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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重重复重重,真假情难辨(三) ...

  •   “是皇上让你去的南弥寺?”明微问。

      戒音点头,“不错,甚至在皇上的故事里,总是隐晦地暗示着若是没有佛,若是没有信仰,似乎我的母亲就不会如此,我的父亲更不会死。有时候,他还喜欢说一些他小时候和母亲的趣事,我不知道几分真几分假,也许都是假的,总之从他把那个谎言编织的故事告诉我的那刻起,我就不信他,至少,我印象中的母亲,对皇上,不仅没什么感情可言,甚至是有些恨意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

      “还有什么为什么呢,不过是皇家的残酷冷漠罢了,说不清谁对谁错。”明微叹息着,“戒晴的事,明日我就带你去他住的驿馆吧,我怀疑那个《妙法莲华经》也许是用掺着菡露香的墨抄的,所以戒晴才——”

      戒音默然点头,“师叔,还有一件事情。”

      明微抬起头来,肃然道,“你说。”

      “小心戒瞳。”

      “……为何?和皇室有关?”

      “……嗯。只是以我看来,皇上却是小看了他的野心,太过信任他的忠心。”

      明微沉默半晌,“是,一旦他坐到那个位置上,又怎么会完全听从皇帝的命令。”

      戒音却是叹了口气,“也许并不仅是这样……”最终他还是摇摇头,“算了,师叔,你——还是早日回到寺中去吧。”

      “……在寺中时,我总是嫌弃寺中像是迷宫一样复杂,出来之后才发现,其实那里才是真的简单。”明微低声说道,“戒音,你要小心,在京中,就算你曾是皇室中人,恐怕也——”

      “我知道的,师叔,只是他们送去了我和戒瞳,却也没那么容易舍得放弃,不然——皇上也不会用那三日之说来骗人的。我来京三日不假,前两日却是被强行留在宫中的,我——还有一个妹子,是母亲和武侯之子生的,她的脾气不好,只是我念着她的一生也是极惨,自出生母亲就对她不闻不问,后来在皇宫生活,更是在闲言碎语中长大,对她尚有一丝怜悯,才容忍她的脾气。皇上只当我不会和南弥寺中人说起任何有关我母亲的事情,他一直以为我因这件事对南弥寺心存芥蒂。”

      “我明白的,戒音。”明微笑道,“不过,你仍要小心,权谋这种东西,确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可怕。”

      戒音一愣,也笑了起来,“吃人不吐骨头,说得极准,师叔。”

      *****

      戒离的最后一程极其隆重,比起戒晴的匆匆火化,戒离走时,明微、戒音尚有明微的弟子戒色,还有普寿寺一干僧侣,皆为其诵经,戒离之死,用的是病逝的借口,对百姓说两句佛祖召唤的安慰之词,他们也就信了,这天,普寿寺内外人海如潮,皆是虔诚百姓跪送戒离的圆寂。

      这日由明微来点火,论身份,这里也是他最高,慎重地穿上缁衣袈裟,手持禅杖,修眉俊目威严端肃,单手持礼时他故意用上少林的武学,一时金光大作,百姓不知其故,只当是佛祖现世,戒离大师果是佛祖召唤,从此侍立佛前,终有一日修成正果,于是便有人说起戒离生前慈悲善良,做得多少好事,百姓皆念佛号,一时向佛之心愈加虔诚。

      明微细心收起戒离骨灰,并半截香灰,并《往生经》烧成的纸灰一道,收入一个古朴的小坛中,封好坛口,暂先安放在普寿寺中。

      生前音容笑貌,终是成灰。

      明微将那串磨得光滑的佛珠放在坛口,转身离开。

      今生无缘,来世也不必牵挂,陌路之时擦肩而过,反而各自平安喜乐。

      情之一事,最为伤心,即是无缘,何必相逢。

      *****

      在叶微空叫小厮来请明微回府之时,明微却拒绝了,他道要与戒音在寺中再住几日,小厮走了,明微独自走到寺后竹林,恍惚间想起那日屋顶所见,不过数日之前,却是恍如隔世。

      只是现在已是秋日,竹叶也渐渐枯黄,风过簌簌而下,倒是平添几分凄凉。

      明微坐在一块大石上,却不是好好坐着,而是蜷抱着腿,脑袋搁在膝盖上,看着极为孤独寂寞,倒是显出几分可怜来。

      “既然不肯跟我回去,何必一个人如此姿态坐在这里。”

