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赚钱养家》澜问

113、望019

　　起吊机的套索刚拴上玄都市府大院里那块泰山石，祝京便在丹旸市公安局自首了。

　　他向工作组和特案组供认，当年作为庄市长的司机，接送对方参加新政府大楼的开工奠基仪式，庄明理当晚在附近酒店下榻。
　　次日凌晨，他独自开车去接人，路上遇见了拦车的徐百成。

　　“这人很难缠，刁民一个，集资案已经有了结论他还是不信，非要追究这个、追究那个……我下车跟他解释，他油盐不进。”
　　“庄市长工作忙，我没那么多闲工夫跟他扯皮，就转身上了车。他非说市长就躲在车里，扒上来硬要看仔细，还挥拳砸车窗。这什么行为？拦路抢劫啊！”

　　祝京抬起上了铐的手，推了推眼镜继续道：

　　“我一脚油门，就想快点儿摆脱纠缠，也怕他真有过激行为……他人挺壮的，要是动手打我，那个地界，我呼救都没人听见……”
　　“谁能想到他被卷到了车底下…我当时真慌了…我想过送他去医院，可是一探脉搏……”

　　“当时车上没别人，就我自己！”
　　“我还没接到庄市长，他什么都不知道。我谎称车出了个小事故，叫了另一个司机来接的人。”

　　“我早就认识皮玉志，说起来，还和他拐着弯儿地沾点儿亲故，他三姨父是我大舅哥的外公的干儿子。”
　　“是我让他帮我作伪证的，他拿着我给的钱去外地做了生意，听说这些年过得还不错。”
　　“这次勒索电话，也是皮玉志打给我的，一直都是我和他在联系……雇凶灭口？那没有！绝对没有！”

　　“工头儿也是我找的，钱也是我给的……”
　　“我说这些，全都是实话，经得起你们调查。事情到了这份儿上，我肯定得给各位一个合情合理的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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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这是让工作组有个交代，给咱们送一截台阶，让咱们走人哪！”
　　言书记坐在桌首，环顾左右各人的表情，甚是有趣。
　　“祝京不愧是做过市府秘书长的人，消息灵通得很，我想听听诸位什么意见？”

　　玄都市副市长兼公安局局长，清了清嗓子：“工作组此次莅临指导玄都市政府的工作，我本人是十分欢迎的，联合调查的成果也是显著的……市局办案，向来注重证据。徐百成这个陈年旧案，当年未能立案是因为证据不足，现在旧案得破也是因为证据确凿！嫌疑人祝京目前已经主动归案，涉嫌过失致人死亡罪。我们全体干警必将勠力同心、加紧侦办，将此案做好、做实！”

　　秘书长笑得一脸真诚：“这段时间真是辛苦各位领导啦！我看案件出结果还得等上一段时间，各位需要一处安静的环境作总结、写报告，避免被那些意有所图的声音打扰……这个我们都安排好了，西郊那个温泉山庄酒店，近来刚好新做了装修，还没重新对外营业，特别适合领导们办公！”

　　“那儿的温泉不错，这天气正合适……”

　　会议室里的气氛轻松起来，像考场里刚交了卷儿且预感分数及格的考生，一个个重拾神采，开始规划假期如何放松度过。

　　“听说那里刚着过火，很不吉利哪！”
　　一个清越动听、语带调笑，却并不和谐的声音从后排响起。
　　特案组组长蒋孝明懒散起身，逐渐挺直那迫人的身高和体魄，说：“要不然，我请诸位到丹旸的西枫坞住几天？那儿的温泉可不比这里差，风景也优美得很，伙食更好得没话说——”

　　大家被他这‘豪爽’和‘好意’惊得一时无言，面面相觑，没来由生出某种不详的预感。

　　丹旸的西山不仅有近来十分出名的娱乐会所‘西枫坞’，山阴处还坐落着一间专门关押政经要犯的‘清池监狱’。

　　“怎么？西郊去得习惯，西山却去不得？”
　　蒋孝明缓步踱过，一把拉开会议室的大门，武装警察鱼贯而入，直奔其中几人，其间便有刚刚总结式发言的公安局长。
　　“那就劳驾几位先替大家体验体验，带走！”

　　秘书长两股战战，脸上的笑容垮成残花，仍努力维持着：“这，这是……蒋队、言书记……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双规没见过？”蒋孝明也笑，“秘书长要去西山泡温泉么？还是要妨碍执法？”

　　那残花一样的笑立即被寒风扫荡一空，秘书长噤声垂首，立在一旁让开道路。

　　厚重的会议桌下，有人手脚抖如筛糠，垂头不愿直视被强制扭送的昔日上司、同僚。
　　他们像被遽然抽去潜植体内的腐骨烂筋，忽地失去支撑，方才如梦初醒，惊觉那外强中干的糜腐并非居于人上的青云梯，而是沉陷已深的污泥潭。
　　这些人一时间分不清悔与怨，唯有那砭骨的恐惧无比真切。

