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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上计为攻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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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辜用长棍挑开前面的荆棘丛,闪身过去。
隔着参天的树木,她还能听见村人们呼喊王苌的声音。
甩了甩棍子,她低头避开垂下的树枝。
听这声的远近,小刘村众人应离她不远,但沈辜也不想去与其汇合。
遭人厌烦讽刺是必定的,还有一个原因,也是她私心想要靠自己找到王苌。
若她以一己之力寻见王苌,获得王家的感谢是其次,主要还能在小刘村诸人面前吐口郁气。
也好渐渐去除掉她的无赖之名,日后在此生活不受过多阻难。
打定了主意,沈辜挑着与大部人相反的方向走去。
狐鬼山深不可测,幸而她身子虽变小,但前世跋山涉水的本领还未忘。
故而一边提防着毒蛇虫蚁的侵扰,一边眼光四射地观察那些树干草叶有无人走的痕迹,也算轻松。
不知过了多久,只觉得从树隙里洒落的日光越发昏暗,人声也变得嗡嗡嘤嘤的听不大清,沈辜才发觉自己已走进一方奇异而熟悉的地方。
左近似有哗哗流水声,她拨开遮眼的树叶一瞧,正是最初醒来时整理形容的小溪!
走了好些时候,口中干渴,便快步上前捧水喝了大口,而后又掬水抹脸,末了,沈辜便四顾一周,寻找有无人过的痕迹。
这一看,确实给她看出些眉目。
就在她人站着的地方向上,欢腾流淌的溪水平白溅起许多白雪似的水花,再观察那里的地形,分明没有石头阻拦。
若是王苌的尸首在溪中阻挡水势,沈辜站在下游,却未见有血水顺势流来。
若非是人...沈辜双手缓缓握紧长棍,警惕地放轻步子,慢慢地走向上游。
“呜——呜呜——”
待看清那东西的原貌,沈辜匪夷所思地笑了。
她道是什么庞大走兽,原只是一只灰扑扑刚脱离母体的小狼崽。
不过忽然,她听见一阵低微含混的狺狺声,正从背后极具威胁地传来。
沈辜来不及回身,裹挟着血腥气和厚重泥土味儿的灰风便如闪电般扑来,她快身扑到一侧,躲开一击。
回眸再看,是只敞着血淋淋肚皮的灰狼。
探究的目光从灰狼和溪里的狼崽身上转了转,沈辜大概弄清什么事情后,便极力放松身体悄悄后退。
母狼暗金色的利眸始终在盯着她,前肢焦躁地扒了扒泥地。
沈辜退回树林里,借着莽莽绿叶的遮挡,把身形隐匿起来。
母狼潮湿的鼻子向天拱了拱,似乎也在判断她是不是真的离开。
但沈辜看出它已是强弩之末,若不是那只狼崽,它或许早失血过多倒下了。
“呜呜——”小狼崽可怜巴巴地躺在水里,朝艰难走来的母亲呜呜叫。
母狼拖着四肢,勉力走到溪边时,便再也支撑不住似的轰然倒下。
沈辜见此,再三确认了周围没有公狼的存在后,又提着棍子走回溪边。
“呜——”母狼见到人类的身影,喉咙里发出瓮瓮的声音。
沈辜蹲下,伸手探进冰凉的溪水里,撸了把母狼光滑后背。
转眼看见趴在水中只露出两只眼睛一个鼻子的小灰狼,咧嘴一笑,捏着后颈把它提起来。
“......呜,”母狼见状,前爪奋力扑腾了两下,却只弄起星点水花。
沈辜勾唇,眼尖地看到母狼扯开的肚皮里埋着什么,探手一摸,拉出半根带着箭头的长箭。
把半根箭摆在水里涮了涮,拿起来仔细看了下,发现正是王苌常背的箭筒里的。
