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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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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患三日,皇京素裹。
虽有条狼氏换班打扫,仍旧积雪没入小腿。
条狼氏们将自己个儿裹得严实,面对积雪他们与街道两旁的商铺掌柜一样目光远眺,心中怨这天忒狠心。
三日之久,纷扬而下,半刻未停。
也不知是哪位祖宗受了什么冤屈,又或者是哪个混不吝的挨了报应,结果让他们深受其累。
“扫扫扫,这下个不停,扫给谁?自个儿家还被雪封着呢,今年真是晦气!”
“呼——”一旁的同伴深呼一口气,吸了两下鼻子,“今年雪患成灾,看现在的雪势一时半会儿停不了。出门喝得热汤攒得热乎劲儿全没了,轮班时间也没到,真是有的受喽——”
“谁说不是。不过听说陛下梦中有高人指点去北方处寻蓬莱观,说是有可以阻止雪患之人也不知真假。”
“真假与我们这些条狼氏都没关系,顶多是雪停了,不必再扫这一直下个没完的雪。”
“我家那婆娘今早还说这差事不要我再做下去了,说这雪势多少年才能有这么一回,让我赶上了,就是在让我另谋生路。”条狼氏扫得实在心烦,把手中扫帚立起,身子没压实双手倚在上面,“皇京哪有那么多活计,等会儿,那是谁啊?”
同伴一听也顺着条狼氏的视线看过去,只见茫茫大雪朦胧之中,一抹远山青色像是水墨。
身形修长,看不清相貌,但裹着一件狐领披风,在积雪中步伐还算稳健。
迎风冒雪,这位来得算的蹊跷。
可等这位跨着步子,近了些,纷扬而下的棉絮大雪却更蹊跷得变小了。
两个条狼氏对视一眼,想着这莫不是什么操控风雪的妖精让他们碰见了?
“你是什么人啊!”仗着胆子,冲着人喊了一声。
人影一顿,似乎在定睛辨认。
随后应道:“哎,两位大哥,陛下在后面呢,可得快点扫啊!”
“他说什么?”听声音看身形是个冠年左右的小郎君,“陛下?”
他们确信自己没听错,张望着,“哪有陛下,咱们圣上可是去蓬莱观了。你是哪里来得,信口胡诌。”
“怎么就不信呢。”小郎君低声自语,“谁知道怎么想的,说出去是请我,倒让我腿儿着先来。天子啊,净会折腾人。”
说话间,视线更加清明,清冷雪意之中沉木香变得格外好闻。
想要再说些什么,细雪却飘进了嗓子眼儿,咳得他眼角出了泪珠。
条狼氏们见这小郎君可能身子不大好,也对,一路迎风冒雪难免着凉,便想说,若是走亲戚就快些,省得双脚在厚雪里走得僵硬,一会儿昏了过去。
可等他们再要与小郎君搭话,不远处黑压压一片而来。
小郎君向后看了一眼,“瞧,不是说了陛下在后面吗。”
然后伸手,摘去了头上的兜帽。
等回身时,青色流苏耳坠一半搭在肩膀,笑时眼尾带着的戏谑,“雪停了呀。”
*
陛下从蓬莱观带回来个小道士,说是能让雪停,都当是徒劳无功。
可谁成想,这雪还真停了。
那小道士生得倒是俊俏,据当天扫街的条狼氏说“耳坠流苏,眼带多情,只消一笑,天破微光,雪霁风停”。
东宫边走边想,要是真的有这样的人,恐怕就是神仙了。
神仙?
“啧!”
“殿下怎么了?”东宫身边一直跟着的绾发女子睁大着一双杏眼,即便是妇人打扮依旧带着少女的天真。
东宫摇头,目光森冷,“没,一会儿父皇问话切莫慌乱。”
女子杏眼微垂,手指捏了捏衣角,有些失落应道,“我知道了。”
由太监通传,东宫还没入殿就听见皇帝龙颜大悦,笑得开怀。
他脚步不急不躁,凤眼中算计颇多,迈入殿中先闻到略略沉木香味,抬眼正对上皇帝身旁的人影。
身型颀长,背脊挺直,穿着极朴素的青色宽袖道袍,双耳坠着两条墨青色长流苏。
光从背影来看该是个翩翩郎君,不像修道之人。
这就是那神仙?也不过如此。
东宫想不到这人的长相,就见他转了过来——
神色淡淡,生的矜贵而又精致,点漆桃花眼多情中冷色深沉。
光是看着就是个极其兰芝玉树的贵公子。
倘若早些放到皇京,也是数一数二的俊俏郎君,待到那时想必也是会排在夫婿人选的前列。
不过。
东宫神色复杂,眸光颤了两下,喉咙上下一动,说出口的嗓音却有些哑,“父皇…”
“太子来了。”皇帝也转过身,“一会儿再说吧,来,沈嘉,这是太子。”
“草民沈嘉,见过太子殿下。”沈嘉甩开衣袖,并未下跪只是行了个躬身礼。
皇帝并未责备,更别说已经面色苍白的东宫。
东宫身边的女子也是一样的,只是她身子一抖,伸手不安的扯了扯东宫的衣摆。
东宫被扯得心烦,“娇娇,不得失礼。”
“太子妃莫不是怕了草民?”沈嘉温声道,“沈嘉在北方蓬莱观,是陛下因雪患而来寻,圣意至诚,沈嘉才入了京。我想自己应该不是生得丑陋可憎,为何太子妃会如此惧怕?”
