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放我》青疾

2、第 2 章

　　小道士？

　　沈嘉袖中的手指蜷了蜷，活了这么多年，这个称呼还是头一次用在他的身上。
　　于是笑道：“听大人的话，这满盛京都该知道我了。”

　　“可不是嘛。”周池觉得这小道士实在有趣，便凑近了些，“呼风唤雨不行，却可以止风消雪。他们说你是神仙，还说…”

　　周池的眉眼，同玉娇娇有相似之处。
　　多是意气风发，带着纯粹的情绪。

　　想到玉娇娇，沈嘉意味深长的跟着露出笑意，他接上周池刻意停顿的话：“还说我是妖道，余下的时间，定然是盛京的血雨腥风？”

　　啧。
　　真是越来越对口了。

　　周池颔首：“是啊。他们都等你祸国殃民呢。”

　　“这就是造谣了。”沈嘉越过周池的肩头，桃花眼淡淡扫过去，将风吹过的黛青流苏拨动在肩头，“在下生得宋玉潘安之貌，怎会是那般宵小之徒。”

　　周池从未见过将自己如此自夸之人，短暂一怔才想说笑他是揽镜自照。
　　却见青年脊背端正，面上狡黠尽数收敛，冷雪后的宫中竟然正对得上那句赛神仙。

　　等到他回过神时，这小道士礼数周到，颇有几分仙风道骨。

　　沈嘉轻身行礼，耳上流苏顺着肩头垂下，莹白的脸色在随着颜色映衬，格外冷清。

　　“殿下。”他说。

　　周池这才如梦初醒，转过身，见到与阿姊一起来的东宫。

　　“殿下。”周池也收起情绪，得到起身的回答后，偷眼看了下阿姊。

　　这一看心头不安起来，只见玉娇娇的面色苍白，在东宫身后半步，有些拘束。
　　东宫多喜欢阿姊，周池是知道的。

　　要不然也不会在阿姊女扮男装成了郡侯府的女婿后，弄了一出“杀妻夺夫”来得到阿姊了。
　　既然阿姊是东宫心尖尖上的人儿，又怎会…

　　“你叫沈嘉？”东宫的嗓音沉沉，一双凤眼直直盯着沈嘉瞧。

　　沈嘉素衫沉香，面上从容：“草民确实是名叫沈嘉。”

　　“哪个沈，哪个嘉？”

　　“帝俊之子实沈的三水沈①，以嘉视亲万民②中的嘉。”

　　“沈嘉…”东宫喃喃自语，虽声轻言微，但在寂静之中更清晰的传在三人耳中。
　　莫说东宫这般失态，周池听后也朝沈嘉看过去。

　　沈嘉…
　　乍一听没什么。

　　可周池却突然想到一个人，他眼尾目光落在阿姊身上。

　　此刻玉娇娇在听到沈嘉是哪两个字后，肩头颤动一下，身子如浮萍无依。

　　“阿姊！”周池扶住玉娇娇，“阿姊你没事吧？”

