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爹和老爸的故事》Agathaaa

3、再遇

　　1988年，英国撒切尔夫人政府通过“禁止宣传同性恋”的《Section 28》条款。同年六月，香港政府发表“维持现行法律不变，21岁以上男性私下进行同性恋活动可解禁，对成年男性同意私下进行同性恋活动减轻刑罚”三项条例。

　　5个月后，邢家小少爷邢律被捆着手进了中英街。
　　邢律听说过几次中英街，却是长到22岁才头一次进这里。然他此刻一脸戾气，坐在车里头偏看着窗外，将中英街的样貌看了个大概。途中路过白家戏斋的门房，屋脊的门梁上横挂着门匾，门匾看着像是新换上的，几个字写得傲骨铮铮，邢律不由想到了连蒲。
　　有些话还没来得及同他说，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车停在沙角头的一座楼院外，邢律父亲未下车，只肃穆地看了邢律已严，留下一句“什么时候改过来了，什么时候回家。”
　　邢律置若罔闻，盯着门口挂匾上的几个字，嘲讽一笑，吐了嚼着的口香糖，从落下的车窗外俯视车内正坐的父亲，说：“Bible says it inst a sin.”
　　随后，邢律遂头也不回的往里走，身后还有两个老爷子派来防止他半路逃跑的保镖。

　　这座挂着“疾病咨询门诊”，看着像是北方几进几出的楼院，实则是所“性别回转治疗中心”。
　　走进诊室，便是接待大厅。
　　两个穿戴着 “彼得潘式”护士套装的护士和颜悦色地接待了邢律。
　　邢律绕着洛可可风格的接待厅转了一圈，又睨了俩人一眼，嘴角嗤笑，英朗的面庞上夹起矜贵的不啻。
　　他举手朝向跟着的保镖，一保镖上前揭开束在邢律手腕上的黑色绑带。
　　邢律转了转松了绑的腕，看向接待护士，吐了句，“黄白不接的东西。”又朝后丢了枚徽章，说：“回去告诉老头，这地方等着我的审判，“邢律停了一顿，捻着手指轻呵一声，”邢家，我就不回去了。”
　　保镖接住邢律丢来的东西一看，从心到手皆是一抖，连着说出的话都是颤音，“小少爷，您三思啊……”
　　躺在保镖手里的是枚家族徽章，邢家人每人一枚，每一枚徽章图式都是特别定制，独一无二，它代表着邢家核心人，也代表着邢家人在香港地界的地位。
　　“把我的话一字一字的带回去。”
　　22岁的邢律退去了少年的稚气，拢起男人的沉稳果决又不容拒绝。

　　1989年2月，春节刚过，白汀和连蒲来到了楼院门前。
　　白汀牵着连蒲的手在不自觉的发抖，可连蒲还是侧身问白汀，“妈，梅兰芳先生扮虞姬唱虞姬，您说他爱项羽吗？“
　　这个问题，他已经想了许久。
　　白汀的手一顿，泪花满盛在眼眶里，只听到连蒲很平静地接着说：”我知道您的想法，所以这是我最后的妥协，也是坚持。我生来没见过父亲，却从旁人口中知晓他的凛然正骨，也知晓你们的相敬如宾，可我尚未爱过人，不曾得知感情的滋味究竟如何，想来这大抵是我最大的遗憾。”
　　连蒲的眼神垂落在白汀的另一手，那手里捏攥着一张纸，是份知情同意书，主要内容不过是“在尚未扭转回性向选择之前，不予出院”。
　　这份知情同意书，不需要当事人的同意亦或是知晓，亲属代签即可生效。
　　白汀在连蒲面前签下，连蒲红着眼而未曾言语，而后过了一个与以往别无二班的热闹年。

　　连蒲松开白汀的手，提着单薄的行李袋，说：“妈，我看着你走，我们说好的。”
　　白汀凝着连蒲，仿若被夜空遮住了的月亮。
　　冬风凛冽地刮过白汀的大衣，她转身离开，盈在眼眶的泪液也终于敢落下。

　　穿过接待厅后是搜检室，一个并不怎么亮堂窄室。
　　男护理收缴了所有个人物品，储藏在相应的存储柜里后，又取来一套纯黑的内衣裤与运动外套，外套的左胸口上横着编号：0012。
　　连蒲在搜检室内换好统一服装后，跟着男护理继续往前走，在下一扇门前，示意连蒲独自进入。
　　与上一间房的逼仄相比，这一居室占地空广，也更幽暗隐晦，看着原像是个厅堂。
　　厅堂分为左右两边，左侧高台十殿阎罗狰狞视人，右侧高架十字架与耶稣。
　　两侧高台下分别站着一位道者与牧师，看向连蒲的眼神仿若算好了一切。

　　连蒲往左侧走，在道长的禅发中应声跪下。
　　“下面，由0012向十殿阎王宣誓。”
　　连蒲抬眸看着坐台上十尊凶神恶煞的阎王，心中不啻，是谁诓论神佛凶神恶煞是为了来恐吓人心的？
　　十殿阎王，掌管人间生死，贪嗔痴念，善恶刑罚，功德定分。
　　倘若生在盛世，叩拜阎王为行善转世；倘若生逢唯物主义高举旗帜的年代，信神佛，伏地叩阎王，只剩下愚昧与荒唐。
　　如今这世道可不就是荒唐至极吗？
　　白蒲遁着道长的话，宣了个不在意的誓。
　　“0012白蒲向十殿阎王起誓，积善存德，认清自我，龙阳之好，五苦难逃，轮回不免，男女双修，天地同和，方为正道。”
　　“在十殿阎王前起了誓，倘若进去了未完成，生死神佛自有定论。”道长说的一本正经。
　　连蒲眼神也没丢给假道长，越过人往前走了几步，推开门。

　　突然明光锃亮，连蒲遮眼挡了会儿光才适应。
　　落下手，黄沙操场上洒着汗的男子就撞进了视目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