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幸福，地址不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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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洛宇之后，以前觉得短暂的时间又被重新拉成了一道直线，绵延出无限的长度。每一天都变得特别漫长。
还有几天就是期末的时候，学校的课程几乎全被代换成了做试卷和评试卷的组合，日子单调得像是从复印机里滚过，无休无止的乏味枯燥令班里的人心都松散了起来。日渐疲惫，对周围的一切事物都提不起兴致去关心。
政治课的时候老师在讲台上板书重点，写完字后转身看见满教室几欲入睡的学生不禁有点恼火：“我刚才讲过一遍重点了，下面我要请人来复述一下了啊。”目光扫过讲台面上贴着的座位表，略皱了眉：“夏微颜，就你吧。”
“哦。”迷糊中的女生抓着书慢慢起立，却又无以对答。
“下次要认真听，重点用笔勾画一下。”老师不耐地瞥了她一眼，“坐下吧。”
“啊咧，真是悲剧呢。”前座的蓝瑾悠侧过身，朝她扬眉一笑。
夏微颜看着男生欠扁的脸，手撑住下巴叹息：“都快变成大茶几了，是吧。”
右侧手边玻璃窗外的阳光泛滥过窗棂，在木质的桌面上描绘出一个倒十字的形状，男生盯着那片阴影良久，缓缓启唇：“小颜，你真的是因为不喜欢阿洛才和他分手的么？”
“我……”
“如果是因为流言，那么现在它们都不存在了，你完全可以……”
“没有必要。”淡淡地移开目光，女生瞄了一眼讲台上的老师后把视线搁回了前面男生的脸上，“没有必要那样了，我就是……”不喜欢他。但完全说不出口。
“我可以帮你再问问阿洛的。”
“不用，真的不用。”女生伴着下课铃起身，目光从窗口掠过后声音顿了几秒钟，“真的没有必要的，那样会流言再起的。”
可是那并不是全部的真相。
手表的分针往前转回一点，下了信息课的4班学生路过3班教室回班，唐木木眯着眼睛笑着和洛宇一起并肩走了过去。那的确是重点，而更重点的是她扯着洛宇衣角的手。是看起来那样亲密的动作呢。
夏微颜低下脑袋闷不做声地收拾课本，心下却慢慢涌起淡淡的恼怒。
虽然前几天是她提的分手没错，可是他之前不是讲喜欢的人是她么？才几天的时间，他就喜欢上别的女孩子了么？还是于他而言，所有的喜欢都是有保质期的？
这样想着，拿着书的手便没有把握稳力道，几本厚厚的大书一下砸在了课桌上。沉闷突兀的声音不算很大，却再度吸引了蓝瑾悠的注意：“怎么啦？小颜。”无限温暖的调调，和洛宇那天的话有着别无二致的温度。
——是小颜啊。
记忆里储存的语音片段和眼下的听觉交叠，给人回到从前的错觉。夏微颜摇摇头，答了一句“没事”后却忽然掉下了眼泪。“悠，阿洛应该是不在乎我了吧——”心里的委屈不可避免地化成了尾音里的哭腔。
原来在我日渐喜欢上他的时候他就喜欢上了别的女孩子，在我拼命忍着难过为他着想而和他分手的时候他就不在乎我了！
“阿洛是骗子，是大骗子！”再顾忌不了什么，直接就哭了起来。
蓝瑾悠微微蹙起眉，手却带着温和的力道拍了拍女生耸动的双肩：“乖，不要哭了。”
呐小颜，你能不能告诉我，在你眼里的幸福究竟是什么形状的？你从不曾与我提起过，所以我一直都无法知道，我该给你怎样的幸福。是该有满满的浪漫呢，还是该有你所钟爱的平静。一直一直都不曾知道过。但在此之前，我还是以为我能给你你想要的幸福。
