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皇录流水纪事》哈祖

1、少年皇录 上

　　自从年纪轻轻就饱读国库诗篇藏书，武功不小心练上七重玄关，皇帝老爹已经好几次痛哭流涕地劝我接他王位，但都被糊弄糊弄推拒过去。虽然有些不忍他老人家一番心血辛苦栽培，可我才不愿放弃外边花花世界，呆在宫里终老此生，这和那些争权斗势，落得个惨死冷坟之下的妃嫔佳丽有何区别，太子的话就让二弟来当好了。

　　朝廷之上人人都说大皇子用兵如神，其实我带兵打得寥寥数场胜仗，初衷不过是为躲太傅布置的抄写功课。陪棋痴老爹征战棋场，下着下着，他技术毫无长进，我倒学会了打仗。

　　尽管批阅奏折关乎江山社稷的大事要交予二弟小晔去做，但微服私访这种蒜皮杂碎，还是适时帮他分担一些。出宫之前，探望趴在御书房桌前兀自奋笔疾书，挑灯夜战的小晔，我不禁上去拍拍他的肩膀，夸奖道：“不愧是我隋沁水的皇弟，将来一定是位仁爱百姓，勤政治国的明君。”说罢，拿起早已准备好的钱袋，跃上屋顶施展轻功来到红砖城垣下，轻轻腾身翻出墙外。

　　在街上闲逛了半天，觉得口渴，转身扎进家茶楼，想到临街雅间点壶清茶，慢慢品酌。上了楼却见那排座位全被占满，仔细观察，发现有处方桌前只单独坐了一位怀抱琵琶，垂首不语的伶人。总不好叫人家直接挪地方，于是从荷包里掏出几锭银两放在他面前，本盘算他表情如此抑郁，想是今天生意冷清，赏些银两也当积德为善。刚琢磨怎么将意思表达得委婉一点，对方先是喜形于色，后又惊恐万状地捂住胸襟衣衫，断断续续地颤声说：“公，公子，奴婢只卖艺……不卖身……”

　　看着那张浓妆艳抹，险些就要梨花带雨堪比东施的愁容，再加上本是男腔却硬要忸怩作态的声调，我真怀疑以后若是出门撞鬼，会不会都给他比下三分。正纳闷为何本皇子相貌俊逸，玉树临风，连母后娘娘也常点着我的额头，笑言什么“面若桃花相失色”，至少绝不会与猥琐无赖之流沾边，他竟误会我要行诸不轨之事。忽低头瞥见手里金光湛湛，原来吩咐小哲子收拾随身财物，他居然整整给我塞了一包黄金，难怪人家胡思乱想，的确足以买下他身家性命。既然事已至此，不如叫他弹唱首曲子，再顺理成章地遣走不迟。

　　“少爷我今日有兴点首小曲，弹好了这些就都是你的。”反正弹好弹坏这些都是要赠予他的，我家钱多用不着心疼。男子立刻眉开眼笑，微微道个万福报了姓名，清清嗓子，开始抚琴弹唱。

　　原只是过个场面，大家彼此不致尴尬，岂料纤纤细指簌簌拨弦，悠扬飘远，如泉水玲珑般撩人心神。宾客皆回首看向这旁，有的已陶醉其中，真是人不可貌相，长成那样却有一手举世无双的琴技，几乎能与我的萧品匹敌。曲毕，众人仍意犹未尽，纷纷掷出赏钱，要求他继续献艺。

　　又兴致勃勃听了个把时辰，抬头看看天色，再不回去，小哲子交待不出自己的行踪，怕是要被责罚，留下金锭匆匆离去。

　　此后抽出空闲，我便赴往他栖身的雁雀楼，临座听上一曲。我向来总被人说成贵人多忘事，其实并非我愿薄情，只是脑袋天生记不住那些琐碎繁杂，能让我心中有个挂念的实属不易。至今除了父王二弟这一票人外，怕就是昆仑山巅与我乍逢敌手，大战三百回合的那名陌生少年。当时惊诧于世间竟有如此人物，从容不迫在我手下游刃有余地穿梭剑影之中，只是他那番吝啬小气，更给我印象深刻。

