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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第 3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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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回说到,李楚季三人为查蒋真探大牢,李严茅沙知李维竟忘当年事,细说当年。楚天熙是个不不知内情的,之于李维的来路,也曾生疑。碍着赵可桢一味包庇,不好多作调查,暗中施展的小手段,教抓着了,横眉竖目一顿好骂,只好作罢。后来天长日久,李维又是这么一个透彻的,也不再追究。如今凭空降下两个人来,声称知悉李维过往,且桩桩件件讲得有理有据,他祖籍何处、家中何人、父母如何,以至平日里的小习性,尽是一清二楚,不差分毫。
他冷眼瞧着,李维面上青白换色,始终不发一言。他是不曾见过别个短了记忆的如何恢复,却也听说一二,总要折腾几番才是。眼下李维如此平静,没疼没痛,也瞧不出是想得起想不起。倘若想起来了,又当如何?赵可桢既不欲告之真相,怕是不愿他恢复的。照说,应当遵照主子意愿,速速通禀了,再听定夺。然则他同李维相处日久,不免有情暗生。他若执意要去,又怎的处?思前想后,作不出个结果来,面上依旧似笑非笑,安然如素。
三人打从大牢里头出来,正午时分,骄阳正炙,李维便站在那处,闭着眼睛沉思。气氛一时好不肃整,六月的天要结起冰碴子来。任是季少逸那个没个眉眼高低的,也讷讷不语,自顾低脑袋沉思。
楚天熙心道,总得有个收场。便清清喉咙问道:“瞧好友这番,是信了他们所言?”李维没言语。楚天熙续道:“好歹不是知根知底的,只听一面之词,可靠不可靠,尚未可知。”顿了一顿,瞧李维依旧没有开口的意思,颇有些尴尬。
半晌,李维道:“他所言是真是假,我心中已有分晓。”
楚天熙心下一惊,暗道必定是想起甚么了,正待要问,面前忽地一空,低头看去,那书生竟然双膝倒地,工工整整跪在面前,惊得闲人蹬蹬蹬后退三步,恶狠狠倒吸一口凉气,也不晓得是个什么想法,只一味的恼怒起来。不由沉声道:“起来!你这是做什么?”
那李维下跪诚然教人称奇,楚闲人变了脸色,才更少见。季少逸啧啧道,怪事天天有,今天何其多啊。
楚天熙上前搀扶,李维不从,只道:“天熙好友,你我相交一场,如今李维有求,势必要你为难,倘若不允,李维决计不会勉强。只求好友给一句痛快,帮得,帮不得?”
那书生面色淡然,不见喜怒。只一双琥珀色的眼珠子,清澈透亮,决绝不回还,丁点余地也不留下。楚天熙瞧着,不禁发起怔来,从前的李维,从也不会作出这般神情,总是个温和柔顺的性子,眼睛里头含着笑,如同能把天地也装了进去。如今细细想来,之所以不时便觉着他要乘风而去,怕就是因为,他虽把天地装在眼里,却不曾将一物放在心上。如今,究竟教他寻回了掉失的,还如何能拦得住?如此想着,心头苦痛难以名状,如噎在喉,酸胀难当。眼见着就要落下泪来,急忙忙站起,背过身去,好一番平定,才恢复如常。
假意哀叹一声,摇首作难道:“好友啊,你真是把我个天大的难题啊。”边说,边把他扶将起来。
李维情知是诺了,便任他搀扶起身,笑道:“李维也欠了天熙偌大的人情了,日后如何偿还,甚是苦恼。”
楚天熙忽然正色道:“先不必着恼这一个,帮得成帮不成,还要分两说。单说你现下如何打算?”
李维看了一看季少逸,道:“自然是要先解决这一桩。”
话分两头,各表一枝。赵可桢一早听说大理寺承办李维一案,那季少游竟也不同他请示,便擅自从宫中出来,气得又摔砸了好些瓷器。近些天诸事不顺,活似撞了霉运。
甫一下朝,乘一顶小轿来到季府后门,亮出牌子,不多一会,季少游打从里头接迎出来,请在府上。
他此时正焦躁,昨夜后半夜到得家中,竟不见胞弟。问了管家,说是去寻酒吃了。等到天明也不见归,眼见要上朝时分,只好一头着家人去找,一头心不在焉去了早朝。回到家中,竟还不曾归来,又从下人口中得知,二少爷是听了流言,恼羞成怒,憋在家中好几日,想是火气不小。便愈发胡乱担忧。赵可桢到时,正打点家人,要亲自出去寻人。
白地儿青花的瓷儿杯,绿汪汪的水,不动时凝在一处,又有白雾升腾,恰似暖玉生烟。晃悠悠的叶儿,个个舒展体态,上浮下陷,十分悠然惬意。赵可桢吹了两口,一圈圈波荡开去,香气四溢,沁人心脾,极是上品。
“季大人倒是舍得,如此好茶待客,不怕遇见俗人,白白浪费了?”