“沈嘉,哪里来得太子妃。”
皇帝扫了一眼玉娇娇的脸,见她一副惶恐模样便不由得也多看了一眼沈嘉。
郎君气定神闲,耳上流苏与腰间环佩一般垂下,颇有风流之态。
一时恍然,皇帝眉眼含笑,拍了下沈嘉的肩膀就折身到书案坐下。
“那是太子心心念念的心头肉,为了她,倒是什么都能豁出去,什么脸面都不要了!兴许是见过同你相似之人,做了什么才会恐惧的吧。沈嘉你先退下吧。”
东宫与皇帝生有隔阂,沈嘉也不想做了他们置气的靶子。
所以他退得倒也迅速。
激流勇退才是他最擅长的。
只是退得不顺利,路过东宫时,被扯了一把。
沈嘉扬眉,眉目间都是茫然,好像在说:怎么了东宫殿下?
东宫深深看了一眼沈嘉,然后垂下眼敛,问他道,“你何时换了香?”
“殿下说什么?”沈嘉没听清,“在说我身上的香吗?蓬莱观日日都做道场,是沉木香。”
东宫张口,又欲言又止,等到了皇帝轻咳一声才恍若初醒,“…本宫知道了。”
放开手,眼尾深沉,却仍旧抿着唇角。
看样子是不高兴。
为什么而不高兴?
沈嘉笑道,“那草民就告退了?”
东宫似乎是想要追问什么,沈嘉心中暗笑,东宫殿下能和他个小道士说什么?
难不成是问问自己的寿元?
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沈嘉眼底的笑意泠泠,连东宫那句“你走吧”都没听真切。
等到沈嘉从殿内走出开,雪后初霁的空气清新无比。
脑子里只记得东宫那张情绪复杂的脸。
唔,是不是他刚刚得意忘形,做了什么失礼的事?
“吱吱,喳喳~”
正想着呢,就被一阵奇怪声音打断。
可能是大雪时日太久,有些雀鸟实在是饿得极了。
现下才放晴不久,便三两而来在雪地中啄来啄去。
一看就知道是不熟悉这里的。
皇宫里哪会有什么吃食给它们。
腰间环佩铃铛作响,流苏一荡,道袍飘逸。
沈嘉轻蹲下身,从腰间取出一个饼子,碾碎后洒了出去,“来吧,到这儿吃。你们走了运,可不是日日都能遇见我这般的善人的。”
“还真的不常见如此说自己是善人的。”笑意朗朗,带着探究。
即便不回头都能想象出对方的兴致。
沈嘉就看着雀鸟啄着饼子,他白皙的手耷拉在膝上。
冷冷寒风里,苍白无比。
他不出声,身后那人竟也不再说话。
终于在雀鸟吃够了,一扑棱翅膀飞走,沈嘉才堪堪站起身。
“你这小郎君,现下鸟雀都飞走了,你还不转过来理理我?”
身后人脚步声稳而适中,不过细碎中有些旁的声音。
沈嘉面色难测,目光落在布满爪印的雪地,一片的狼藉。
于是埋冤了两句,“喂了它们整整一个饼子,结果飞走得这般痛快。便是回头看一眼都没有。唉,善人难做啊。”
“不过我是在这儿等着它们回报,大人是为什么等了这么久呢?”
沈嘉站起来,折身面对来人。
来人生得面如冠玉,神情中多半是少年人的意气风发。
沈嘉目光下移,注意到他手中正拿着一副弓箭,相比方才自己听到的就是他摆弄弓弦的声音。
“你认得我?”周池目若灿星,带着几分惊喜。
宫中所见之人,对于平民而言都是大人。
沈嘉不知对方从何得出来的结论,“不识得,只是方才见过太子…嗯…妃?觉得大人与娘娘生得几分相似。”
“你倒是好眼力。”周池没在意沈嘉话中的迟疑,“那就是我阿姊。”
“不过你又是何人?此前从未见过你。”
“草民于蓬莱观修行,是陛下盛意相邀。”沈嘉被风吹起的耳上流苏遮了眼,伸手抚开。
黛青色的流苏从羊脂白玉的指间流走,周池从来就没见过谁的手有这样好看的。
他一时被晃了眼,却从未见过的黛青流苏的耳坠将注意力放在了对方的素衫道袍上。
“你是陛下带回来的那个小道士?”
作者有话要说: 条狼氏——扫大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