眯起眼睛,沈辜低头望着眼闪泪光的母狼,道:“你拖着烂肚来寻这小东西,想来也不是只完全无可教化的畜生。你今放心把小狼交给我,我替你养大,只要你给我指个方向。听懂的话,尾巴甩向左边。”
她声落,果真瞧见母狼颤巍巍把尾巴甩向左侧。
点点头,沈辜继续道:“伤你的人在何处,你还以尾巴给我指向。”
母狼的尾巴抖得不停,最后指向沈辜身后右侧的小路。
抱着狼崽子起身,沈辜远眺一番,只觉得那条小路好似走过无数遍,细细一想,她兀然笑了:原是通向她那孔山洞,故而这般眼熟。
既然还能把一头年壮庞大的母狼伤至如此,说明王苌那小子有些身手,只是不知他的伤况如何。
转而弯腰蹲下,沈辜盯着母狼投向她怀里眷恋的眼神,知道是母性伟大,它在担心自己的小崽,便把小狼的脸托着,蹭了蹭母狼的长吻,面容也温和几许:“且放心,我沈辜从不是言而无信之人。”
虽说这样,母狼也放心不下,可它已是奄奄一息了,就在沈辜的注视下,不过半刻,它闭起双眼。
沈辜并指摸了摸,已然是死了。
她一手抱着小狼,一手捞起母狼尚有余温的尸身,把它略微洗掉血迹后,就用些落叶枯枝给埋了。
离开小溪时,怀中的小狼好似知道要与母亲永别了,昂着粗短的脖子低低嗷叫了一声。
沈辜微笑,颇感爱怜地捋着它后颈。
前世她有匹宝驹,十分通人性,乘着她打过许多胜仗。
她被李持慎射死时,也正是从那爱宠身上落下。
不知等她死后,马的去处如何。
莫说是马,想必就是跟她去安边的数千将士,照他的疑心与谨慎,结局也不会善了.......
总归是不能回想的,愈想,沈辜只觉得胸中阻塞,想要立时进京杀死李持慎的念头便越旺。
圈着小狼跃过几处怪石,沈辜估计着王苌伤势也不轻,便找了些止血的草药,拽在手里以备后用。
不久后,总算是望见一道黑魆魆的狭窄洞口。
深深吐了几口浊气,沈辜弯弯眼,露出显得她很快活肆意的笑。
“王苌兄?”
侧身挤进洞口,沈辜压着嗓子喊了声。
“谁?!”黑暗里传出少年防备的回音,没等她踏步前进,一支长箭便贴着面颊射过去。
“啧,”沈辜拉高嗓音,含着笑意说:“王苌兄这便不记得某了?你再仔细听听,可是兄所厌恶的小无赖嘛。”
“你...”少年哽道,“你一人来的吗?来干嘛?”
“干什么,兄的脑子可叫狼咬得出浆了?”沈辜思索着王苌的方位,而后摸黑前进。
也是奇了,虽则看不见脚下踩得的东西,但双腿好似有想法,知道哪里是高,哪里是低。
沈辜随走随想,应是前身在此住了许久的缘故,无需点灯也能识清东西。
待感到王苌灼热的身体温度了,沈辜这才停下脚步,补了一句:“我来寻你,带你出去的。”
王苌就在右近的石墙上靠坐着,闻言闷声道:“我才不信,你定然是被先生逼着来的。”
“呵。”沈辜不高不低地冷笑一下。
“王苌兄真是好大的面子,能叫我这恶名在外的无赖来顶着危险寻你。”
她适才能在黑暗里看见王苌了,挨近他肩侧蹲坐下来,又刺道:“我若真被人逼迫,现在寻见你,何不扔下你去喊大人来,还费心给你找什么药草!”
“我,也不是,”王苌抱着肩,一时被说得又恼又羞,口痴嘴笨的他实在是找不到好话来反驳,只好兀自生自个儿的闷气,再不讲话了。
可他闭了嘴,也听不见沈辜再出声。
一时慌急,觉得小无赖真被激怒要抛下他走了。
“沈辜...沈辜!沈辜?抚安!!!”
“喂,我在呢。”
小无赖清冽的声音响在近侧,王苌只觉得天光都大亮,不由感到劫后余生的喜悦,过了会儿,莫名的委屈又涌上喉头,“谢谢...你。”
“唔,”沈辜装模作样地沉吟一番,“你没受伤吧?”
“受伤了,还流了很多血。”王苌憋着哽咽,不想再在往昔的对手面前流露出脆弱的情态。
“伤在哪里?”