我还记得前段时间和我腻在一起的你脸上洋溢的那份笑容，看起来那么干净也那么纯粹，一点儿也不掺假。当时我就觉得，如果能天天看着你这样微笑着陪我，就算被别人孤立也无所谓了。却原来自始至终都是我错了。
你心里的那个人，原来自始至终都不是我。
可是小颜，难道这便是你所希冀的幸福么？
窗边微凸的墙角后，洛宇安静地站在原地，注视着那双背影一言不发。
虽然并不是真的情愿唐木木在路过3班时刻意扯着他的衣角，虽然并不是真的情愿唐木木如此明显地挑衅夏微颜，但还是抱着一丝希望能以此引起她注意的微小祈愿没有甩掉那双手。
可是走过她窗边看见她沮丧垂下眼睑的那一刻，他还是几乎立刻就后悔了。隔着一道透明的玻璃，他清清楚楚地瞧见了那张小巧的脸上掩饰不了的失落。那是他第一次，看见她为他而难过。
走进教室前唐木木仍扯着他不想让他过去解释，而等他执意扯开那双手赶过来时看见的竟是那样的情景。半开的窗户里飘过来的声音打着蓝瑾悠式的温和标签，顺着风散落在他的耳边：“乖，不要哭了。”而后女生点点头，虽仍是肩影微耸却慢慢停止了哭泣。
似乎完全没有，解释的必要了——
即便你知道他能给你的只有温柔，即便你知道他没可能和你在一起，但是你还是会因为他那样的行为而觉得温暖幸福么？如此，我便认输吧。
可是心里还是隐隐觉得，非常非常的不甘。
衣角传递过被拉扯的触觉，僵在原地的男生侧过脸，沉默着抿唇望向那在自己眼前的一片光华里浅笑盈盈的女孩：“木木，也许你是对的。”的确没有再去解释什么的必要了。
“那么，阿洛——”女孩子在漫天铺展的光芒里仰起脸，一双漂亮的黑色瞳眸含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直直地望进男生的眼里，笑意恍若盛放的玫瑰般娇俏艳丽，“和我在一起吧。”
2.
曾无数次地奢望着蓝瑾悠给自己的温暖，可是如今即便他的呼吸近在耳畔也再不能令她的心有一分一毫的悸动。早就彻彻底底地不在乎了。
夏微颜把脸埋在掌心里，于是温热的眼泪便从指缝里流淌出来。许是隔着手掌的原因，她的声音也有点闷闷的：“悠，不要告诉阿洛我在意他。还有，那天我拿你当了幌子，我和阿洛讲我喜欢的人是你。”
“唔，我知道了。”蓝瑾悠稍稍愣了一下，接着原本落在女生肩上的手慢慢伸展开拍了拍她的背，“但是小颜呐，也许你该试着去和阿洛讲清楚，你们毕竟是彼此喜欢的不是么？难道就为了别人那些子虚乌有的流言，而这样可惜地错过么？”
夏微颜闻言仰起了脸，泛红的眼睛安静地瞅向蓝瑾悠。六月末泛滥的午后阳光里，那个白衣的少年被定格在自己的视界中央。然后她慢慢地，却格外坚定地摇了摇头：“还是，算了吧。”
不知怎么，蓝瑾悠竟从那清澈如斯的眼睛里看见了除却简单的难过之外更绝望的情绪。
——你还以为，真的只是错过那么简单么？
“呐潇潇，等我一起嘛！”放课的时候，夏微颜扯着背包的肩带急匆匆地去追水若潇的步伐，却在迈了几步后看见再次被老班推进教室的女生：“大家静一静，我占用几分钟讲一下有关文理分班的事宜。”
夏微颜耸耸肩，无奈地把手里抓着的包丢回座位，看着水若潇一脸麻烦地在自己左边再度坐下：“和我又没有关系，为什么我也不能走。”很小声的一句嘟囔，却还是被同桌敏锐地捕捉。女孩子瞄了一眼老班，小声玩味地问道：“难道你还想再学一遍高一的课程？”
“唔，是呀。”水若潇弯唇，夸张地点头，随后推一推夏微颜的胳膊，“喏，老师要发志愿表了。”
