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谲定终身》墨月深

213、213、辰心

　　由于表面上贺辰旸还是创合的艺人，所以他只带着方荃一人下了车。许成蹊在迅速拉开又合拢的车门缝中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怔怔发呆。
　　他有多想陪着贺辰旸一起进去，只有他自己心里知道。
　　可他更知道他不能。
　　即便夏澜已经和公司做了无数套预案，预备在他俩哪次不小心曝光的时候进行万全的舆情公关，但那不是现在。
　　现在，他只希望贺辰旸的所有精力都能放在认亲上，好好的把玉佩吊坠还回去，了却这件事。
　　眼见贺辰旸的身影已经消失在电视台大楼内，许成蹊无奈地掏出手机。之前与电视台确定会面地址时，由于时间尚无法确定，电视台便提议干脆用直播的方式，待他们差不多到达的时候再开启直播，方便调整。
　　许成蹊搜索贺州电视台的直播，果然已经开启，时间还不长，这会儿正由主持人介绍前因后果。那对中年夫妇略显拘谨地坐在旁边，与满脸不耐的表哥形成鲜明对比。
　　虽然开播时间不长，观看人数却极其恐怖，不光因为贺辰旸现在的粉丝群体已经相当庞大，还因为夏澜下午差人刷的那些讨论度颇高的话题。
　　许成蹊看了几条观众发言区的弹幕，大多在说让贺辰旸不要被道德绑架。亲生父母从没有尽过抚养义务，并且已经涉嫌触犯遗弃罪，就算贺辰旸作为公众人物，在很多方面都要谨言慎行，但这也绝不能成为他们用来脱罪的手段。
　　不得不说夏澜使的手段很有效，就算贺辰旸真是那对夫妇的亲生孩子，也还能有些转圜的余地，而不是只能被迫接受，以博个好名声。
　　思忖间，直播里已经出现了新的动向，主持人似在朝镜头外的什么人示意，很快便朝镜头正色道：“那么现在，贺辰旸已经来到了我们的直播现场。”
　　镜头遂即缓缓转动，贺辰旸从旁边入画，伴随着镜头的位移走到主持人留出的空位边。
　　不及坐下，那表哥就已率先一步站起身，上前猛拍两记贺辰旸的肩，拍得贺辰旸与举着手机观看的许成蹊一起皱眉。
　　刚到现场什么都还没说，就摆出这种理所当然的架势，是想暗示什么？
　　这还不算完，那表哥拍完肩之后，那对中年夫妇也随之站起身，哭嚎着脸朝贺辰旸扑去。两对怀抱左右簇拥，场面本该温馨感人，然而镜头当中的贺辰旸依旧保持着他淡然的神情，就像发生的这一切，与他并无太大关系。
　　“你小子！”那表哥看不过眼，又猛拍他肩膀一记：“长这么大就一次都没惦记过找自己的父母吗？”
　　许成蹊差点没骂出声，这说的好像是孩子不慎走丢父母经年累月找寻无果似的，居然还敢把锅往贺辰旸身上甩，简直臭不要脸！
　　总算电视台主持人还靠谱，示意大家先坐下慢慢说。当然，重头戏还是两件信物的确认，那对中年夫妇和贺辰旸同时把玉佩吊坠放到小几上，让镜头拉特写，遂即那妇女伸手拿起贺辰旸的那块，放到眼前仔细端详。
　　“没错，就是我家的！”她握着玉佩激动地摩挲：“买回来时不小心在桌角磕碰了一记，所以缺个米粒大的小口！就是这儿！”
　　特写镜头又从小缺口拉远，把现场众人各式各样的神情拉入画面当中。
　　许成蹊紧紧盯着贺辰旸的脸，他能读出贺辰旸表情中那种复杂的伤感与悲哀，并不是为自己，也不是为面前这对中年夫妇，而是为那位不知姓名的玉佩原主。
　　“是我儿！是我儿！妈妈对不起你啊！当年家里穷，你又身体不好，没钱给你治病，妈妈是实在没辙才把你放在福利院的啊！”
　　那妇女再度向贺辰旸扑去，这回哭得愈发情深意切，也衬托得贺辰旸的表情愈发淡漠疏离。
　　骨肉分离之后的重逢无比引人动容，就连刚才还让贺辰旸不要被道德绑架的弹幕里都开始刷贺辰旸为什么表现得如此不情愿。爸妈也有他们无可奈何的苦衷，与其因为没钱让孩子病逝在家里，还不如放到福利院，或许还能救下一条小生命，就如同现在这般。
　　没有养恩，好歹也有生恩啊。
　　许成蹊看得冒火，他是不知道那玉佩到底怎么回事，又为什么会到贺辰旸手里，但就这么任由不知情的看客瞎指责，他气不过！
　　快说啊！快说出实情啊！
　　大约是听到了许成蹊内心的呐喊，直播镜头中的贺辰旸在被中年夫妇轮番折腾着抱完之后，终于脱出身来。他沉默地把那块被妇女塞回他手里的玉佩又放到桌上，望着面前哭得稀里哗啦的几人，轻轻叹了口气。