　　由于，我出手大方，又常赏光前来，渐渐也和他熟络起来。冷秀霜说自己本是荆国一户乐官世家，荆国覆亡后沦落琦国，终日卖艺为生，此中凄苦只有自品自尝，讲到伤心处不禁黯然落泪。我无心取笑他已摸花了一脸油彩的妆容，同情泛滥之际，许下豪言壮语要荐他入宫,以他超群的技艺，宫中乐师非能胜任。

　　大皇子开了口，宫廷乐府自然网开一面，直接赐了衔号。冷秀霜感激涕零，跪倒在地磕头不止的模样至今记忆犹新，后来他被封妃，我总拿这事笑他没见过世面。

　　说到封妃这事，连我绝顶聪明，却是做梦也预料不到的。父皇他老人家突然有一天说要剃度削发，不再眷恋红尘，后生以青灯古佛为依。我和二弟几经劝谏，外加威逼利诱，无奈他心意已决，毅然出家。抑郁几日，后来想想杀戮罪孽惟有遁入空门才能得以解脱，这于他本人来讲，未尝不是极乐归宿，心下便也释怀。

　　至于皇位该由谁来坐这个不胜其扰的问题，反正我的回答肯定是卖弟以求自保，小晔就被众臣推上了金銮殿的龙堂宝座。他天资聪颖，虽不及我绝世才华，但为人处事勤恳忠义，我想将天下交给他，父皇伴佛之身，母后在天之灵都应多得欣慰。

　　所谓世事无常，登基大典上，他竟力排众议，执意册封冷秀霜为贵妃。从震惊中醒过，自幼在我身边平凡了十年有余的小鬼，如今也要为挚爱做出这般惊天地，泣鬼神的壮举，感动钦佩之下，我有意成全这对鸳鸯。仗着胡编乱造的歪理邪道，竭力说服众臣，他们狡辩不过我，只好低头喏喏承应。

　　后来私下问起小晔，为何连我一并隐瞒，他开始还害羞，支支吾吾不肯道明，受不起我死缠烂打，终于解释是因为冷秀霜本是我带进宫的，怕我不悦他擅自抢去，是以干脆先斩后奏。听罢我不禁摇头叹息，怪他居然不信任兄长的胸怀宽广，我才不像那个小气鬼，只不过一把破琴而已，他倒好，宁愿砸了也不赠送与我。

　　小晔见我故作难过，立刻慌了手脚，忙垂首认错，又是好言相慰。看他紧张得语无伦次，和小时候一样粘我，开心地将他拖过来，抱在怀里，他则顺从地任我摆弄蹂躏。欺负够了，突然想八卦一下，逼问他和冷贵妃相识到相恋的浪漫经过。

　　小晔只简单叙述了故事梗概，大体就是他某夜听闻琴声悠悠，便寻觅而至，见方华小亭中一男子抚筝独奏。开始并不表露自己真实身份，与那伶人推心置腹聊到半宿，两人遂日久生情。完了还笑着反问我可否有心爱男子希望迎进宫的，他定鼎力相助。我慌忙摆手，以示清白，莫谈心爱男子，至今连心爱女子都没寻着，说出来未免尴尬，借口满园繁花莺莺相映，月明晰云岔开话题和他嬉戏亭中，饮酒欢闹。

　　结果晚上，却不知为什么想起从前邂逅的那个小气鬼，当年我偷跑出来游历昆仑，攀青栌登绝顶。见一少年正舞弄手里一柄青钢宝剑，身姿轻妙，举世无双。我年少气盛，提了玉箫要与他争个高下，直打到两人筋疲力尽仍胜负难分，即算大内高手，在我手下不过能撑久些时候，从没遇上过对手。兴致勃勃约他明日再来过，想不到人家根本不予理睬，抱起琴筝举步就走。我见状将他急急唤住，古人有易物之俗，我与他惺惺相惜以箫换琴，不失为一段佳话流传。谁知他冷笑一声，抬手就把琴摔在地上，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剩我独自望着推碎木残弦万分痛惜，真不知到底哪里得罪了他，还是前世结有什么深仇大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