于是女生的注意力便被拉至从前桌蓝瑾悠那里递过来的一沓子铅印志愿表上，看着上面的几个分班定向发呆。盯了半天的白纸，侧过头朝向水若潇绽开一朵花一样的笑容：“潇潇，你想选什么呢？我还是想和你一个班呢！”
白皙的指尖从稍显粗糙的纸张上一路下滑，最后停滞在文科里历史地理的定向上：“我还蛮喜欢这一组的呢，应该会选的吧。”可实际上不是我喜欢，是你喜欢才对。分班什么的，本就与我无关。
视线朝右移，不意外地看见同桌扬起的漂亮笑脸：“如果选的是一样的，那我真是很希望自己还是和潇潇在一个班里！”上扬的语调和唇角，那么清楚地昭示着期待。
“嗯，我也很希望。”水若潇也在嘴角勾起浅浅的弧度，而后在桌下悄悄伸过手去，抓着夏微颜温热的手用力握了握。
时间，便自那一秒起疯狂地流转起来。
六月最后的整整一星期于夏微颜而言都显得异常忙碌。要忙学业，要忙分班，并且还要时不时余下部分时间去忙同学给的厚厚一沓同学录。时间在班里同学感慨着“怎么那么快就是期末考”的声音里流逝得只剩一个尾巴了。
“再过几天，就是期末考了呢。”某天课间，夏微颜填完最后一份同学录后从那一沓五颜六色的硬纸里仰起脸，似乎是不经意地提了一句。
水若潇闻言稍稍偏过脑袋，伸手点点对方的鼻尖微笑：“嗯，小颜要努力考进强化班呐！”
女孩子的眉蹙了起来，扬手拂掉自己眼前晃来晃去的手道：“说起来，我那次还是没有看见你填的分班志愿表，你究竟填的是哪一个分类呐？”
“唔，当然是和你一样的咯。”水若潇翘翘唇不再逗她，一边收回自己的手一边将目光调转方向，“咱们不是讲好的，要考进一个班呀。”
“嗯，也是呢。”语罢也孩子气地不再忠于此问题，而后把手伸进搁在椅子背后的背包里拉出一截耳机线递给水若潇，“给你听一首歌，我觉得还不错哦。”
水若潇无力地将耳机塞进耳朵里，眼睛似笑非笑地瞅向她：“真是厉害啊，考试前也戒不掉音乐么？竟然还能分心来收集新歌。”
“就是喜欢啊，一天不听音乐就觉得要死人了。”很是故作姿态地在唇边比了个噤声的姿势，“听听看听听看，我真的是很喜欢的。”
钢琴的伴奏声如清澈的溪水一样缓缓流淌，瞬间蔓延出一片独特的宁静，女孩子的声音在节奏简单的旋律里透出不一样的特色。水若潇听着，慢慢扬手将戴了耳机的一边耳朵笼了起来，想要听得更仔细一点。
就这样喜欢上一首歌，仅仅为了里面一句触动了自己的词。
我可以画一个圈，把自己关在里面，把回忆挡在外面——
“谢谢。”水若潇看着空服小姐将一杯矿泉水搁在自己面前的小桌上，仰起脸朝对方扬起礼貌的微笑，而后视线便慢慢抛向了舷窗外。
那个家伙，在知道了自己不辞而别的消息以后，会生气的吧？
“小颜，再见。”水若潇敛去嘴角的弧度，静静闭上了眼睛，“也是时候和过去天真的自己，说再见了。”
——再也不见。
3.
匆匆交掉最后一份考卷，竟也意外地没有喜悦。
夏微颜拽着背包的肩带独自走在街边，一步步踏着人行道上的装饰地砖数着格子，抬起头就看见下午四点时依旧亮得明媚的天空。那么明亮，亮得令人心里都微微慌乱起来。
耳机里自己钟爱的摇滚一遍遍循环播放着，仍是掩盖不了街边的人潮喧哗声。夏微颜蹙起眉，从口袋里摸出MP4准备将音乐的音量调大一点，却在手指即将触上温感屏时听见了自己熟悉的声音——
“阿洛，可以陪我逛一会儿街么？”
很是甜美的女孩子细细的声线，带着独属于唐木木的独一无二的标签。