　　“玉佩的原主不是我。”他说：“玉佩的原主是与我同在一所福利院的小孩，他叫贺辰心，六岁那年，死于先天性心脏病。”
　　不仅是直播现场，就连疯狂刷屏的观众发言区，都连带着寂静了一瞬。
　　“他去世之前我曾答应过他，要帮他把仅有的信物，也就是这块玉佩，还给他的父母。”贺辰旸伸手轻点住玉佩，把它往中年夫妇的身前推了些距离：“现在，物归原主。”
　　现场数人的表情简直就像在演一部夸张的默片，连那位靠谱的主持人都愣是没能接上话，视线追随着那块被推过去的玉佩，想象这数十年间，它到底承载了多少无法言说的哀伤。
　　直至那传说中的表哥兀的拍桌而起，怒道：“你撒谎，你就是不想尽赡养义务！用这种谎话来骗人，简直丧尽天良！”
　　贺辰旸冷冷觑他一眼，并不接话，显然是懒得搭理这种无端的指责。
　　掉线半晌的主持人总算回神，略一思索，朝贺辰旸问道：“当年你应该也才……几岁？你能确定吗，这不是你的信物，而是属于另一个已经逝去的孩子？”
　　“我确定。”贺辰旸道：“贺辰心的档案记录福利院里可以查，并且，我的身体从没得过治不起的病。”
　　要说起来，他当年愿意代替别的孩子去武校，也是受贺辰心这件事的影响。
　　贺辰心的先天性心脏病状况非常复杂，能活到六岁已经相当不容易，前期福利院还出钱给他动过一次手术，然而效果很不好，后期便不愿再让大笔资金无效打水漂。
　　那是一个被所有人放弃的孩子。
　　被放弃的孩子悄无声息地死在了自己的铺位上，只有旁边铺位的贺辰旸听到了那濒死时痛苦不堪的呼吸声。
　　从此那声音便成了他经久不散的梦魇，连带那个很快便被新来的孩子占去的铺位，都让他夜夜惊醒，无法安眠。
　　所以，当武校来挑选孩子，而被选中的那个孩子又哭闹着不肯去的时候，他主动找上了牛院长，说自己愿意代替。
　　武校很好，吃的那点苦比起无法摆脱的梦魇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它有一种仿佛永恒的稳定与安宁，让他从此每天都能在十点钟准时入睡，并在五点钟准时起床。
　　主持人朝妇女提问：“那么阿姨，您说孩子当时身体不好没钱治病，是否就是得的先天性心脏病呢？”
　　那妇女喏喏应着，或许因为年代太过久远，她自己也已记不清，只说医生告诉她情况非常严重，要动很多次手术，要花很多的钱，并且也没法断定孩子能活到多少岁。
　　在看到贺辰旸戴着的那块玉佩时，她以为是老天开眼、佛祖保佑，以为有好心人给他出了治疗费，才让他能够安然无恙地长大。
　　殊不知，自己那个病重的孩子，早已死在了十几年前的某一天。
　　终究是一场空。
　　“那，那！就算你说的属实吧！”那表哥依旧在叽歪着跳脚：“你作为贺辰心托付遗嘱的好朋友，为什么这么多年都不帮他找父母？你，你好歹也得承担一部分责任吧！就算只是人道主义，好歹也得出点钱给二老养老吧！”
　　捧着手机的许成蹊简直气得跳脚，恨不能冲进去把那表哥暴揍一顿！
　　这又关贺辰旸什么事！他自己都才进圈几年，勉强站稳脚步，天天忙着工作，哪有那么多精力和能力去找人？
　　贺辰旸的钱难道是大风刮来的吗？捐了那么多做慈善还不够，还得给这对自己抛弃孩子的夫妻养老？
　　凭什么？！
　　“说穿了就是要钱啊……”同在旁边一起看直播的夏澜幽幽感叹一声：“我还以为有多深情呢。”
　　许成蹊咬牙切齿道：“我想骂他！”
　　夏澜提醒道：“别用大号骂。”
　　许成蹊：“……”
　　算了，夏澜知道他有小号也不奇怪，但他不想把那个关注了贺许人也超话的小号曝光给夏澜。况且他在直播里骂，那个该死的表哥又看不见，反倒徒添一堆火气。
　　他郁闷地跺着脚，朝自家无辜的经纪人叫嚣：“他们有完没完？还没问完么！不是很清楚了么！”
　　“你冷静点。”夏澜摁住他：“这是直播不是录播，得给观众个阶段性|交代才行的，你总不想旸旸背着‘没有同情心同理心’之类的骂名仓促结束吧？”
　　许成蹊还是越想越来气，骂骂咧咧地说要找曹名仕去挖那个表哥的底，被夏澜好一通安慰，才勉强安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