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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大圣遗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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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烟是谁?你不知道?那你就别在京城的文人圈子里混了!
京城上下甚至周边郡县,只要是稍微自诩有点才华的人就没有不知道飘湘楼的寒烟姑娘的。说起这寒烟姑娘,别看人长得冷冰冰的还整天抱着个小琴不松手,那一手琴技却真让人称绝,据说就连当年的月圣也比不上她。多少人争着抢着撒银子就为了听寒烟一曲,偏偏这寒烟姑娘规矩还怪。
在飘湘楼里,她只弹客人带来的琴,不管是古琴还是仿制的还是当代的,唯一的要求就是音色要好。看上眼了分文不收,看不上眼砸了你带来的琴也不无可能。各路文人骚客竞相给寒烟送琴,久而久之,清流里评判一个人才华的高低都以寒烟姑娘是否收下他的琴为标准。
若是想要寒烟姑娘离开飘湘楼陪游,则更是艰难。虽然寒烟姑娘不像其他故作清高的头牌那样直接甩出不接堂会的要求,但是至今为止还没有人对寒烟姑娘邀约成功,毕竟大圣遗音,九霄环佩,太古遗音的真品可不是那么好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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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曲《听泉引》悠然停下,屋内人却仍没有从深山幽泉的怡然中缓过神来。曲子虽短,余韵绵长,年过五旬的长者半眯着眼睛一边打着拍子一边不住的点头,“好曲,好曲!”
寒烟轻轻抚摸着面前这位青先生带来的桐木古琴,“唐琴第一推雷公,蜀中九雷独称雄。琴好,曲才好。”
“哦?看来寒烟姑娘认定我这春雷是真品了?”
“瞧青先生您这话说的,先生哪次带来的琴不是真品,真真叫寒烟羡慕不已呢。可惜……先生的琴从来都是哪来的回哪去,让寒烟干眼馋1留恋的摸摸春雷,寒烟一闭眼将琴送回青先生手里,转身又把桌上的檀木小琴抱入怀中。
“寒烟姑娘这是在怨我呢?”青先生扫了一眼一旁的琴架,“你这儿一池波,老龙吟,玉壶冰……这么多琴里怎么也有一两把真品吧?我就不锦上添花了。”
见寒烟不置可否却也没有真恼,青先生接着说:“眼看北夷这场仗打了快两年了,不知道寒烟姑娘认为我朝是否能胜?”
寒烟道:“这些军国大事哪是我们小女子能掺和的,青先生可别难为寒烟,弹弹琴品品香寒烟还算在行,这些东西……寒烟可不敢多言。”
“诶——随便说说嘛,这里又没有其他人,你还怕官府来抓不成?香羽,你说是不?”
“没错没错,小姐我去换壶茶,这下就真没人了,您和青先生慢慢聊~”机灵的小丫鬟捧着茶壶溜出去了。
“瞧这丫头鬼的,让她练琴剎不下心来,这时候倒闹得欢。”寒烟微微摇头。
“小孩子嘛,慢慢调|教。咱们接着说咱们的。”青先生见寒烟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哑然失笑。
“说起打仗寒烟不懂,不过寒烟是打心底里希望这场仗能赢,最好是大胜,让那些蛮子再也不敢打我们的主意!”
“说的好!说的好!要是打了胜仗,当今天子少不得又要大赦天下,不知道寒烟姑娘可有什么愿望?”
寒烟轻叹,“您这不是说笑吗,皇上高高在上,哪里管得了我们这些小人物。不过说起愿望……我只希望能够亲眼见见得胜还朝的大军的风采……”
“来来来,寒烟姑娘再弹一曲,咱们预祝薛将军凯旋而归!”递上春雷。
捻抹挑拢中,气势恢宏的《广陵散》暴风疾雨般响起。待到一盏茶后琴音渐歇,青先生却没像往常那样开口夸赞,而是抛出了一个藏在心中许久的疑问:“一直以来我总觉得寒烟姑娘的琴声中似乎藏着些什么,如今我更是可以肯定了。这曲《广陵散》寒烟姑娘弹得可是杀气腾腾,跟往日的婉约含蓄完全不同啊!”
“青先生多虑了,《广陵散》本身就有杀伐之气,这跟小女子可是一点关系也没有,就算是换个初学者来弹也避免不了有些杀意。”寒烟淡淡道。
“来了这么多次,还没问寒烟姑娘师从何人,必是一方大家才能教出姑娘这般灵气的学生吧?”青先生看似没打算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缠。
“不过是普通私塾先生,先生过誉了。”
“寒烟姑娘谦虚了,不过既然你不肯说,我也不难为姑娘。”青先生话题一转,开始和寒烟讨论起琴艺,仿佛刚才刨根问底的事情完全没发生过。
“不知姑娘以为何为琴德?”