夏微颜犹豫了一下，手指便掠过屏幕径直停滞在了关机键上，然后慢慢地按了下去。左手扯下耳机线一圈圈绕起来后把MP4塞回口袋，夏微颜顺势侧身靠在了路边的墙上，年岁久远的不知名树木垂下的枝叶恰恰将她的身影罩在一片阴影里。
细碎的光芒透过繁密的枝叶在夏微颜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女孩子微微眯起双眼朝不远处走近的两个人的方向望了过去。光线恰恰好，角度也恰恰好。
唐木木走在洛宇的左侧，笑意盎然地挽着他的手臂：“呐阿洛，可不可以呢？”还撒娇似的微微摇了摇男孩子的胳膊。
夏微颜半垂着眼睫，似是有意似是无意地望着离自己不远的洛宇。
阿洛他，会怎么回答呢？他一向是不喜欢逛街的。
“唔，如果你真的那么想要我陪着，那就是可以了。”洛宇浅浅淡淡地笑着，眼睛却沿着唐木木的反方向朝夏微颜瞧去，而后便不意外地看见了她一下子不知所措起来的表情。
“真的？”走在自己左侧的唐木木闻言惊喜地向自己确定道。
洛宇将视线从夏微颜那里移至自己左侧，微笑着抽回从唐木木手里抽回自己的手臂，而后以更为温和的力道握起了她的手。“嗯，难道我骗你会有糖吃么？”便带着唐木木迅速走过马路消失在夏微颜的视线范围里。
顺搁在口袋里的手无意识地拽着耳机线，夏微颜在原地怔了几秒后才后知后觉地再次摸出MP4戴起耳机。朝前走了几步后看见马路对面的信号灯跳转成了闪烁的绿色，便耸耸肩稍稍加快了自己的步伐。
调整过音量后掩盖了街边喧嚣声的旋律里，纤细的声音慢慢地唱着——咖啡要怎么煮，才能变得不苦，人要变得怎样成熟，才能不在乎？
夏微颜走过宽阔的马路，扬手挡在了眼前，温热的泪便从指间疯狂涌出。
“木木，对不起。”走到另一个十字街口时，洛宇轻轻丢掉了唐木木的手，“你也是知道的吧，刚才我只是想要气一气微颜。对不起。”男孩子的脸上是清清楚楚的歉意。
唐木木安静地盯着洛宇看了一会儿，随后潇洒地扬了扬手：“算了算了，也没什么的。”
“对不起。”洛宇执拗地重复了一遍道。
“真的没关系。”唐木木浅浅地勾起嘴角，“我一早就知道的。但是即便如此，还是想要你自己和我讲一下呢——就算和我在一起，也并没有喜欢过我。”
洛宇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唐木木。那个漂亮的女孩子在微笑，眼角眉梢带着倔强而坚强的弧度，但她的眼睛里却是一片空茫茫的死寂。她仰着脸站在他面前，用无比笃定的口吻对他说：“但是即便如此，还是想要你自己和我讲一下呢——就算和我在一起，也并没有喜欢过我。”她是那样确定无疑。
喉咙里像是哽着什么，她语气里十足的确定让洛宇觉得歉疚，但他还是慢慢地复述了一遍：“对，就算和你在一起，我也没有喜欢过你。”随后洛宇就看见了她眼瞳里的犹豫，虽然和划过天际的星子般一闪即逝，却还是被他清晰地捕捉。
唐木木闭了闭眼睛，那份犹豫就被换为了独属于她的冷静与理智：“阿洛，我们分手吧。”
路边法国梧桐的繁茂枝叶在风里沙沙地响着，逐渐隐没了女孩子清脆声音的尾音。洛宇看着眼前即便在微黯光芒里仍旧漂亮非凡的唐木木，看着她努力隐藏着难过的眼睛，然后默默地点了点头：“那么，再见了。”语罢便调转身子离去。
身影渐行渐远，最后消失在唐木木的视界。
握着手机的左手从口袋里抽出，唐木木看了眼屏幕并按下一个键后将手机凑近了自己的耳朵，嘈杂里略显模糊的男声便从手机扬声器里飘了出来：“对，就算和你在一起，我也没有喜欢过你。”
表情倏地哀伤起来：“木木，你还是死心吧。”
4.