“肩膀...被狼咬了好深的一口。”
“行吧。”沈辜把小狼放在大腿上,两只手掰着药草使劲揉搓一段时间后,感到有粘稠的汁液流出,才命令道:“把里衣脱下,我给你敷药。”
王苌默默脱掉残破的里衣,正准备出声提醒小无赖,他的地方。
下一刻肩膀就搭上一双温凉细瘦的手,在喉结和脖子出摩挲片刻,便探向两边,准确无误地摸到他左肩的咬伤。
“你...”你怎么瞧得这样精准?
没来得及问,王苌鼻间便传来苦涩的香味,而后痛得像火烧般的左肩就盖上了一层清凉湿润的草糊糊。
“行了,这洞里面实在是黑,不然我肯定用布把你伤口扎好。不过既然已经这样了,就不要乱动,免得药草掉了。”沈辜站起身,向洞口走了几步。
王苌按住左肩的药,似乎感到她的离开,嘴唇嗫嚅几下,还是没说什么。
“这天黑得差不多了,我们得赶紧下山,不然夜里野兽寻着血腥味赶来,那咱两都得死。”
沈辜摸摸小狼的头,折身问:“你还能走嘛?”
洞口实是狭窄,照王苌精壮的身干,进来时是擦掉右肩几块皮才挤进来的,如若出去...肯定会落掉他才上好的药草。
这,这可是小无赖好不容易找到的药,也算是她讨好他的佐证。若当真给弄掉了,也,挺不好的吧。
王苌犹疑地开口:“我能走,可洞口窄得很,我又伤在肩膀...”
“哦对!”沈辜苦恼地锁起眉头,“我才给你敷了药,出去肯定得弄掉了,真是失策。”
“不过待在这里只会叫肩膀烂掉,不如伤上加伤,搏一搏呗。”
她把长棍戳向王苌的位置,不知戳着他哪个地方,只隔着棍子感到其身子一僵,而后他躲开棍子,扶墙站起来,压了压她棍子的一端道:“那,那就走吧。”
沈辜以长棍做两人的牵引,带着王苌到洞口,收回棍子道:“我在外面等你。”
王苌听见洞口没声了,终于忍不住扭曲着红脸在原地蹦了蹦。
没受伤的手捂住自个儿的尘根,微微揉了揉后才强行神色自若地挤出山洞。
“喏,天黑了。”
洞外总算是光明几许,但也好不了多少。
彼此看见对方的表情已是谢天谢地了。
沈辜指指天空,回头正见王苌肩头不断流血的可怖牙印。
她没见到草药,只猜是掉了,就好心提醒道:“你记得跟在我身后,从这儿回村的路我最熟了。”
王苌疑惑的眨眼,这个洞可是隐秘得很,就是自小在小刘村长大的他,先前也不知道。
“哈哈,想不到吧,我以前住在这儿。”沈辜见到他的表情,好似得意地咧嘴笑了,“每次你们打我又找不到我的时候,我就躲家里。”
“这洞就是我家,里面宽敞得很吧。”
就这个破洞,也值得用这样开心的语气炫耀吗?
王苌奇怪地看了看小无赖,思及还没天黑时观察到的洞穴,那真...不能说是一个人能住的地方,到处是石头,硌得人背疼。
沈辜竟就住在这里吗?
怪不得要去偷东西吃,好像也,怪不得她?
“我...日后定不欺负你了。”王苌别扭地低下头,破天荒温文尔雅地说道。
沈辜了然笑了,她的目的达到了。
攻心,是上上之计不是吗?
不过,“你打不过我,欺负不了我。”
她得耍耍贱。
王苌果然气呼呼抬头,忽地瞥见她怀里有团黑乎乎的东西,好像还在动,便问:“你怀里是什么?”
“你射死的那只母狼的崽。”
沈辜抬脚,转身下山。
“它,母狼怀孕了吗?”少年跟在身后急急询问。
“您真是愚笨啊,王苌兄。”
“沈辜!”
“这狼崽难不成是我生的吗?这也猜不出,岂不是愚笨哈哈哈...”
真是的。
王苌恨恨咬牙,望着不远处缀着的瘦弱身影,一口怒气又都泄了出去。
他掏出腰带里草药,囫囵又盖回到左肩膀上,心说:他欠小无赖一条命了,以后再不能赶她走了。
或许,真像爹说的那样,在迟先生家中待得久了,小无赖也会成好人的。
若真是若此,他王苌总能多个兄弟的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