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赚钱养家》澜问

78、朔014

　　冯总约的饭局，乐寻早知道庄启南会在，还是来赴约了。

　　“上回没让二位尽兴，是我的不周到，得罚！”
　　冯友德年近半百，在俩晚辈面前伏低做小姿态流畅，连干三杯，这才陪着笑落座，讨好地转向乐寻。
　　“小乐总交友广阔啊！我这老眼昏花，居然没看出来…您这是跟牡丹城那边还是蒋生……”

　　乐寻淡然一笑：“都不是，就是碰巧给小周先生帮过一个忙，和他比较投缘而已。”

　　“哦嗬嗬嗬嗬，投缘好，投缘好，有缘就是朋友。小乐总有才能、脾性好、颜值高，这朋友缘自然不会差，要不怎么跟庄公子也这么投缘呢！”
　　冯友德的双料彩虹屁赢得一片附和，堆着版画似的笑纹继续道：“以后要是有好的合作机会，还得麻烦小乐总帮忙引荐。”

　　庄启南也笑，那笑像是浮在阴云上的光，随时能抖落一场雷阵雨。

　　这次是为了谈新学期校集的地推活动，庄启南作为说得上话的学生会主席，乐寻理应与他搁置争议、友好合作。
　　冯友德不知是有意还是故意，特意将他俩安排邻座，和上次在围城别无二致的位置关系。

　　席间，庄启南若无其事与乐寻搭话：“怎么这次签合同用新注册的公司，没用乐多？”

　　“现在不都流行上小号么？一回生，二回熟。”
　　乐寻毫无芥蒂地开玩笑，似乎忘了不久前他差点被这混蛋禁锢在身边肆意玩弄，连期末考也险些错过了。
　　“主要是乐多掣肘太多，架构都是别人帮着弄的，用起来不如自己的顺手。”

　　庄启南牵牵嘴角，他知道乐寻将乐多百分之三十的股权转让给钟鑫鑫一事。
　　原本中意扶持乐寻成立了这家公司，注资享有百分之三十股权，乐寻占其余七成，拥有绝对话语权；现在三成给了钟鑫鑫，他是钟总的亲儿子，和中意是一家人，乐寻成了陪跑那个。
　　事实上乐多的全部业务都压在乐寻一个人身上，他卖命拉车，终究还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钟亿那么个精明了大半辈子的商人，怎么会转做慈善牌金主爸爸呢？
　　当然不是乐寻运气好，更不是钟总突发奇想，现在这样就解释得通了，一切都是在为儿子钟鑫鑫铺路。
　　乐寻是开荒的黄牛，乐多是鸠占的鹊巢。

　　可惜钟亿也错看了乐寻，乐寻即便是被人踩在鞋底的草，也会另辟蹊径从旁侧钻出泥地，搞不好还要蹭人一身土。

　　不过真正让庄启南开心的是那句“别人”，乐多的网站架构是林铮做的，林铮也终将成为他的“别人”。
　　乐寻这么个心有九窍、世故利己的小妖精，怎么可能一直吊在普普通通的路旁树上。

　　关于林铮和乐寻的龃龉，庄启南倒是听过几耳朵。
　　大致包括林铮受伤期间乐寻衣不解带地照顾他，他伤愈后却仍整天对着电脑没空陪乐寻，两人在奶茶店拌嘴被听了墙根，墙根内容被一（添）字（油）不（加）落（醋）地书面呈报给庄公子。
　　还有林铮近期与公安大学某位官二代女生交往甚密，听说是他导师龚海牵线认识的，女生还曾去过林铮校外的住处。

　　庄启南刚好也认识那个叫言梦语的女生，毕竟言父算是与庄明理同样重量级的人物，在丹旸市纪委监委任职。
　　早两年庄家曾极力创造条件让他二哥庄启东与言家的女儿交往，被言父以孩子还小、学业为重婉拒了。
　　庄启南记得大伯对这扫颜面的事情相当介怀，二哥还因此受了迁怒。

　　虽然这些看起来更像是林铮为攀高枝甩了乐寻，但只要他俩散了，谁甩的谁有什么打紧？
　　庄启南倒是有那么点儿理解林铮，喜欢男孩子这事儿没法摆上台面，男人私下里无论怎么玩，表面上终究还要成家立业、娶妻生子，那才是成功的标配。

　　就拿庄启南自己来说，先前找人教训林铮那事儿激怒了大伯，他还不是要找个女孩儿当挡箭牌，否则让祖父知道他这爱好，非让他改回父姓不可！
　　何况林铮这么个劳改犯的儿子，癞哈蟆遇着天鹅，可不得拼命跳起来叼上一口，万一吃到了呢？
　　这都难说，范成龙不也钓到他妈了么。

　　庄启南暗想，自己雇凶花的那笔钱和挨的那顿骂也并非全然不值，多少起到点离间他俩的作用，说不定林铮也是怕了。

　　“补考的事情，不用担心。”庄启南胸有成竹。

　　乐寻补考没过，一脸坦然：“不担心，重修呗。老师对我还真是…不抛弃、不放弃啊！”
　　他可不是夏萦秋那样的小姑娘，考试不过找人哭去，求人就更没必要了，除非别人上杆子。

　　庄启南略显失望地看向他，还有点儿无奈地想笑。
　　是他使了手段逼乐寻驯顺求饶，想看乐寻的忐忑无助，如今乐寻躺平摆烂拒绝帮扶，他居然觉得这比夏萦秋那套反应更有趣、更可爱。
　　“随你。”