走回家后看见门前搁着的盒子时觉得有点莫名，心里竟也隐隐忐忑起来，像是什么事情即将来临的预兆。越来越不安。
夏微颜走过去把盒子拿起来，指腹掠过盒面时才后知后觉地看见上面贴着的便笺。水蓝的小小一方硬纸，压着暗纹的纸面上用黑笔简单地写了几行字。夏微颜默不作声地一字字细细读完，眼泪就不受控制地掉下来，在纸面洇开了一朵朵浅蓝的小花。
眼泪坠落的速度越来越急，视线里的一切都是模糊的。
夏微颜抱着盒子进屋，在一片视野朦胧里安置完盒子后就随意把自己扔在了地板上，一边随手扯过毛绒抱枕压在了潮湿的脸上。
四周很是安静，眼睛也再捕捉不到什么，世界在瞬间落进了黑暗与寂静里。
不远的露台落地窗外，阳光慢慢敛去了午后的那份耀眼，最后仅仅将一抹温和的浅金送至屋里的地板边缘。光芒所及之处，安静流逝的时间，随意躺着的女孩，绒绒的抱枕和包装精致的礼盒，一切都如同搭配巧妙的静物画般美好。
透明的风从没有关紧的窗缝里漏进，悄悄拂起了盒面上的硬纸，那字迹便也因此看得不那么真切了。但是如果仔细看，还是能凭着字形猜出那几行字。
——小颜，送你一只杯子的意思是要你一辈子幸福。
——请你一定要学会争取与珍惜。
——我走了。再见。
那片微黯的暮色里，夏微颜静静地睡着了，细细的呼吸声平稳而宁静。
可是在谁也看不见的遥远时空，又是谁心里的悲鸣如同一波波袭来的海浪一样漫过了尘埃——真的真的，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
5.
夏微颜睡醒的时候，墙上时钟的指针恰巧跳转成一个大平角。早晨六点。
还稍微带着点睡意的女孩从硬硬的地板上直起身子，步履不怎么稳地走去卫生间洗漱。直至凉凉的水泼在脸上，才彻底在那寒意里清醒了睡意。
家里的洗手池前就装着一面大大的镜子，于是夏微颜很轻易地就从那里面看见了自己。扎着的马尾几近松散，齐眉刘海凌乱地散在额前，穿着的衬衫和校裙也在一夜睡眠后满是皱褶，看起来真是要多狼狈就有多狼狈。
愣愣地盯着镜子看了许久，才醒悟似的回自己房间去换另一套校服，随后去梳妆台前抓起木梳梳理头发。木梳的细齿隐没在浓厚的发间，随着手一下一下地顺过去，却在发尾处卡着了。夏微颜赌气似的一拽，就看见细碎的发丝伴着微小的崩断声落在自己的手腕上。
视线落在镜子里自己的影像上，静止了。
自己什么时候，如此狼狈过？
一直不喜欢在别人面前展示自己的脆弱，不喜欢别人看着自己时那样怜悯的表情，于是就算心里再怎么难过也还是会一如既往地微笑，固执地去维护自己最后仅存的骄傲和自尊。可是镜子里那个女孩，她的眼睛里泄露了那么浓重的哀伤呢……
那个素来像贵族一样骄傲的夏微颜，去哪里了？
那天是夏微颜第一次在去上课的途中遇见蓝瑾悠。
彼时着一袭清爽夏装的她才走过十字街口，不经意间的一驻足与一回首，便看见了在那微熹晨光里朝自己走进的少年。行道树繁密的枝叶在他俊美的脸上投下斑驳的树影，于是他的微笑便隐在阴影里看不真切了。
一直都知道他很帅，但是此时夏微颜仍是一时觉得措手不及，直至他行至自己眼前才迷糊地道：“是你呀。”傻乎乎的对白，立刻令方才如电影般唯美的意境碎得彻底。
夏微颜呆呆地愣了几秒后才觉得自己刚刚的反应很傻，懊恼得几乎想要敲自己的脑袋。而见她一脸丧气的蓝瑾悠却是一副“你的反应早在我意料之中”的表情，还微微加深了嘴角的笑意：“嗯，是我呀。”
