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卫八（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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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不冬坞后，青梨如往常一样破阵，顺利通过万里冰封剑阵，再至庆川城找到清砚法师。
这一日风雪很大，善堂里的孩子通通挤在大堂之中，跑来跑去打闹着，嬉笑的声音盖过落雪簌簌而下的声音。
清砚法师倒看起来出乎意料的年轻，他虽然眼角有细纹，但外表看来不过五十岁左右。
他仍保持着从菩提禅寺留下的戒疤，身披袈裟，手戴佛珠，看不出还俗的变化。
青梨暗自思忖，修仙者果然都是驻颜有佳。
清砚法师便与青梨在偏室之内谈话，并沏了两盏清茶。
“朝小友，信我收到了，我大抵知道你师父交代了什么事。请你转告她，我会做到的。”
青梨虽然对师父的故事很好奇，但也并没有多问：［多谢清砚法师，那我就先告辞了。］
临走前她将自己的这一年的积蓄拿出来：[这些是平日里斩杀妖魔所得的钱财，大师于此做大善事，我只能有这些微不足道的贡献。]
淡青色灵力凝成的文字浮在虚空里。
“多谢小友。”
清砚的目光在文字的虚影上一凝，转瞬移到了朝青梨所负的剑上。
他年老体衰连眼睛也模糊，竟到这个时候才认出来这小姑娘身上竟然负的是瑶光剑。
“朝小友，你师父竟然将瑶光剑交予了你，那她如今以什么剑应战？”
青梨：［师父于四年前，已悟剑心之道，只要剑心不灭，落叶飞花皆可为剑。］
［她言‘瑶光剑于她，已是负担’，所以即使我的实力还不足以令瑶光认主，她依然把这柄剑给了我。］
清砚法师久久未语，热茶飘起的白雾也渐渐消散，开口也只笑道：“剑心之境，瑶光剑姬昔年剑术已令我等自愧弗如，如今之境，实是望尘莫及。”
“瑶光剑姬”想来应是师父当年的名号，青梨心念一动，刚想问问师父的事迹。
清砚法师却又打断了她的问话：“那小友并非天生不能说话，而是要以闭口禅来镇瑶光之灵。”
青梨：［是。］
她停了停，才凝结出一行文字来，[不知道清砚法师，能否为我讲一讲师父的故事？]
清砚法师：“瑶光剑姬当年师出七情药谷，修行医术直至二十岁，才改修剑道，饶是如此，二十年后，她悟剑鸣之境，剑术已超过各派大家了。
青梨感叹：[难怪师父医术也如此了得，我实在没有想到师父一开始竟不是学剑的。]
师父平日里教导她最重基本功，剑术之提、砍、撩、劈这些基本招式每日都重复许多遍。
若不是从小就习剑的人，常理来说是难以登剑术大家之列的。
清砚法师；“瑶光剑姬于剑、医两道之上皆属大家，小友……医术应当也不弱吧？”
这个问题可真是问到了青梨的难处上。
虽说师父教导她时并不拘泥于剑术，而是杂家百术都有涉猎。修仙界活下去的法则里，医术、乐艺、棋术还有各种杂术甚至同样重要。
但是青梨显然在其它方面更没有天赋，师父教她识草药、背药方，望闻问切，她也只囫囵吞枣学了个大概。
她耷拉着头，很是为难：[清砚法师，你有所不知，我于医术上实在庸碌。]
清砚法师笑道：“善堂里孩童和老者多，我每隔一段时间得替他们诊诊脉，朝小友若不忙的话，能帮我记记药方拿拿药吗？”
话说到这个份上，清砚法师果然和传闻里所说的一样，是一位真正的大善人——于是青梨点了点头。
木门忽然被“笃笃”地被叩响了两声。
接着一道清越的声音从门外茫茫的风雪里传来——
“清砚法师，我今天晨起的时候，咳了一大滩血，肺快咳出来了，现在五脏六腑搅弄到一块，分不清哪里更痛。”
“光是走过来见您，便已经觉得脚下生疮，几乎要站不稳了。”
“所以想请您帮忙瞧瞧，我还能活过这个冬天吗？”
这声音听起来中气十足，语气也轻快，可这话里的内容——
青梨已经能想象出一副病入膏肓，行将就木的模样，她内心更为自己推脱清砚法师的请求感到羞愧。
清砚法师一愣：“卫八是吧，快进来吧。”
很快，那位名“卫八”的少年走了进来，他裹了一件薄薄的棉衣，未化的雪落在肩头，可他面容苍白与这雪不分上下，周身显得比雪还要阴冷。
他走的速度说不上快，甚至步伐落下的时候顿了顿，能看出来他所说的“疼痛”并非虚言。
然而这样一副按理来说病恹恹的身体，他的发丝却像墨一样黑，看不出枯槁的样子，粗粗束在一个灰黑的发冠下。
青梨的目光在他身上多停了两个呼吸。
他身后还跟着位胖胖的少年，正是朱十三。
朱十三一进门，就对清砚法师赔着笑脸：“大师，他说的是真的，我刚看他咳血呢，可把我吓坏了，这病不会传染吧。”
在青梨打量卫八的时候，卫八同样把目光投了过来——
她以青色的发绳梳着很简单的垂环，发丝上夹了两枚绢花，一袭雪色娟裙，望过来的眼神平静又陌生，和在天涯海的第一眼并无区别。