      叶微空清冷的声音响起的时候,明微吓了一跳,差点从石头上摔了下来,他抬起头来,便见叶微空一身白衣站在几步之外,黑发如墨,几根发丝被风扬起,翩然若仙。叶家的人,怕是遗传缘故,都长了一副好相貌,叶微空的容貌在叶家并不出色,只是平平清秀,皮肤白皙罢了。但是见到他的人,总不会注意到他的容貌,只因眼前这个人,气质实在太过出众,凌然冷峻,孤凛镌寒,这样的容貌偏生让人不能逼视,尤其一双眼,冷若寒冰,明明是妩媚的形状,却是没有半点柔和之意,更兼他比寻常人浅上三分颜色的薄唇,愈加显得寡情绝然,这人,整个便如天山上的一块冰,清峻寒透,虽美虽让人惊叹他的出色,却太过离尘绝世,没有一个人敢生出亵渎之意,甚至连接近怕都心生忐忑。

      确实,叶微空此世也已年纪不小,却别说王妃,连侍妾也没有一个,仿佛天生冷情,清心寡欲,对男女之事毫无兴趣。

      明微也曾疑过他那几个美貌的侍女,只是最后发现,她们竟然真的只是侍女。

      胡想了一通,却是更加沮丧了,别说自己不是女人而是个男人,更可悲的还是个和尚,这、这、这还真是无望透了,唉,都怪叶孤城,他为什么要对我笑呢!!!!

      真是令人悲伤无望的初恋……

      前世的明微除了对街角早点铺子里的小丫头片子产生过一点好感,还真没有什么恋过的感觉,更兼电视里美人无数,男的女的男女莫辨的,妖娆的、性感的、清纯的,虽然看过不少,只是渐渐有了年纪,十几岁就为了生活奔波,也就少得想这些闲事,待得有了点积蓄,可以想的时候,已经到了这个莫名其妙的地方,还没好好谈过一回恋爱就成了光头和尚,真是悲催的人生……

      叶微空静静看着眼前这个人,他蜷着腿抱着膝坐着,像个孩子般失落的表情,抬起头看向自己的眼偏偏还带着那样的委屈茫然,甚至莫名的,带着一丝埋怨——

      他也想过,如果第二日眼前这人依旧自然地待自己为挚友,那便把那个浅吻忘得一干二净,再不提起,可偏偏眼前这个人笨拙得很,连伪装都不会,让自己也无法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来——

      他问了话,明微却不知在想什么,彻底走了神,也不记得回话,叶微空就站着,耐心地等。

      “叶孤城,我觉得我们还是做不了朋友的。”明微低着头,声音不高,明明是他说的,自己却像是个被抛弃的孩子。

      叶微空也不知怎地听他这话,看着他这副样子,生出自己也不明白的怒气来,他沉着脸,“所以见到我会行礼了——那需不需要我也尊称一声,明微大师?”声音倒还是冷淡平缓,一如平时。

      “不必,你明明知道的,我哪里真是什么大师。”明微淡淡道,撇过脸去,却是不肯看叶微空。

      叶微空勾了勾唇,不知是不是想起明微平日里那些样子,叹了口气道,“我明白了。”

      他转身离去的时候明微看着他高挑挺直的身影渐渐消失,落寞地叹气。

      “唉,明明是没开始的,怎么感觉上像是谈分手一样呢。”明微揉揉自己胸口,嘟囔着自嘲道,然后继续抱着膝可怜兮兮地装忧郁。

      “唉,怎么就这么倒霉呢,被一个根本没希望的人掰弯了,算了,反正也是个和尚,弯不弯直不直的有屁关系啊。”明微想着想着也就想通了,淡定了,继续抱着膝装颓废。

      “唉,不过想着还是不甘心啊,才偷到这么一个小吻,人生哪,难道我一生都要纯洁到靠回忆这个吻过日子么……”他纠结地皱眉,想起叶微空微凉柔软的唇瓣,心中一热,不禁哀叫起来——

      明明想通了,怎么还是想起他就动情呢——

      渐渐黄昏来临,日暮西山,坐在这石上,景致还是不错的,明微眯着眼,却忽然看见前方小径上走来的那个人,依然白衣,夕阳之下拖着长长的影子,只是暮色笼在他的身上脸上,明微看不清他的面容,不过,他还是彻底僵在那里——