“美而不艳、哀而不伤、质而能文、辨而不诈、温润调畅、清迥幽奇、忝韵曲折、立声孤秀”(出自唐末五代刘藉的《琴议篇》)
“那么如何判断琴声是否优美呢?”
“十六个字:轻、松、脆、滑、高、洁、清、虚、幽、奇、古、澹、中、和、疾、徐。(出自明代冷谦的《琴声十六法》)
其中轻松脆滑描述的是弹奏风格,高洁清虚、幽奇古淡说的是意境和曲韵表达,而中和疾徐则是针对整首曲子,”轻柔的声音婉婉道来。
“寒烟姑娘果然高才,不过你确定是十六个字?”青先生一改往日儒雅,凌厉的目光直射到寒烟心底。
“当然是十六个字,至少当初小女子的先生是这么教授的。难不成青先生还有其他的说法,小女子愿闻其详。”寒烟不动声色。
“既然寒烟姑娘不肯赐教,那青某改日再来。”不给寒烟开口的机会,青先生转身离去,临走前留给寒烟一个势在必得的微笑。
不出五日,青先生果然卷土重来。“天清气爽,东湖的荷花开得正艳,不知寒烟姑娘是否有雅兴跟青某去游湖赏花?”
命香羽给青先生上茶,寒烟也拿起茶盏轻酌一口,“雨前的龙井,青先生尝尝。”
待一盏茶见底,寒烟才徐徐开口:“青先生应该知道小女子的规矩,不知先生带来的是哪把琴?”
“大圣遗音!"
寒烟接过琴细细摩挲,“桐木为胎……栗壳紫……鹿角沙漆灰……金徽……玉轸……龙池……凤沼……果然精致,可惜是赝品。”
“寒烟姑娘不是在开玩笑吧,这琴可是经过不少人的鉴定,只有你说是赝品,难不成是姑娘想食言?”
“先生之前带来的琴无一不是精品,不过的琴这次确实是假的。寒烟虽不才,却还不屑于说谎。”
“既然姑娘如此笃定,不妨告诉青某你从哪里看出的问题,也让青某长长见识。”
“这——”寒烟有些犹豫。
“不如我来替姑娘说,是不是这琴少了几个字?”又是那种让人无所遁形的目光。
悔不当初,这四个字完全不足以形容寒烟此时的懊恼。之所以把大圣遗音琴当做条件是因为寒烟知道这把琴早已随着先皇下葬,可她万万没有想到竟然会有人拿得出仿得一丝不差的大圣遗音琴,唯一与真品不同之处却无论如何也不能说出口,一旦挑明也就等于承认了她与月寒的关系。寒烟倒不是怕她跟月寒的关系曝光,她担心的是有心人从月姓上顺藤摸瓜查出她的身世。
据外祖父说,知道真正的大圣遗音琴琴池两侧刻有“峄阳之桐,空桑之材,凤鸣秋月,鹤舞瑶台”十六个字的人已经都不在人世了,这青先生又是从何处得知?
青先生见寒烟神色变幻却仍旧不肯坦白,心知她必然是有难言之隐,而且麻烦恐怕还是不小,毕竟承认与月圣的关系对寒烟来说绝对是利大于弊。思及此,他也就不再咄咄逼人,口气也缓和了下来:“姑娘如此执着,青某再纠缠下去就未免太不怜香惜玉了。不过青某想请姑娘最后弹一曲,我相信姑娘知道我的意思。”
寒烟一愣,随即释然。将那把大圣遗音的赝品摆到面前,十指轻捻,随着跳跃的音阶一曲《酒狂》似迷茫而又超然,似浓醉却又清醒,简简单单的曲调尽显洒脱无羁,卓然豁达中却偏偏流露出些许痛楚。
青先生一言不发的听着,让寒烟反反复复将这首曲子弹了数十遍,又静坐了一个多时辰才缓缓站起。掏出一个通体剔透的龙形墨玉扳指递给寒烟,“这个以后可能会对你有所帮助。”
瞬间衰老的面容,再也挺不直的腰身,直到此时寒烟才真真切切感觉到面前的是一位年近花甲的长者。
视如珍宝般的轻轻抱起那把赝品,青先生告辞一声便离开了,从此以后再没有踏入飘湘楼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