夏微颜仍旧是仰着脸望着他，好像彻底傻掉了一样。
“呐，你不准备走了么？”见没有得到回应，蓝瑾悠只好无奈地伸出食指推了推她的肩，“还是你有了分班第一天就迟到的打算了？”
“唔，才不是！”于是让某人发呆的罪魁祸首便无缘无故地遭了白眼一记。
蓝瑾悠摸摸脑袋，微笑着任由夏微颜要丢下自己似的走到前面。安静地走了一段路后，又忽然稍侧过脸看向他：“蓝瑾悠，我知道你选的也是历史和地理喏，所以我还是想和你一个班！”有别于其他女孩的中低音，带着和她们别无二致的俏皮。
于是蓝瑾悠微微点头，笑着迎向她仿佛藏着星辰的明亮瞳眸：“嗯。”
虽是六月，早晨的晨光却还是很温和，浅浅的金茫跳跃地闪烁在女孩子束起的马尾上，恍若一层流淌的浮光。那光芒本就很是漂亮，且衬得女孩子的容颜愈加俏丽起来，于是蓝瑾悠才恍然那丫头也很漂亮。
他的目光不着痕迹地落在那属于十几岁女孩的纤细背影上。
总觉得她有哪里和以前不一样了。他还记得原来的她，沉默的内敛的，封闭着自己的世界不让任何人涉足，不勇敢也不喜欢笑。而现在的她，虽然看起来还是那样瘦瘦小小不怎么起眼的样子，但举手投足间神情里已然有了独立的味道。
“小颜，成熟起来了呢。”几不可闻的声音。
“嗯？你刚刚有讲什么？”
如花的笑靥在视界中央定格，蓝瑾悠失笑着摇摇头：“没什么。”
许是要提前看分班情况的原因，即便到校时离第一节上课时间还有很久，学校还是早就被笼罩在一片乱哄哄的气氛里。张贴着分班情况表的告示栏前围满了叽叽喳喳的人群，那架势令夏微颜怀疑自己是否真的能看见那几页表格。
蓝瑾悠看着眼前熙熙攘攘的人潮，再侧过脸瞥一眼夏微颜单薄的身影，淡淡地讲了一句“我去看情况，你等我一会儿”后便大步朝那黑压压的人群走去。挺直的背影很迅速地融入了那片攒动的学生里，渐渐看不清了。
夏微颜拽着背包带独自等在那里。眼前是踮着脚努力想要看表格的拥挤人潮，耳边是类似“唉唉，我和你在一班”“差一点就和你一班”的或喜或忧的喧嚣声，唯有自己立在一边，像是被隔绝在另一个世界。巨大的惶惑淹没了思维。
犹豫了一会儿后，夏微颜抿抿唇也朝那里走了过去。
起初的确不怎么适应那么紧挨着的人群，但只要想着要努力看见那份表格便也慢慢觉得无所谓起来。夏微颜一边用手臂隔开人家挥过来的手，一边小心翼翼地注意着脚下朝前走。
眼前忽地笼上了大片阴影。逆着人潮想要速速脱离包围圈的蓝瑾悠，估计是没有看清他的眼前是何人，手径直带着力道无意地推在了她的肩上。那一推，几乎令她立刻跌下去，幸亏她一声惊呼才让蓝瑾悠又眼疾手快地拉住她。
“不是和你讲在那里等我的么？”蓝瑾悠握着她的手腕，带着她离开那疯狂的人群。
听得出他语气里微微的责备，夏微颜只是垂着脑袋不吱声。
“算了，不是我故意要讲你的。”蓝瑾悠叹气，另一手温和地揉了揉她的刘海，“我是和你在一班，但是阿洛也和你在一班。”
夏微颜不可置信地仰起脸：“怎么……可能？”
“小颜，你是不是要想一下以后要怎么和阿洛处呢？”
而此时伴着蓝瑾悠的声音一起响起的，是某人更为兴奋的声音：“呐呐，我也是和你们在一班的呢……”跳跃的尾音没有控制好，便一下截断在了怪异的地方。
夏微颜朝声源望过去，瞳孔倏地缩紧了。
洛宇……
而此刻他的眼睛，恰恰在看着蓝瑾悠握着她手腕的那只手。三个人沉默了半晌后，洛宇浅浅地笑了起来：“悠，你是不是真的想对不起人家璃落了？”
6.
