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王]寻找蝴蝶》筱咲

1、Chapter 01

　　牧野萤踩点寻到新项目的地址时，着实有些意外。

　　不起眼的平房建造在人迹罕至的郊外，绿色的土工布覆盖于表面，从缝隙中可以看出应该是砖混结构的，外墙没有上涂料，看上去粗陋、破败。建筑旁停着一辆漂亮的吉姆尼，大概是位越野爱好者的爱车。

　　这是萤正式工作后接到的第一个项目，没有结算书，没有竣工图，甚至没有合同文件，与甲方邮件联络后只拿到这个距离市区十万八千里的地址，希望她看完现场后再做测算。到目前为止，萤都不知道这个新项目究竟是个厂房、独栋别墅，还是个监狱或者寺庙之类的东西。

　　方圆几公里内应该再没有第二幢建筑，萤在附近停下车。熟读各种推理刑侦悬疑志怪猎奇小说的她眨眨眼，平复脑内冒出的开膛手杰克、食人的汉尼拔等种种古怪意象，走进那间神秘的平房。

　　才刚到门槛处，咖啡香气扑面而来，巨大的塑料幕帘从两米外的天棚垂落，挡住她的视线。萤停下脚步，站在门边试探性地开口：“初次见面，我是牧野萤，咨询公司的。”

　　灰色的塑料幕帘后人影微动，“汉尼拔先生“从其间穿出。那人身着米色衬衫，袖口挽起至臂弯处，攥在手里的手帕浸染些许水渍，胳膊上还挂着未擦干的水珠。他用另一手拨开窸窣作响的塑料帘，向她笑道：“真的是你啊。”

　　萤不知道是眼前的人，还是他身后隐约露出的一片绿色更令人震惊：“不二？”

　　“好久不见，萤。”栗发的男生向她笑盈盈地一点头，侧过身子给她看身后碧绿一片的水池，“看到邮件的时候，我就在想会不会是你。”

　　“还是一如既往地恶劣啊，不二。”震惊之后，萤有些无奈地笑起来，“所以你的邮件署名才会是‘委托单位’，对吧？”

　　不二露出一个“就是你想得那样”的笑容，开始给萤介绍他们眼前的项目。

　　总得来说，这是一个纪录片的拍摄现场。

　　塑料幕帘后，近一米高的水池里养着满池的亚马逊睡莲，水池上方的补光灯简洁明亮。裸露的混凝土顶板上除了补光灯，还架设着交错的拍摄轨道，摄影机安静地悬挂在水池的角落。控温通风设备在房间里发出低声轰鸣，砖墙上控制器显示的数字在小范围内波动。

　　室内的一切陈设都如这幢平房的外表一样简陋，但是高效，唯一格格不入的大概是靠门边的陈列柜里，摆放的半自动意式咖啡机。

　　“今天施工方不在？”萤在踏勘记录纸上记录下水池的数据，随口问道。

　　“嗯，施工方需要在场吗？”不二把拉着的卷尺递回给萤。

　　萤皱眉思考几秒：“原则上三方都得在场。”

　　她说着把卷尺揣进口袋里，换着角度拍了几张现场照片，然后走出门外，测量了外立面面积，又熟练地顺着建筑背面的钢梯爬上屋顶，去测量天沟数据。

　　“还是得跟竣工图核对过。”女孩收回拍完照的手机，把夹着踏勘记录的夹板和卷尺丢给先爬下钢梯的不二，“合同必须要扫描给我，还有施工方提供的结算资料……”她回头看了眼不二有些迷糊的表情，于是道，“等下我通过邮件把资料清单发给你吧。”

　　不二在女孩跳下最后几级钢梯时虚扶了一把：“萤看起来已经是合格的社畜了呐。”

　　“只是‘看起来’吗？”整理了一下衬衫下摆，萤从不二手中接过夹板。

　　他像是上下打量了一番，然后得出结论：“硬要说外形的话，像高中生。”

　　萤语塞，随即转移话题：“那边是车库？”她说着用夹板指了指一旁的卷帘门。

　　“对，不过现在被可爱的切叶蚁们占领了。”

　　萤的表情僵了一下，随后浮现出一丝难以置信：“那也是纪录片拍摄的一部分？”

　　“嗯，我们还特意研发了三角树系统来拍摄切叶蚁在雨林中的延时画面。”

　　虽然很好奇纪录片的拍摄细节，可现在她一点都不想知道不二口中的“三角树系统”究竟是什么先进科技：“会看到很多……昆虫吗？”

　　不二笑着点头。

　　萤一脸视死如归。

　　女孩悲壮的表情大约极大地取悦了栗发少年，欣赏片刻后，不二率先打开车库的卷帘门：“我去里面调整一下光线。”

　　“诶，黑乎乎的一片反而更吓人。”人总会将黑暗幻想为无限恐惧。

　　不二的声音从车库里传出：“放心，会让你清楚地看见那些可爱的小昆虫。”

　　“我好像更加不放心了。”萤的声音闷闷的。

　　“好啦，进来吧。”

