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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少年皇录 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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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几日,想想已多时未曾去探望过冷秀霜,如今他能安享荣华富贵,怎么说也应上门恭贺道喜。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再见他时,已全无往昔俗媚庸艳,一袭水色蓝衫竟似倾国倾城,风华绝代。宫中不似市井之流,大概他也慢慢会跟侍女学着打扮,难怪博得二弟的青睐,令他动了凡心。但美貌之下却略显神情憔悴,勉强用妆饰去,朝中传言他是皇上男宠,以色侍主,无怪他如此闷闷不乐。我安慰他这都是些权势之争,不过是得宠横遭嫉妒而已,叫他不要太过在意。
秀霜状况不佳,我发现自己也好不到哪去,自父皇出走,总感觉身体不适,清晨练功也提不起劲。
六月初五,周边各国纷纷纳进献贡,这都是皇帝老爹年轻时,征战南北打下的江山。小晔忙着上朝接待晋见来使,我就踏踏实实窝在床上养病,有小哲子陪着,不至于闷得十分憋屈。
不待病情稍稍有点起色,突然传来荆朝复国的消息,父皇在位时,作为附属一直无出事端,此番造反来势汹汹,群臣登时慌了手脚。重臣悍将皆被派去驻守远疆,朝中空虚无人出征,小晔一代新君,尚无威信平定众人,我左右衡量,决定请缨披挂上阵。尽管小晔极不情愿,但也别无良策,他说会尽快召回边关兵马,我只需撑得片刻即可。
真是天公不作美,怕什么来什么,行军半途,我突然病情加重,卧床不起,情形比想象得还要严重,武功怕是都废掉了。我军失了主将,立时军心大乱,阵营不攻自破,勉强利用地形和敌方周旋数日,实是相差悬殊,最终难以支持。
小晔许诺给我的三万精兵直到在红岭被困十日,粮草绝尽也不见踪影。我可以混作山民,一走了之,但为保将士身家性命,万般无奈之下,派出晋使请降求和,只要不伤及所带军马,我任凭处治。
对方答应得极其痛快,邀我前去主帐一叙,反正已是人家囊中唾手可得的猎物,但聚无妨。掀开帘子进了账房,主将正与一班谋士围着山形地图细研战况,我从来都是见冷秀霜女相装扮,想不到他穿起战袍竟如此气宇不凡,英武俊朗。
他挥退众人,互相寒暄之后,向我道明缘由。荆国衰亡后,他尚年幼,幸得前几日荆国来使识出他是将门之后,将其带回故国。此次进犯并非他本人授意,意也只在做做样子,并不愿真心相害。乱世间各侍其主本无可厚非,他孤身回国,无权无势,想来处境艰辛,荆国皇上虽是念在父辈功绩,未必真正信任于他。俗话说帮人帮到底,损失两兵三卒对琦国来说九牛一毛,无肖计较。照着规矩缴械兵器把降军收编之后,冷秀霜不仅热情招待,还客客气气将我遣送还国。
小晔很是高兴我平安归来,自责不应草率决定让我冒此风险,能捡条命回来,我倒毫无怨言。
还未歇息利落,风波续起,小晔前来探望时,也似满怀心事,又不便明说。我叫小哲子出去打听,不想他出去时神色如常,回来时却变得惊慌失措,一副天塌下来的样子。我躺在床上,看他神情滑稽,抱着被子肆无忌惮地放声大笑,他埋怨我都什么时候还笑得出来。抹抹眼泪,问他到底发生何事,小哲子呐呐半天才吐露真相。原来自我回国,兵部查封出一道密函,却是我与荆国将领串通叛国的罪证。众臣不禁疑虑,两国交战,将领被俘能保命归来的本就在少数,我还精神华发,毫发无损,摆明了告诉人家有什么阴谋。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也懒得辩解,只向小晔说了冷秀霜的事,他悠悠叹口气,说道:“人各有命,他执意离去,我自不便强留。”还保证我不会受到谣言波及,只管安心休养,他会处理一切。可我早该有所觉悟,仅凭他单薄之力,无法阻挡众口纷纭,最终顶不住群臣施加的压力,妥协将我驱逐下放。恰巧有人出谋划策,提出把我送去荆国作为人质,以缓迫睫大患。
临行前夜,小晔来我寝宫,希望共度最后一个晚上,我挪到里侧腾出地方让他躺下,倚着令人暖心的温度,正待安睡。忽然他起身俯视我半晌,低头吻下来……(此后一段省略)
翌日,他亲自为我车马送行,说秀霜会照顾好你,万事不必担心。小哲子执意要随我同赴,我笑他天真,自己是给赶出去作人质的,又不是到人家里当少爷,跟过来有什么好,他死活坚持,抱着车轮不肯放手,最终给侍卫拖了下去。车马前辙,皇宫渐渐缩小成一点黑影,蓦地心痛如绞,抱着个包袱在车里来回辗转。
到达荆国,冷将军没见着,却直接被派去饲喂战马,淘洗成堆的脏衣。以前没干过这种粗活,不免显得笨手笨脚,但日子稍久,也就适应了。
冷秀霜曾来看过我一回,他巡视军营,商议军机要事,恰巧经过我住的窝棚。只是那次实在称得上狼狈透顶,或许我不应该在被人压于身下时,还捡东西吃。要知道我的吃相一向不雅,从山珍海味换成窝菜馒头仍然没改过来,但饿极了就管不了许多。已经整整三天伙房厨燥里空空如也,兴许是干活回来得太晚,人家觉得不用多余留食物给我。光喝水又挺不住时候,所以当那些士兵拿白花花的馒头在我眼前一晃,什么世俗看法都被抛诸脑后。
碰到旧识,我自然满心欢喜,朝他展颜笑笑,大将军却冷哼一声“下贱”,潇洒地转身走开。我真是满腹委屈,不过是打个招呼,干嘛至于这么冷言以待。
小晔终是顾念兄弟旧情,找个理由嘱托冷秀霜放我离去,出了军营,茫茫天地间,一时竟不晓得何去何从。唯有些挂念昆仑山上与我比武的少年,于是不辞辛劳,一路乞讨到山下。原先练得得心应手时不曾在意,如今没了武功,真有点不大方便,想当初衣袂飘飘,轻登绝顶,如今等爬到栌青峰已是气喘吁吁,满身尘秽。
清俊少年宛似当年,立于崖顶傲视群峰,不禁感慨又是桩自己少小无知惹下的祸根。一时兴起随父皇出征灭了荆国,那时只以为还是棋盘上那点输赢之事,却不想关乎别国兴盛亡衰,追悔莫及。此番作为,果然让他这位将门遗孤恨我至深,现在总算是报得大仇,雪耻前恨。
有一件事我没告诉冷秀霜,他在饮水里下的毒被我用内功化去半成,还有残剩真气驻于腑脏,勉强护住心头血脉,却抵不过他疑我毒中不深后加的份量。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静静倚在岩石上看他舞剑,只可惜手边无萧伴乐,缺少几分情趣。
日光的余晖在眼中渐渐淡去,少年飘逸的身影也遂模糊不清,能留条性命目睹此景,我今生无憾。忽又做别想,若我就这样在他面前死去,这人永远万年冰寒的脸上会不会出现那么一点点后悔的表情。他专注练剑,未发觉我气息渐弱,这辈子可能是无望目睹,若佛祖开眼,我望与他来生再续前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