      他、他、他为什么又要回来,自己做了这么久的心理建设,好不容易安定了,这人一跑出来,似乎之前的理智劝慰建起的大山一瞬间轰然崩塌。

      那人在他面前站定,明微觉得自己心跳如擂鼓。

      “你说我若愿意,可以随时找你喝酒,就算是不做朋友,之前陪你几次,你也应当还我。”

      明微耳畔嗡嗡作响,只是这人的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偏偏在他此时浆糊般的脑子里,拼凑不出这句话的意思,他呆呆瞪着眼看着叶微空——

      夕阳的余晖笼着明微,让他清澈的眼泛着橙色的剔透,仿佛有着琥珀的瞬间流光。

      只是喝酒——

      明微乖乖爬下石头,叶微空便把酒坛放在石上,这才看见这个人居然一手两坛,提着四大坛的酒,没有碗没有壶——“呃,你也就这么喝?”

      叶微空瞥他一眼,“有何不可。”

      明微又缩了回来,不说话了,叶微空心情不怎么好,他感觉到了——= =

      我还心情不好呢,凭什么迁就你——= =

      拉过来一坛子酒扯掉封口就喝了一大口,入口却是火辣,他不禁被呛了一口,一下子咳了起来,这个人——一、定、是、故、意、的!明微咬牙,一边咳一边瞪向身边那人——

      叶微空却微微勾起了唇角,“这种酒,才是用坛喝最为合适——边塞的‘饮血烈烽火’,味道可是不错?”

      明微瞪着他那悠然的浅笑,第一次发现原来这个人还会这样恶劣——好吧,笑得一如既往地好看,幽深的眼里流过的波光依然清冷,只是笑时难免柔和了些,便如那寒冰消融成了一汪水色,虽是依然寒凉,只是那水光眩人心神。

      “是啊——”明微笑,只是扯着唇,他想他此时的表情大约用一个词可以形容,皮笑肉不笑——= =!“不过白云城主你,捧着坛子喝酒的样子,估计更不错!”

      叶微空不睬他,却是径自拎过一个坛子,去了封,就这么喝了一大口。

      ——明微悲哀的发现,像叶孤城这种气质的人,无论做多么没有气质的事,大约都是好看的……

      扭过头去,明微赌气一般灌酒,其实这种火辣辣的酒就像是前世的烧酒,他从没这么大口喝过,这酒度数绝对不低,至少以他绝不会醉的体质来说,都有点小晕。

      不过不可否认,这个“饮血烈烽火”当是好酒,火辣地像是要灼烧起来,入腹之后更像是一团烈火,灼得人气血翻腾,但偏偏回味余香,醇厚至极。

      明微偷眼看叶微空,凉薄的唇被酒沾湿,显出一丝红润来,脸上更因这酒的烈性而晕上两团浅晕,表情虽然依旧淡漠,眼睛虽然依旧寒锐,只是明微却赶紧低下头去,垂下眼睑,见不得他这样染上颜色的样子。

      “那日——你是为何?”

      明微听到这句话愣了半晌才明白他问的是什么——惊吓之下差点把手上坛子扔出去——

      好吧,他确是没想到这人居然就这么问了出来。

      “……我原是知,断袖之事,古来有之,王公侯府中常见的蓄欢纳宠中不乏出色男子,富贵之家亦是寻常,就是青岚,也蓄养过几个男子,我原也并不惊异,不过,你却是——”他的声音温然,只是最后才露出几分迟疑。

      明微听他扯到这上面来,不禁有些难受,他撇过脸去,“是啊,我却是个和尚!”他带着三分自嘲,五分可笑的口吻说来,“所以说,其实你是对的,我却是糊涂了。”他抬起头来,笑得灿烂,“就当那日我是醉了吧。”

      他丢下酒坛,整了整尚未换去的和尚的缁衣,端肃了容颜,双手合十,恭恭敬敬对着叶微空行一佛礼,随即又笑,灿烂洒脱一如当初,“只怕一时糊涂,佛祖要降罪于我呢。”他说着,吐了吐舌,一副调皮开朗的模样。

      叶微空静静看着他,灌了一大口酒,右手一甩,“砰”地一声,酒坛在不远的碎石上摔得粉碎,透明的酒液带着浅浅微红的色泽,缓缓溢开——

      明微被吓了一大跳,看着叶微空,有些不知所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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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重重复重重,真假情难辨(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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