“阿洛，不是你想的那样。”蓝瑾悠想要上前解释，却被夏微颜拽住了衣角。女孩子仰起脸朝他安静地微笑，目光带着坚定：“悠，你先回班吧。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能解释清。”
“可是小颜……”
“没事的。记得帮我和阿洛占座位呐。”仍旧是云淡风轻地笑着，末了推推他，“走啦走啦，真的没有关系。你不要瞎担心我。”带着一副事不关己的表情将他赶走了。等他的背影消失后，才冷静地望向洛宇：“我不会讲什么解释的，刚才纯属关系近的亲昵，随你信不信。我想问的只有一句，是不是在你心里，你真的觉得我和他是那样的人？”
“……不是。”洛宇摇摇头，声音有点难过，“我只是……我只是觉得害怕了。”
看着自己喜欢的人一日日开朗阳光起来，再也不复曾经沉默内敛的摸样，就会害怕某一天她的耀眼会吸引更多人的注意。等她的光芒愈发盛大，那么会不会再不和从前一样注意着他？
而那时恰巧有了关于他们的流言，且她恰巧提了分手，于是他便想，那就给自己一个机会放弃吧。就此离开她，也离开与她有关的一切，做回那个知道她以前的好像什么都不在乎的洛宇。
那个对自己没有信心的男孩子，中了害怕的毒。
夏微颜似笑非笑地在嘴角勾起一点弧度，浅浅淡淡地看着眼前的洛宇：“阿洛是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没有勇气了？”低得近乎呓语的声音，那么清楚地表示着失望。
“那么小颜又是从什么时候起，学会逃避的呢？以前那个一直讲自己很坚强的夏微颜，哪里去了？”
“死掉了。”轻飘飘的几个字。夏微颜努力挺直脊梁，眼睛不闪不避地迎着洛宇的目光，“而且无论怎样，我都没有选择逃避过。就算与你分手，也并不是我在逃避。”
“那真正的原因呢？蓝瑾悠已经告诉我那时你的理由是说辞了，而且你说不是为了逃避流言。那么就请你一次性讲清楚，和我分手的最根本原因。”
那一刻，夏微颜竟觉得眼前的洛宇是那样陌生。原来分明是大条而孩子气的男孩，但此时他的眉眼间却透着淡淡的沉稳，还有一点属于成熟男子的坚持。沉默了长长的数秒后，夏微颜闭上眼睛哑着声音道：“你自己还是，猜不到么？”
猜不到我喜欢的人是你，也猜不到我提分手是为了避□□言对你的伤害？
你是真的真的，猜不到么？
“对，我还是猜不到。小颜，你是太难让人看透的女孩子。”
“是么？我怎么觉得是你太笨呢。”夏微颜的眼里一片黯然，唇渐渐抿成一线。
洛宇如意想里一样跳了起来：“啊喂，我哪里笨了哟！”
“哪里不笨呢。”心里虽是沉重如斯，却还是为他顽皮的反应而微笑。微热的晨风里，夏微颜朝洛宇扬了扬眉，道：“走吧，我可不想分班第一天就迟到。”
没有继续方才的沉重话题，说到底还是不想和他就那样彼此用犀利的语言伤害对方。
毕竟她还是想要，看见他一如从前的天真微笑。
——是不是在你心里，你真的觉得我和他是那样的人？
洛宇悄悄望了一眼自己右肩边属于女孩子的侧脸轮廓，心下瑟瑟。
答案自然是不是。彼此都心知肚明，可为什么还要毫无意义地追问？
你是什么样的人，我是那样清楚。
是不是扑闪着的蛮大的黑眼睛，有着令别的女生格外羡慕的标准双眼皮；颇长的黑色直发，却在末梢带着自然的卷曲弧度；不算特别白皙但肤质很好的小脸，在嘴角右边有挺深的酒窝……不单单是这些最肤浅的东西。
我知道你不怎么喜欢热闹，和陌生的人交流时会有一点恐惧；我知道你不怎么喜欢杂乱，影像甚至大到你会在几个小时里把一首歌听几百遍；我知道你不怎么喜欢刺激，以至于就算自己过得简单安静得很平凡也不会想要任何改变……那些可能你自己都不会注意的细节，我也全部记得清晰。
小颜，你肯定懂那是为什么。
就像你之前问我是不是真的猜不到你提分手的原因，那答案自然也是不是。悠说你讲的理由是借口，你说不是因为想逃避，那么可是因为不想我受流言的影响？只是我却连这样想的勇气都没有，我却连将心里想的笃定地说出来的信心都没有……
小颜，你知道那是为什么吗？
纵使之前和我在一起时你是那么那么的开心，纵使那时的你时不时会露出你最真实的模样，纵使那样的你看起来的确是喜欢我，但是你又为什么总是把想法埋起来？一直以来，你甚至连一句“我喜欢你”都不说！
你明知道我喜欢的人是你，你一直都有那样的自信，却为什么不愿意让我有与你相同的自信？
说起来，也许我们本就是不够勇敢。
如果最初我没有选择要与你在一起，如果你也没有选择和我分手，如果……我们谁都没有做出过那些选择，我们本可以各自自由好好过的。
我们，本可以幸福的。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幸福，地址不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