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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第 32 章 ...

  •   古往今来,多少母慈子孝的轶事,广为流传,为人乐道。你看那卧冰哭竹、扇枕温衾,无不是为报生养恩。自当如此,亦心念口道,父母恩情山高海深,万难报其一。可见母子天性,母子连心、父子天性,打骂的在儿身上,苦痛的在爹妈心。任你将来锦衣玉食,功成名就,父母只与你借了个名头,享乐了几年?到底一培黄土掩尸身,成就你一世风光。大恩大德,委实难以报答。
      世间却又有一遭,做娘的养儿十数年,恨意绵绵。为儿的受恩了十数年,公堂相见。是怎回事?却听讲话的细细道来。
      顺天府尹裘大人授命于天,连夜升堂审理威武镖局窝藏飞天盗一案。他自不是个糊涂官,算不上断案如神,明察秋毫的功夫也没个十成,却是个不肯怨错好人的清官。又有三皇子找克隆、小皇子赵可桢、刑部侍郎楚天熙、一旁听审,恁般大的阵仗,岂敢有丝毫殆倦?
      前头“威武”一声喊完,裘大人正乌纱腰带,整大敞官袍,跨步来到堂上,同二位皇子一位同僚礼罢,撂下摆高坐明镜高悬,六寸惊堂脆生生一声响,老爷叫道,“左右!带人犯!”
      哗啷啷铁器碰撞,吱呀呀夹板木响,两名身高过丈、膀大腰圆的差人,一左一右,带上个手铐脚镣木枷板的精壮汉子来,只见他一身囚犯装束,发丝凌乱、面色憔悴,却丝毫没有屈服神色,两脚分开,腰背挺直,双目如炬,正气凛然,真个是一条不吃威武的好汉!
      自古做官审案的,都有这么一手相人的本事,作个不甚恰当的譬如,那当娼的一眼瞧得出来嫖的,做官的自然也能瞧出当贼的。裘大人上一眼下一眼打量李严一番,不禁暗自叹服,这一个决计不会是违法乱纪的贼人。又见他太阳穴鼓凸、浑身颇有肌肉,便晓得是个行修不差的练家子。
      李严兜头要跪,碍于刑具,无法施全礼。赵可隆见状,吩咐卸枷。裘大人正有此意,招呼左右。两位差官齐上合力去了个重有足足五十斤的大木枷,实则平常人犯,即便杀人放火的死罪,也不肯轻易使这般重量的。
      赵可桢一边冷眼看着,哼哧一声,换个方向依着,又不做声。裘大人暗自咂舌,吞了一口唾沫,斜眼把三皇子瞧着,只见那一个神色有些愤然,却苦于无处泄气,偶一抬眼儿,碰个正着。立时挨了一记冷光,贴头皮蹭过去。裘大人出了一身白毛汗,清了清嗓子,与跪在堂下的李严道:“犯人李严,你可知罪!”
      李严不卑不亢,腰背也不曾弯上一弯,抱拳回道:“回大人,不知草民身犯何罪。”
      撂下这一头你来我往、见招拆招不提,单说狱中玉娘,请郎中来验看,只说体虚受惊,瞧不出大病。便使婆子一边照看,弄冷水醒神,待传唤上堂。
      玉娘抓了婆子手道:“大姐,你可知我身犯何罪?”
      那婆子专司女囚,岂有闲工夫件件都来查问,又鄙她身份低下,是个皮肉生意的,便不与她好颜色道:“你自家犯下甚么好事,别个晓得的?”
      匆匆半生,见惯了人情冷暖,尝遍了酸辣苦咸,怎不识得这是鄙夷嫌弃之意?饶是如此,不得不好皮脸去探问,“那击鼓报官的,是否个小童子?”
      婆子不耐烦,骂道:“休与我讲话,老婆子一把年岁,临了临了,再教败坏了声名。”嫌她破碎,说罢起身要去。
      玉娘一把抱住婆子小腿,哭得好不撕心裂肺,满面妆容尽数化了,红一块黑一块,绾发的朱钗也脱落了,一头斑白花发凌乱散开,活脱脱个疯妇:“大姐、大姐……行行善、发发慈悲,你便与我个明白,到底是个童子不是——到底、是我儿不是……”
      那婆子自抽拔小腿,口中不干不净把恶毒话与她,猛一听明白她言语,竟愣在原地,“你、你说那是你亲生儿子?”
      玉娘闻言,哭声遏止,浑身虚脱,跌坐在地。那婆子也自知漏嘴,连忙掩住口舌去疾步去了。
      心中千回百转,没个头绪。先前可也想过,倘若当真如同司马胜所言,果是他做的,又能怎么?事到临头,反倒恨生不起。过往烟云,一件件浮现眼见。那个咿呀乱叫的小奶娃,唯唯诺诺跟在裙角后头,若想扯一扯,也许左思右想好几日。教甩了开,消沉过后,再来尝试。诸如此般,不胜点数。不过是个无知的奶娃娃,从顾家抱来那时,牙也不曾出几颗,怎生生白受了许些年的怨恨?许是应了老话,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抱定主意,玉娘心中满是愧疚,想她自私一世,临到入土,终要为回别个。
      此时已过了几回堂,顶数三皇子最不爽快,坐在椅子上头,皮笑肉不笑,挪屁股扭腰,好顿折腾。斜眼儿看赵可桢,自家兄弟,小他近双十年头,偏生最受帝王疼宠,如何顺眼?
