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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小鱼干 ...

  •   李昌松与应无相两人,无论怎么看也不像是有话能聊的。

      这话问出口后,李昌松的脸竟登时拉了下来,瞧着薛泫盈一动不动。薛泫盈被他看得发毛,心中本就惧着这个翻脸不认人、拳脚相向的夫婿,难免将目光有意错开。

      李昌松见她闪闪躲躲,面上闪过些许不悦,无奈周遭人来人往,只能压着声羞辱道:“我与应家二郎聊什么,关你什么事?往日也没见你这样关心我,换了应二郎,倒是眼巴巴地挨过来。”

      这样毫无遮拦的话,教薛泫盈脸上一阵白一阵红。李昌松这番话在她耳朵里无异于是四个字:不守妇道。

      薛泫盈顿时气得有些发抖,牙关打着颤。给应二郎酒中下药的人是他,现如今辱骂她不守妇道的人也是他,好赖话全教李昌松一人说尽了,难不成他当自己真是个猫猫狗狗的下贱玩意儿?

      李昌松愈是见她羞愤难当,便愈是抓住了话柄似的,恨不得即刻捏造出她与应二郎的风流韵事,供他取乐:“你就算是看上人家应二郎,人家也未必瞧得上你。你一个不会下蛋的母鸡,除了我谁还能要你?估摸着听了就恨不得躲得远远的。”

      这话形同一把尖刺,直截了当地把薛泫盈的愤怒戳漏了气,她的面色倏然间一白,望向李昌松的眼神中写满了哀沉。

      李昌松深知,仅“不能生”三个字,就能把薛泫盈狠狠攥在手心里。因而瞧见她这副神情,心中很是快意。

      再思及方才应无相同他说的那番话,心中愈发开阔,全然不见丧父之痛。薛泫盈望着他神情变换的脸,木木地站在一旁,一声不吭。

      李昌松拽着她的衣袖,催促道:“王二家的牛车呢?怎么还没来接咱们?”

      听了这话,薛泫盈心中有些狐疑。往日,李昌松但凡进了镇,必然是要流连一番,赌个几回,输个干净才能老老实实地跟她回村。

      今日虽是丧了父,可李昌松这回村的积极劲儿,倒不像是因为那刚去的老父亲。

      两人各怀心事地坐上牛车后,李昌松猛然朝王二的身后一凑,低声道:“王二兄,你把我放到咱们村后山那去,将我娘子送回家便成。”

      王二与薛泫盈俱是有些不解,只听李昌松又说道:“我娘埋在那山后头,我爹走了,我想跟我娘说会话。”

      薛泫盈听了这话,心中难免有些异样。

      李昌松的娘李陈氏,在她嫁来的头一年便病死了。李陈氏与李家父子不同,是个和蔼、好说话的老妇人,待薛泫盈更是像亲母一般。

      也正因如此,薛泫盈始终将伺候李家父子视作报李陈氏的恩。

      薛泫盈顿了顿,低声道:“官人,若不我跟你一道去,正好同母亲说些体己话。”

      李昌松一听,却连连摆手,驳她:“不必了娘子,天都快黑了,上山的路不平,别将你伤着;再者,昨晚我娘托梦给我了,说这话只能我跟她两个人听。”

      话说到这份上,薛泫盈也不好再接,只好愣愣地点点头,将脸扭向一旁去了。

      **

      戌时,应无相由镇上回到家中,一撇眼便瞧见隔壁院中,正坐在院中搓洗衣物的薛泫盈。

      妇人的手常做着粗活,常见粗皱,但薛泫盈的不同,想来是资质使然:十指纤长白腻,淡粉、薄红恰至好处。

      应无相便无端想起了昨夜薛泫盈托递碗盏的手。

      他喝了那碗酒后,情动难以自抑,泼洗了四通冰冷的井水才堪算消停。可妇人的一颦一笑、一行一止,却犹同烙在了他眼前般挥散不去。

      尤其令应无相惊疑的是,那一晚并无梦魇惊扰。

      应无相是永安巷中勾栏瓦舍的风尘女所生,这是孟西村里头各个儿都心知肚明的事实。

      在他诞世以前,他的生母荔娘是个样貌艳丽、性情如水般的女子,虽被卖为娼妓,却仍钟爱抚琴奏乐,颇有雅兴。因此,荔娘接待着众多文人墨客,奉几盅酒、唱数支曲儿。

      亦与楼中女子一样,荔娘日日饮着避子汤,以恐断送了风月场的生意。

      可即便如此,荔娘仍是怀上了他。

      应无相不知其中真假,只知晓街巷百姓们口中津津乐道的版本是,荔娘腹中揣了野种后日日忧心,想来不日事发后必然被楼中妈妈逐出去。

      是夜,荔娘饮下一盏红花,势要除去腹中未成形的胎。

      惊奇的是,即便是一盏红花,也没能夺走腹中孩儿的命,却夺走了荔娘的半条命。荔娘翌日竟疯魔起来,口中痴痴念着疯话,道是孩儿夜间托梦与她,诞世便要夺她性命!