　　言书记站起身，将一支女儿临行前送他的英雄牌钢笔别进胸前口袋：
　　“各位，这段时间配合我们工作辛苦了！我们工作组可能还有做得不到位、不完善的地方，但我向大家保证，玄都的事情在做好、做实之前，工作组会一直在后街招待所里，随时欢迎各位前来，深入探讨、弥补不足。”
　　“哦对了！海鲸的事情还没完，温泉就不要泡了，那里的水脏，我奉劝各位爱惜身体，为玄都人民健康工作。”
　　“散会吧——”

　　玄都高层经此一震，人心惶惶；工作组却丝毫没有撤离的意思，调查工作进行得有条不紊。

　　一天、两天……无形的压力像盖顶乌云，如影随形罩住了某些人，他们坐立不安、食不知味、夜不成眠。

　　第三天，有人来招待所向工作组主动交代问题了，来的人还不止一个，又哭又跪的。

　　第四天，有人晨跑时跌落断崖坠亡。

　　第五天，工作组成员的手机上收到死亡警告。

　　第六天，林铮追溯到发信息的手机，蒋队上门将人逮个正着。

　　第七天，玄都之疮越挖越深、真相触目惊心，两组办案进展顺利、百姓拍手称快，却仍没有乐寻的消息。

　　猢狲跳散、枝叶残败，然而庄家这颗大树尚未倾倒，仍有千丝万缕的藤蔓缠护围绕。
　　没人知道乐寻这张底牌被藏在何处，对方将在什么时间、以什么方式打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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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起来，饥寒交迫的奴隶…起来，全世界受苦的人……旧世界打个落花流水，我要做天下的主人…这是最后的斗争……”

　　乐寻在黑暗中转醒，缓缓翻了个身，并未睁开眼睛，压麻的耳廓悄悄舒展开听觉。
　　有人在粗狂地唱歌，声音来自门厅方向，混杂着沉闷的脚步和拖沓的撞击，还有低声喝止与安抚。

　　“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靠我们自己…夺回…冲破牢笼……”

　　歌声远去，隐没在楼梯转角。

　　他回来了！

　　乐寻脑筋飞转，像锈蚀的齿轮刮擦铁壁，一阵弥漫的钝痛、耳鸣不止。
　　他猜想得没错，晚餐的药又加量了，他吐不干净，现在疲顿得厉害，稍一思考便头痛欲裂。

　　怎么才能找机会拜访楼下的邻居？

　　不对不对，庄启南绝对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那么…那么…他今晚就会带自己离开，他们要去欧洲……

　　乐寻不想去欧洲，他想回家，他想林铮，他生病受伤不舒服的时候，尤其想念林铮。

　　借着棉被的遮掩，乐寻抬起手腕送到唇边，那令人安心的沉香木气味散入鼻腔。
　　乐寻用牙齿咬着串绳，好在绳子没有他以为的那么结实。

　　木珠散落床单的一瞬，房间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乐寻飞快拢了一把珠子藏进睡衣口袋。

　　“乐寻，起床了，我们离开这儿！”庄启南语速低沉急快，隐隐透着亢奋和战栗。

　　乐寻蜷缩身体，向被筒里拱了拱，有颗遗漏的木珠硌到他手臂，被他偷偷搜集起来。
　　别怕，不要出错，他对自己说。

　　庄启南要逃，说明老林他们就快成功了，这是个好消息！
　　乐寻相信最近一段时间，每一个庄家人、和庄家密切相关的人，都会被蒋队盯得死死的。

　　但他想不通庄启南怎么做到来去自如，庄哪来的信心能带自己出境？
　　他们仍在玄都吗？应该是的，或许只有在庄家的主场，才能狡兔三窟地躲避警方视线。

　　显然这次庄启南十分匆忙仓促，刚刚的那阵慌乱过后，根本无暇顾及乐寻的小动作。
　　他极尽温柔地哄乐寻起床，手上的动作却掩不住粗鲁。

　　“去哪儿？”乐寻怕木珠被发现，只好配合着坐起身，“我好困，头很疼——”

　　庄启南帮他穿外套：“乖，等会儿上了车好好睡，坚持下，一会儿就好。我保证你明天醒来，就能拥抱阳光和自由！我保证！”
　　“现在委屈一下下，”庄用纱布缠住乐寻的眼睛，弄得他像个目盲的伤者。

　　乐寻将几颗木珠攥在掌心：“我走不动，南哥，我的腿没一点儿力气，我什么也看不见……”
　　他发出如泣的少年音，唇瓣颤抖，脆弱又无助。

　　若不是时间紧迫，庄启南真快绷不住了，他现在就想要他！

　　“好乐寻，不怕，南哥背你。”庄启南脱下长外套裹住乐寻，露出里面的救护人员制服，然后将乐寻背在身上。

　　乐寻攥紧木珠的手出了汗，浸得那股沉香愈发浓烈，他几乎担心要被庄启南觉察出异样。

　　有流动的风拂过面颊，沁凉的空气蹿入鼻腔，肺内胀起细密的刺痛。

　　周遭黢黑幽静，乐寻感觉迟钝、失去视力，却能凭借久居密室的嗅觉分辨出他们已经来到了室外，那是不同于囚笼的味道。
　　两三颗沉香木珠在他的呛咳声里滑落进草丛。

　　接着，乐寻被塞进一辆救护车里，救护车闪灯鸣笛驶离了别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