，就顺着书房半掩的门望去。

　　两人没发消息也没打电话，他动静小，季舒玄完全没察觉。

　　直至门被推开。

　　季舒玄恍惚着吐了口烟雾，抬头，恰好撞上直扫过来的目光。

　　阮星涟是笑着的。
　　笑得很温柔。

　　仿佛五年前的初见。

　　季舒玄第一眼看到，觉得这是他应该喜欢的人。照亮他的星星，一定要追上去。

　　“什么时候回来的？”阮星涟抬步走了过来。

　　“你……”

　　无意识抽完了半盒烟，季舒玄此刻嗓子有些难受，沙哑得发不出声儿了。

　　阮星涟笑意微顿，“你抽那么烟做什么？上瘾了？”

　　“是，上瘾……”季舒玄呆呆望着他，“对你上瘾。”

　　阮星涟没听清，“什么？”

　　“学长。”

　　季舒玄摁灭烟头，猛然朝他一扑，将他紧紧抱住。

　　“……？”

　　“你怎么了？”

　　他甚至说不出一句宽慰的话。

　　而阮星涟……也根本不需要他这个时候的宽慰。

　　“没事。想你了……”

　　季舒玄轻轻扣住他的手，贴着掌心，“阮星涟，我想你。这五年来，每一天都在想，很想很想……”

　　追上了，就不要放开。永远也不要。

　　***

　　这个拥抱来得突兀，话其实也很奇怪。

　　阮星涟听见一声微咽，仿佛意识到了什么，也没多问，哄着人说：“我也想你。”

　　季舒玄闭了闭眼，所有的话都化作了无声叹息。

　　大约过了许久许久，阮星涟将他推开，“我买了菜，你还没吃饭吧？”

　　季舒玄清了清嗓子，“我来做吧，不舍得让你辛苦。”

　　？

　　阮星涟默然了一瞬。

　　“吃你做的菜，我大概会更辛苦。”

　　“……”

　　季舒玄脑袋里的小人儿扇了自个儿一巴掌，“行，阮总厨艺好，我不配。”

　　他往电脑椅上一坐，“那我打会儿游戏。”

　　阮星涟笑得隐有几分宠溺，“随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