季少游虽然心急如焚,面上不动声色。他从宫中出来一刻,已然做好打算,明知赵可桢不会轻饶,他本着意要他在宫中做内应,自己轻易出来了,如何肯罢休?好说就送他回去,一个不好,怕是杀了泄愤,也不在话下。眼下是个定生死的时刻,大意不得,只能小心应对。
“长生王爷说笑了,这是皇上赐下的贡茶,小臣天大的胆子也不敢随意待客。王爷身份尊贵,府上再无别个可堪一奉的,才请出此茶来。”
赵可桢受封长生王,属地也割划了下来,诏书已然备好,直等他请了道士进宫作法、接待番国使臣一毕,有个由头借着,便诏告天下,风风光光送去属地。这些个事件在宫中也不避人,早传了开去。朝中也是口耳相传,人尽皆知。
“如此说来,父皇对你果真是疼宠有佳。既然这样,你又是那里不满意,顶着掉脑袋的危险,非要往外头钻呢?”赵可桢说着,眉目厉色顿现,手中茶杯一抛,啪嚓,摔得粉碎,一杯好茶未吃一口,全浇了地面。
季少游不慌不忙,拱拳道:“王爷息怒,恕臣斗胆一问,此乃天大的好处,王爷因何要怒呢?”
接过钟伯递上的帕子,赵可桢漫不经心哦了一声,着意他接着讲。
季少游道:“臣在宫中,不过是个宠臣,镇日里陪着皇上书画,半点政事也不得参。不敢欺瞒王爷,皇上对臣虽然宠爱,却未曾碰过臣一根指头,臣虽忝伴君侧,毫无用处。如此日久,必定要生变数。如今出得宫来,官复原职,出可上朝,入能议政。一个无甚作用的宠臣,换一个军机要官,实乃天大的便宜。下臣愚昧,不知王爷怒在何处?”
赵可桢听完,端起他面前的茶杯,凑在鼻间闻了一闻,又看了半晌,把头一扭,随手又抛在地上。啪嚓,同先前那一只摔在一处,绿绿白白,邋遢污乱,好不入眼。
季少游也不明白他是个什么意思,只好缄默不语。那赵可桢等了一会,不见动静,便怒道:“怎么?到你府上,连杯热茶也不奉么?大理寺卿好大的官威啊!”
季少游咳嗽两声,没口的含冤,心道传言果然不假,这一位最是喜好摔打瓷器。因他们几次见面,多在宫中,赵可桢有所收敛,遂不曾见识。如今一见,倒不如不见的好。吩咐家人上茶,有下人战战兢兢躲开地上碎片,捧上两杯热茶,退了下去。
赵可桢端起其中一杯,在手中把玩,道:“照你说来,父皇未曾临幸过你?”
季少游道:“绝不敢打谎。”
茶杯在手中转了一圈,复回到桌上。“也罢,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只不过,你须得记得,绝不能再有第二次。”
季少游唱个诺。赵可桢又问:“既然着你办李家案子,你预备如何?”
季少游沉吟片刻,道:“依臣看来,此案证人一死一伤,证物也只可证明,司马胜潜藏李家。那李家只需否认到底,一口咬死是被欺瞒了的,怕是也拿他没奈何。不若……不若就此放他一马,也好在皇上面前——”
话音未落,啪嚓一声脆响,第三只杯子究竟难逃一劫,碎在地上,残片兀自咯吱咯吱晃悠。
赵可桢也没别个不满,吩咐道:“我要李家满门死绝,一个不留。”
他始终记恨当日李康隆在他府上摆的威风,加之这一次又绑了李维,每每累其受险,新仇旧恨,岂容饶过?
季少游嘴上唱是,心里头打了个突,暗道也不知道李家如何开罪了这一位,非要置于死地不可。然则,他此刻方捡回一条小命来,那里肯再招惹他不快?只好顺之应之,不敢多言。
他面前的第四只茶杯,教端了起来,季少游叹道,罢了,这一只怕也是保不住了的。耳边只听他道:“是了,你如今手中握有官差百人,又师出有名,即可封锁城门,挨家挨户给我搜,定要找出我哥、李维来。三日之内,我要见到李家上下抄斩,看见李维好端端地回来。”顿了一顿,道:“找到李维,不必大张旗鼓,随便找个合衬的尸首代替了,将本人秘密送回来。”这几日他思前想后,心道与其找来李维回来,教他嫁给楚天熙,不若就此断他死了,偷偷藏在身边,瞒过一时风头,再换个身份与他,如此一石二鸟,实为上策。只是风险甚大,一旦教别个捉住把柄,定然要上达圣听,到时——也管不得许多了。只要李维能回来、只要……
季少游自然不知道他葫芦里头卖的什么药,见他兀自出神,便答了个诺。过不一时,似乎想起甚么好乐的事情,竟撇唇一笑,端起仅存的茶杯,抿了一口,叹道:“好茶。”又喝两口,平平安安放下,才起身要去。
季少游打发家人收拾残局,同他一道出门,到了大理寺,当即下令,封锁城门,全城搜查李维——自然,还有季少逸。如此好机会,不用未免可惜。
这一回讲的是,因缘际会,书生复前尘;旧怨新恨,李家祸满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