　　“没事…”玉娇娇反手抓住周池的胳膊，借着力才站稳。

　　如何没事。
　　周池自然看出了不对，但他张口去一点也问不出。

　　因为周池已经将想到的那个人在脑海里勾勒清晰了起来。
　　——兰沈嘉。

　　*
　　周池对于阿姊的经历的了解程度，也是在这个叫做兰沈嘉的人之上的。

　　周家经受变故以后，留下的周池与阿姊各自漂泊。
　　很难想象，娇弱的阿姊竟然有勇气女扮男装来到盛京为周家讨个公道。

　　索性周家当年与人为善，侯府兰家替阿姊遮掩了身份。

　　而他们用的方法就是让阿姊成为侯府的乘龙快婿。

　　阿姊几乎没有提过这件事，但周池后来不止一次听到过人们提起阿姊那位未过门的“妻子”。

　　侯府嫡女，盛京的贵女兰沈嘉。
　　求亲爱慕的人都踏破了门槛，却无一人能够得到她的点头。

　　周池可以窥见这个女子的傲慢与矜贵。

　　而这些撞破头颅想要成为入幕之宾的人里，各个人中龙凤。
　　其中就包括，东宫。

　　性子那样冷淡的东宫，即便做出了强取豪夺阿姊，周池也想象不到东宫当初追求兰沈嘉是个什么样子。

　　只知道结果是美丽脆弱的阿姊，吸引了这些围着兰沈嘉的入幕之宾。

　　然后…

　　周池手上用力捏疼了玉娇娇。
　　玉娇娇的轻呼将他拉回思绪。

　　然后最终东宫出手了。

　　周池放开玉娇娇，眉眼几分阴郁盯着东宫。

　　不知缘何，侯府落难下马，大火三日不歇。那些人拼命想要救下阿姊，可阿姊早被东宫带走。
　　成了东宫养在外面的娇娇外室。

　　他们心知肚明，东宫为了得到阿姊，制造了这场大火。
　　让阿姊假死，然后…

　　兰沈嘉，已经被烧成灰烬在大火中，不入轮回了。
　　所以阿姊从来不提兰沈嘉。

　　这之后，作为东宫的外室，阿姊备受宠爱。
　　东宫也替周家洗罪搬上台面。

　　虽然阿姊不能接着以周娇的身份生活，但玉娇娇依旧是周池的阿姊。

　　难怪东宫这样慌乱，这小道士，竟然同兰沈嘉只差了一个姓氏。

　　周池见东宫对面的青年泰然处之，一股冷霜雪意。
　　便想，那兰沈嘉会是个什么样子？

　　被曾万般追捧的人葬送性命时，又是什么心情？

　　*
　　要说沈嘉这人，虽然聪明却没什么坏心眼儿。
　　三个人什么心思，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送走几人后，面上无表情，抬手招呼了一下。

　　“小道爷！”等在一边儿的内臣忙不迭上前来。

　　沈嘉搓了搓手：“陛下可有召见？”

　　“这不就巧了吗。”内臣堆笑，“陛下正等着小道爷呢。”

　　“认出来了？”皇帝正将手里边折子放在书案一边，听到声响看了下沈嘉。
　　想了想，他又轻笑道：“朕瞧着也不像啊。”

　　“才三年而已，关系匪浅，若是认不出臣，他们便该去瞧太医了。至于确准，臣也觉得不像。或许是在怀疑臣是臣的手足兄弟？”

　　沈嘉的容色清绝，身上黛色青衫，流苏翩飘冷着脸缓缓道来，真有种高岭之花的感觉。

　　皇帝道：“他年视你如珠如宝，现下连认定你的身份都犹豫不决。沈嘉，你这些桃花债还真是烂。”

　　皇帝说话半分情面都没有留，沈嘉也只好听着。

　　只是垂头听皇帝絮叨也暗自觉得有意思。这岂止是烂桃花债啊。
　　用沈嘉自己的话来说，他得是造了八辈子的孽，才会这样。

　　于是，为自己辩解了一句：“就算是情真意切时也没将臣视作珍宝吧。上一刻非卿卿不娶，一转身便为了别人恨不得将臣大卸八块。若说这是真的情真意切，臣是不相信是用在对臣的爱慕之情上的。应该说，早早就想要杀了臣，才算合理。”

　　青年郎君面上冷淡，语气自嘲，但格外平静，倒是让皇帝又将他打量一番。

　　实话说，从前只听说兰沈嘉是盛京中少有的头脑清醒，名气极高的女君，如今与之相处才知道那些话恐怕也是沈嘉收敛了。

　　“你的烂桃花可不少，盛京里的适龄公子都曾向你求亲，今日你见到的是东宫，明日就可能是任何一个。要是被他们知道你没有死，要如何收场？”

　　沈嘉闻言很轻的瞥了眼皇帝：“是陛下让臣回来做官的，否则臣现在在观里吃好喝好，也算快活。”

　　皇帝心知肚明沈嘉说得意思。
　　更何况，是皇帝本就是奔着沈嘉去的。

　　“沈卿莫气。”他说，“兰侯罹难，兰府横祸，是朕无能。”

　　受不得皇帝这幅态度，沈嘉长舒一口气：“陛下也别说有的没的，臣活着也算是给了陛下机会。陛下需要臣手里的精锐，臣也想平步青云，君臣本就一心。”

　　他们一人一句，各说各的，心中算盘也各自打算。

　　片刻之后，青年挪动，突然笑问：“陛下观天之术颇为精湛，臣都不知道什么时候雪停呢。”

　　听出沈嘉话里是对自己的揶揄，皇帝也不多说什么，想了想，反问：“如果朕说，你入盛京，雪停风驻朕并不知道，只是个巧合呢？”

　　“…那还真是苍天有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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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①帝俊之子实沈之后，是沈姓源头之一。
②以嘉视亲万民——《周礼.大宗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