卫沧羽的目光在她身旁的瑶光剑上顿了顿，略略垂了垂眸。
光是见到这位年轻的吹雪剑主，想到临死前那一剑，他竟觉得血都热了起来，此刻不知是无以复加的疼痛更甚，还是想再比试一次的念头更甚。
只可惜，吹雪还没有铸成，如今的他也连灵力都没有。
他又忽觉无趣。
朱十三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最后看向了这间屋内看起来最好说话的人，有些谄媚地道：“这位便是远道而来的仙师吧，不知道姑娘师承何派，擅不擅医术，能给我位朋友看看吗？”
青梨一怔，应了下来：[好。]
卫沧羽和朱十三都看到了这虚空里凝出来的文字。
朱十三好歹在酒楼里帮工了三年，人情世故略通一些，当即反应过来这姑娘应当是不能说话，他心里觉得可惜，嘴里却还吆喝着：“快去吧卫八，谢谢人家仙子姐姐。”
清砚法师也笑道：“便麻烦朝小友替这孩子看看吧，他生来体有奇毒，凶猛得很，老僧只能暂且压制，根除之法毫无头绪。”
卫沧羽坐在了旁边的一张凳子上，他的手搭在木桌之上，手腕处连血管也看得分明。他笑道：“那麻烦这位姑娘了。没关系，若实在药石无医，姑娘直说便是。”
青梨很少有与外人交流的机会，加之修闭口禅之后，她说话的机会越来越少。
她不知道该怎么搭眼前的这位少年的话茬，他话里对自己的生死毫不在意的样子，应该是在强颜欢笑吧……？
她很有些笨拙地安慰道：[我不知道能不能治好，但我这有些丹药，至少可以让你不那么痛苦。]
她的指腹轻轻触了触卫八的脉搏，似雪一样的冰冷从指尖传来。
她试着探了一丝灵力进入，却感到很凝滞的阻力，按理说，正常人就算修行的天赋再庸碌，灵根至少是可以探到的。
可是，她的灵力越往前探，越觉得心惊，卫八的灵脉就像是腐朽的烂木头，烂得坑坑洼洼的，连不成一块好的。
这是什么情况？
青梨正心惊，下意识抬眼，正好对上卫八看过来的目光，他的眸色很浅，眼形似桃花，看过来的时候总给人带笑意的感觉。
卫沧羽看见青梨的表情变了又变，只觉她的心思太好猜。
他感受着脉搏处与她指腹相触的温暖，道：“无妨，姑娘有话直说就好。”
他所中之毒乃是洞冥蝎毒，他还没有会说话的时候，便感觉到了这毒所带来的疼痛与阴冷，附在他身体的每一寸肌肤，每一根骨头，连呼吸和说话都免不了疼痛。
上辈子他直到死前的前一年，才解除了这种痛苦，以至于现在再次品味这种痛苦，还有点不适应。
如果只是疼痛，尚且还可以忍受，不能忍受的是洞冥蝎毒从一开始，就在侵蚀他的灵根，他积攒的灵气只能有很小一团，再多就会消散。
这种毒世间罕有，他并不觉得朝青梨会知道。
青梨犹豫了片刻，道：[我……见过这种毒，以前曾有人到我师门求医，他就是这样的脉象，灵脉的状况也差不多。]
[此毒名为洞冥蝎毒，是由天涯海西，奈何天的峡谷里生活的洞冥蝎所有的，这种毒物早在许多年前就已销声匿迹。]
大约三年前，有一位浑身是血的修士闯过万里冰封剑阵，至不冬坞恳求师父能救救他。
他言他不慎入奈何天被洞冥蝎所袭，又与七情药谷多位长老有仇，几经辗转才求到了师父这里来。
青梨对他印象很深，是因为此人说话断断续续的，发着抖，言他日复一日饱受凌迟一般的痛苦，服忘忧草[1]按斤来服，每日恍恍惚惚置身于幻境中，若不能医好他，就请杀了他。
所以，卫八身中此种毒，还能好好坐在这里，面不改色，与她好好说话，实在是……令人惊叹。
朱十三把这几行字扫了一眼，大吃一惊：“朝姑娘，你光说这毒是什么，那它有办法可以解吗？”
清砚法师叹道：“洞冥蝎毒，竟然是这种毒，难怪我无论用什么药，也医不好这孩子。”
朱十三心中一沉：“完了完了完了完了，卫八你看样子是活不成了，死之前能不能先把钱还我。”
而听闻自己身中这种毒的卫八，倒是看起来很平静，他施施然收回了自己的手，于是那一丁点相触的温暖，也在寒冷的冬日和与生俱来的痛苦里很快消散。
他浑不在意嬉笑两声：“多谢朝姑娘，其实我想到了，连清砚法师这么多年都束手无策，老天让我只有等死一条路。”
青梨忍不住道：[其实，我所看的医书之中，记载过一种解法，需要用霜阳草、朝霞之露、火凤之心……]
浮起来的文字只在虚空里凝了一瞬，就迅速消隐了，她虽本意是想安慰卫八，可是想着想着，却觉得告知这种解法好像更残忍一些。
霜阳草只有七情药谷能成活，如今的市价已高达十万枚玉魄；
邀月剑宗在极东之巅，只有在其洞天福地内取朝霞升起时的露水才有药用；
而火凤之心，火凤凰这种传说里的生物到底还存不存在都是个谜题。
作者有话说第3章 卫八（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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