　　饭局结束，庄约乐寻去钓鱼，钓鱼是圈里的暗话，其实指游艇派对，娱乐节目挺挑战想象力的。

　　乐寻摆摆手，推说自己有事不去了，阳光下他眼窝淡青、神色寡淡，像藏了重重心事。

　　这不奇怪，关于林铮的、关于乐多和钟家、关于校集、关于学业……
　　毕竟他才十九岁一大男孩，承受这么多，正是乘虚而入的好时机。
　　“你去哪儿，我让祝哥送你。”庄启南心生怜爱、语调温柔。

　　“还没想好先去哪儿，”乐寻随口说，“所以不用送。”

　　祝京将一辆全车反光膜的唯雅诺开过来。

　　有围城那茬儿在先，庄启南明知乐寻找借口不去，也不好硬拉上他，何况今晚还有重要事情待办。

　　乐寻目送庄、冯等人上了车，怔然与车窗上自己的影子对视须臾，全然不知车里也有一双眼睛正迎上他的视线，似探究、似求助，似物伤其类、秋鸣也悲。

　　“认识他？”庄启南坐进车里，玩味地看向夏萦秋。

　　夏萦秋慌忙转回头，目光垂在膝盖上，声音几不可闻：“不、不太认识…可能、可能见过…”

　　“那，给你介绍一下，”庄启南唇角斜勾，打开手机转向夏萦秋，“他就是乐寻，比你还笨，补考都没及格。”
　　那语气很像给外人展示自家的小宠物，充满炫耀和占有，听得夏萦秋毛骨悚然。

　　打开的视频画面里，乐寻一个人两手揣兜，沿步行道漫无目的地走，又踩着路肩张开双臂玩平衡术，然后他并拢两脚，僵尸跳蹦下路肩，复又将手揣进口袋，抬腿将步道上一颗石子踢回草丛。

　　他像这个城市里随处可见的小麻雀，慵懒、随性、自由又可爱；但他同样平凡且弱小，无知无觉间，已被猎人的枪口瞄准，一举一动尽被掌握。

　　夏萦秋看见了此刻的乐寻，也看到了一年前的自己。

　　她借着拢头发的姿势偏开视线，扭头看向窗外，视野被泪水泡得一片混沌。
　　外面的景色再美，都将永远与她隔着这层深海，今后无缘欣赏。
　　她愧对远方寄予厚望的父母，愧对身边施与善意的同学，愧对自己原本可以美好的人生。
　　如果可能，夏萦秋希望前面就是万丈悬崖，让愚蠢的自己和卑劣的人渣一同粉身碎骨。

　　“他比女孩子还漂亮、可爱，是不是？”庄启南自言自语般问。

　　夏萦秋几乎是本能地怯声应和：“是……”

　　庄启南心情很好，并没和她计较这回应是否恰当：“已经大四了，你不是想找实习么，继续住校不方便，我给你在市区弄间公寓。”

　　“我住学校…挺方便的。”

　　“我说不方便。”庄捻着她一缕长发，不容置喙道，脸色瞬间几变，“今晚陪的客人很重要，记住我说的话了么？你乖乖做事，做好了有奖励哦。”

　　夏萦秋牙关紧咬，身体几乎桎梏不住灵魂的颤抖。

　　她想起上一个庄让她陪过的客人，六十多岁，一身鸡皮老年斑，说话时嘴角粘着唾沫，口腔呼出难闻的腐败味儿，仿佛灵魂早已死在了皮囊里，徒剩一具欲壑难填的肥硕身躯。
　　老色鬼桌上满口原则规定，桌下手脚却不干净，她忍着恶心装橡皮人不做反应，对方就掐抠揉捏，非见她羞痛难堪才心满意足地荤笑。

　　那是夏萦秋第一次做庄给她的任务，紧张、恐惧、羞耻、疼痛……所有负面的情绪和感受几乎将她溺毙，事情却没有做好，于是后面还有第二次、第三次……

　　她以为那是泥坑，只要忍着恶心滚爬过去，上岸后洗净身体换件衣服还能重新做人，却不知自己踩进了澡泽，越挣扎越深陷。

　　这是比上一次更加煎熬的一夜，漫长得好像天永远都不会再亮。
　　客人走后，夏萦秋仿佛一具尸体般仰在游艇客舱暄软的大床上，死鱼样的眼珠直勾勾看着天花板。
　　撕裂的衣裙无法遮掩她浑身遍布的难堪伤痕，皮囊很快会被机体自行修复，但她这个人再也无法复原了。
　　她坏掉了。

　　文学作品里描述主角遭遇类似的凌.辱，常常用灵魂抽离身体、飘在高处旁观等感官叙述。
　　夏萦秋想，为什么她的灵魂始终无法摆脱躯壳呢？
　　她只能躺在那里，清晰地感受到自己正一下接一下被捣进污泥里，动弹不得、无法呼救……

　　下一次是什么时候？
　　下一次在哪里？
　　下一次的刽子手又是谁？
　　下一次……是不是最后一次？

　　夏萦秋不敢再想未来，甚至不再期待明天，那些少女时幻想过的美好，永远只能封存在想象的泡泡里。
　　她弱小得无力保护那些美梦，它们永远不可能成真了。
　　而后她被撕开华丽包装的那天，展现在人前的将仅剩脏污和腐朽。

　　她想，结束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