　　萤在他依稀的笑声里小心地踏入那片陌生的空间，只看了一眼，她便不再害怕了。

　　明亮的硬光从切叶蚁的后侧打出，照映出那些昆虫忙碌的身影，又遮蔽了所有令人不适的细节。她甚至欣喜地发现那些切叶蚁确实能被称得上“可爱”，因为它们正整齐地排成一列，每只蚂蚁头顶一小片绿叶，往它们的巢穴进发。

　　女孩好奇地蹲下身：“我可以拍照吗？”

　　“当然。”不二半蹲在女孩身侧，像是炫耀一般地道，“你看，我说它们很可爱对吧？”

　　拍完照，萤笑着转过身向不二点头。她突然发现，虽然经过了那么多年，不二依旧如她印象里的少年一样，像是春天里温和的，有时会拨乱人头发的风。

　　测量完车库数据的时候，萤已经有些微微出汗了。他们回到养着亚马逊睡莲的房间，不二把靠在墙边的折叠桌椅摆开，让萤坐下做最后的数据整理工作。

　　浓郁的咖啡香在两米宽的小空间里散开：“要加糖吗？”

　　萤闻言抬起头，不二已经往里丢了一块冰，把还温热的咖啡递过来了。

　　就像多年前他们一起去保健室里偷冰块那样。

　　萤嘬饮一口：“蓝山咖啡？”

　　“希望你还没变口味。”不二做完自己那杯，走到折叠小桌旁坐下。

　　女孩满足地眯起眼，把笔递给不二：“没变，不二的手艺越来越好了。”

　　“这可算不上夸奖，咖啡机比虹吸壶智能多了。”

　　“在这儿签个字。”萤把夹板移过去，指指“委托单位”一栏的空格。

　　“这么多年不见，我请你吃个午饭吧？”一边签字，不二这样提议。

　　女孩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放下马克杯，像个学生一样举起手，摆出一个奥特曼发射动感光波的姿势：“一个小问题，不二周助先生现在有女朋友或者男朋友吗？”

　　不二闻言挑了挑眉：“男朋友？”

　　“这不得秉持科学严谨的态度嘛。”萤调笑道。

　　于是不二顺着她的问话回答：“科学严谨地来说，我现在没有恋人。”

　　心里像是有块石头悄然落地，萤满意地点头：“那么就出发吧！”

　　“你跟我车后面？”不二站起身，把挂在门后的外套递给萤。

　　“好啊，不二下午还要回来吗？”萤一边与风衣袖管作斗争，一边随口问道。

　　“当然是翘班了。”不二走到他的吉姆尼旁，“萤下午还会回公司吗？”

　　女孩终于穿好她的外套，整了整领口：“当然是翘班了。”

　　拉开车门，两人相视一笑。

　　他们在青春台附近的烤肉店门口停车。数年过去，街道上鳞次栉比的店铺竟然没有丝毫改变，萤甚至能记起隔壁小店的招牌上被油漆染过的痕迹，在经年累月的风吹日晒后黯淡发灰。

　　烤架下的炭火冒着橙红色的零星火光，腥红色肉片逐渐泛白，散发出诱人香气。萤看着不二碗碟里熟悉的辣酱油和芥末，默默挪开自己的调料碟：“你们是用灯光引导植物生长方向的吗？”

　　“没有。”不二放下筷子，“所有素材都会上传云端，由植物学家分析它们的生长趋势，然后我们就能及时调整拍摄轨道了。”

　　萤有些惊讶地眨眨眼：“这算是，预判了植物的预判？”

　　“可以这么理解。”不二笑道。

　　“真好啊，能够在这样的团队里工作。”

　　“你用的香水是什么？”应萤的要求讲了许多有关纪录片的故事后，不二突然问道。

　　“是琴酒，不好闻吗？”萤说着抱住自己的手腕闻了闻。

　　“不是，”不二摇头，用公筷把烤肉夹到萤的碗里，“杜松子的气味挺好闻的。不过，你国中时期用的那支是什么？”

　　从再见到不二开始，他们的话题一直没太涉及过去，以至于萤有种在这八年里与不二没断过联系，只是几个月没见的错觉。直到现在，萤才突然意识到他们距离上次碰面确实已经经过了长远的时光，远到惯用的香水都已几经更换。

　　夹起几块烤肉，萤迅速翻找遥远的回忆：“茉莉、晚玉兰、栀子花之类香气的那支吗？是寻找蝴蝶。”

　　被高温炙烤出的油滴落在炭火上，滋啦作响，不二的声音混在其间传出：“对，我记得你当时很喜欢用。”

　　何止爱用，国中时期的萤大约是有些中二气质的，其中也包括了将自己贴上某种香味的标签。

　　她用香不浓，但肆意。那时的萤无论拿出什么东西都带着寻找蝴蝶的花香，只是破开空气轻飘飘的一缕，但足够让人印象深刻。

　　是夜，萤从还未整理完毕的巨大纸箱里找到那支只剩小半瓶的寻找蝴蝶。被喷头雾化的香水在空气中停滞一瞬，而后缓缓下落，茉莉、晚玉兰、栀子花的香气在瞬间充斥整个房间。

　　女孩放下那瓶香水，踢掉拖鞋钻进被窝里，在一室花香中酣然入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