      那边自当看他不见,钟伯伺候一旁端茶用药,椅子上头还铺垫了一层绒毯,十分周到。
      楚天熙一边讪讪作态,同三皇子使眼色,个中有些讨好意味。三皇子倒是不屑个楚闲人,他楚家如今只剩个将军在外,朝中再无作用,眼见失宠,得之何用?遂不多着意。
      裘大人满眼的阴谋算计,心中也颇为不快,暗道公堂倒成了你等勾心斗角的所在,脏了我这一亩三分地头儿。面上又不好开罪,只得佯作不知,顾自审案。
      李家人分别过了一趟,只留下个家住李严同他独子李康隆。先前由赵可桢呈上证物一份,证明司马胜便是飞天大盗。又传唤童子进来,当堂对质。童子所言,李康隆同司马胜在分桃馆内会他,言语当中承认,正是他二人绑架李维,如何如何,一一二二讲了一遍。又道那鸨子也在场的,如今只好再唤鸨子来。
      玉娘受两个壮丁衙役拖着,她本有了年龄,祸事临头,即便心中做好打算,再不慌乱,腿软脚软依旧避不得免不了。两个差人也自恃身份,不愿多碰她一碰,入进到堂内,左右一推,便已跌在地上,趴伏匍匐,姿势不雅,狼狈不堪。将将支起身来,打眼环顾堂内一周,最后落在童子身上。许久,才朝上头哀哀切切俯了俯头颅,“大人。”
      裘大人捋了一锊须冉,地沉沉嗯了一声,夹起惊堂啪一声拍,道:“堂下所跪何人,姓字名谁,祖籍何处,是何营生,一一报来!”
      玉娘收拾衣装,伸出一只手来,颤巍巍讲额前碎发抿到耳后,道:“奴家名唤玉娘,是京城人士,自己个儿开了个分桃馆。做的、做的是风月买卖。”
      裘大人道:“如此,本官问你话,须得如实回答,倘有些微差池,休怪本官手下不留情!”
      玉娘悲切切一声诺。
      裘大人道:“昨日下午,你在何处?”
      玉娘道:“回大人话,就在分桃馆内,不曾稍离。”
      裘大人伸手一指李康隆,问道:“那你可见过此人不曾?”
      玉娘抬头看了一看,便道:“见过的,昨日下午,他同个漂亮小书童一道来的。”
      裘大人颔首,道:“你又是如何接待的?”
      玉娘答道:“只因他们是头遭来,奴家怕他们生分,便亲自接待的。”
      裘大人道:“你楼子里头去了生客,尽是你自接待?”
      玉娘唱个诺字。
      裘大人道:“你们都说些了个甚么?可是他们央你借地方,与他们作交易用。你又唤了这小童子来,因他无知,便教他代替他二人交易!还不从实讲来!”
      玉娘闻言,跌忙以头触地,高呼冤枉。裘大人佯怒,便道:“你还做狡辩!这童子便是认证,他一五一十讲的清楚,分明是他们与你勾结,还有何苦可诉、何冤可叫!”
      玉娘哭声渐小,跪坐在地上,垂起泪来,抽噎道:“大人有所不知,昨日确是唤了他来,只不过,万万无有甚么绑架,什么交易。错也全在奴家。这二位客官尽是生来,奴家猜想,必定是喜欢干净的。唤他去,只因楼子里找不出个雏儿,便想教他陪上一陪,只喝两杯再去。那知他不肯,强自坐了一时,便自去了。想必是怀恨在心的,今日连同两位无辜客官一同告上堂来。”
      童子一直缄默不语,他心中早已暗下决心,不论背叛了那个,也护定了李维。人证物证尽在,容不得别个翻案的。
      他道:“大老爷明鉴,小人有下情回禀。”
      裘大人见他要讲话,溜了一眼赵可桢,那位掩着嘴角咳嗽两声,意味不明。裘大人缩了一缩脖子,道:“讲。”、
      “大人,昨日他二人去后,小人在鸨子房间见了一件事物,是个玉牌。小人见她多次拿了出来把玩,以前又不曾见过,想必是这二人送与她的。大人大可入她房内搜查,倘若没有隐情,又没叫酒吃席、又没寻戏子小倌,两个好端端的大男人,送个鸨子甚么礼物,还如此贵重!”
      裘大人沉吟一下,便吩咐两边,前去查看。
      玉娘脸色青青白白,十分好看。突地哭叫起来,扑将过来劈头盖脸,把那小童子一顿好揍。
      小童子措手不及,任她抓了两下,面上见红。两边差人忙上前拉拽了开,娘哭儿嚎,场面混乱。
      裘大人一拍惊堂木,道:“成何体统、成何体统!”
      彼时,玉娘竟又好似换了一人,压在地上,安安静静,也不挣扎。公堂之上,只听闻童子隐隐啜泣。
      半晌,玉娘缓缓抬起头来,与裘大人道:“大人,奴家也有下情回禀。还望大人容许。”
      裘大人也不教两旁衙役放开,单教她个半百老妇难堪伏在地上,就此叙说。
      玉娘也不在意,就道:“大人,这小童儿之所以如此冤枉陷害奴家,尽是因着,他并不是我亲生儿子。”
      旁人听的糊涂,怎么又成了儿子?先前并未曾听说,她与他还有母子这一层干系。况且天底下那里有使儿子陪酒的娘?
      只有童子止住抽噎,面无人色,盯着那疯慥慥的女人,呆若木鸡。
      如此,才要引得玉娘一番——性命养子全不顾,破釜沉舟为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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