      那一夜过后,荔娘便成了街上日夜游荡、痴傻成性的疯妇。而应无相还未出世,便被冠上了“妖胎”的名号。

      那年冬日飞雪,荔娘于雪夜当街难产,无人问津。诞下应无相后,果真被他夺去了性命,应了那夜的托梦所告。

      孟西村中好心的村医将荔娘安葬,又将应无相拾走,令他过了几年温饱日子。不料好景不长,仅仅六年过去,村医便在梦中暴毙身亡。

      此后,应无相便彻底成了街头巷尾口中的“不吉之兆”。

      他已记不得,自己是如何与刽子手这三个字牵扯起来的了。

      只记得村医死后,他终日以拾荒为生,同野狗嘴里抢吃食;日子若再难过些,过路醉了酒的男人、不如意的女人、成群结队的孩童,抬脚便能任意欺辱于他。

      那日应无相活剥了一只野狗,开膛破肚、尸首分离。

      原本上赶着来欺辱他的孩子们,惊恐尖声着四散开来,吓得屁滚尿流、哭爹喊娘。

      他望着手中热乎乎的血,却在冬日感到久违的温暖与安适。

      壮硕的男子走到他身后,望着应无相手中的尖刀,沉声问:“你缘何要杀它?”

      应无相缓缓摇头,指着野狗泛黑的胃,漠然:“我未曾想过杀它,是它中毒垂死。我只是想瞧瞧它吃了什么,好让我往后避开。”

      男子一愣,继而低声笑了起来。

      应无相回过脸,对上一张满是刀疤的长面——那便是将他引上刽子手之路的的养父应缙,亦赐他“无相”二字为名,好让他也能够有名有姓地活下去。

      应缙早年丧妻,中年丧儿,一身看家的刽子手技艺无人传承。

      但应无相,教他看见了传继的期冀。幼儿虽小,却手能提刀,刀起刀落之间不见惧色,更无踌躇。

      直至应无相年及双八,俨然已将他通身的本领全数学成。

      应缙深知大限将至,便将他拖去家祠,要应无相伏跪在列祖列宗身前,起誓一生事刽子手之职,不得改行罢业、悖逆祖训。

      待应缙死后,应无相日夜秉承此誓,数年来斩断的人头已有数十。梦中讨命的鬼魂,也愈发猖獗无度。

      他不信佛□□回、鬼魂怪谈,但每值深夜安眠之际,那些张着獠牙大嘴、满口鲜血浑浊的断头男女,便在他的床前游荡。可当他惊然坐起,身侧却又空无一物。

      每夜深受梦魇啃食的精神已衰弱许久。

      然而那夜的一盏酒酿,却如灵药般医好了他的梦魇。那一夜,待应无相换罢衣衫重卧回床榻后,竟久违般睡得昏沉,浑然不知天际大亮。

      每夜,应无相自诩是数着时辰度的;守着一扇方窄的窗子,伺守日出,他早已过惯了这样的日子。

      可偏偏那一夜,不同。

      那是应无相头一次,睁眼瞧见的不是獠牙鲜血,而是翻涌着金灿明亮的日光,明晃晃地挂在天边、眼前。他无端想起,昨夜妇人因喜悦而变得晶亮的双眼,是同等的美好柔和。

      美好柔和,这四个字他以为同自己此生绝缘。

      换做以往,应无相从未注意过这个堪称受气包的小媳妇儿。

      最多也只是每至深夜,隔壁院落中总是传来女人的低泣、男人的斥骂。应无相心中亦无怜悯,多得是无处可释的漠然与鄙夷,将自己的命运托付他人之手,也勿怪他人任意搓扁。

      此时此刻,他定定地瞧着距离他几步之遥的薛泫盈,一时恍神。

      妇人瘦的如同一截细草,风一吹,富余的衣料翻飞,快要将她全然裹住;因天热时做活,薛泫盈的衣裙不算厚实,身子一躬,隐隐能瞧见后背凸显的脊骨。

      应无相头一次生出冲动——从背后将她牢牢锢在怀中,用指腹描摹她脊骨的形态,继而听她无助地低泣。

      薛泫盈一回头,便猛然对上了应无相的一双异瞳。

      她赫然一惊,连板凳都险些没坐稳,连忙扶住铜盆的盆沿儿,才定住身子,怯声道:“应二郎,你回来啦?”

      应无相低声应道:“嗯。”

      此后两人再无别话,可应无相却偏偏没有半分挪步的意思。

      这是暗示要留下用膳?

      可她不知李昌松几时回来,因而锅中还是空着的。

      薛泫盈将湿水的手擦净,显然有些局促:“应二郎回来得这样晚,想来还未曾用膳罢?前些日子,吴婶给我和官人送了些鱼干,二郎若不嫌弃,我这便给你拿一些去。”

      应无相听着‘我和官人’四个字,眉梢不动声色地一吊,继而极淡然地开口:“这么晚了,怎么没见李大郎?”

  • 作者有话要说:  应无相:(痴汉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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