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振同人/田三/三光鳥的長眠》睡仔

19、第 19 章

　　孝介是下午才從密醫那裡回來的，此時正一把抄起水桶倒掉裡面的水，土地乾黃的將水吸得丁點不剩。
　　上個禮拜還可以下著傾盆大雨，而這幾天卻熱得地裂又令人發昏，處處只有蟬聲響亮。

　　他伸手擦掉額頭上的汗珠，瞇眼，看見水谷從遠方走來。

　　文貴見到了孝介，沒有像過去那種急著招招手的模樣，倒是兩手緊緊收在袖子裡，一臉陰鬱。

　　水谷文貴也不曉得自己怎麼這幾天都這副德性，梅原雖然廢了一隻手，但現在也逐漸恢復了身體，田島正在生重病，但也沒有真的丟了性命，那件事過後，他們也沒再失去哪個兄弟了。

　　雖然心裡有些對自發扛下責任的三橋感到抱歉，但終究這男孩跟自己也不是從小到大的，比不上那種患難的感情，知道對方逃不離死的命運，感嘆歸感嘆，這鬧到東京去的大命案，就算有轉圜餘地，也不是他們這種遊街少年能做到的。

　　想到這裡，他又皺了下眉頭。

　　自被放出來後，他這幾天都待在姊姊那裡，除了姊姊，其他的藝妓們這幾天也對他特別照顧著，畢竟被捲入這麼大的事情，出於關心而替他壓壓驚也是正常。

　　一切都回到原來的生活，但文貴心裡也清楚，自己變了。

　　「田島還好嗎？」他站在孝介面前這麼問。

　　「老樣子。」

　　「我看看。」

　　才剛起步，卻讓泉一手所攔住了。

　　「田島的姐姐來看他了。」

　　很簡單的敘述，照過去水谷的心性，可能還搞不清楚狀況，但現在他只是點點頭，沉默地。

　　幫著清理完馬廄，兩人靠著木柵欄邊坐下，已過兩個時辰，田島的姊姊還是沒有出來。

　　「孝介，你相信田島的病，真的會像是二丁目傳得那樣…是心病帶出來的嗎？」

　　「你認為呢？」孝介面無表情，聳聳肩膀。

　　「不知道。」水谷低下頭。「但你是最親近田島的人，總會知道。」

　　「我不是最親近他的人。」泉平靜的敘述。

　　水谷愣了一下，看著泉若有所思。

　　「別看著我，你心裡也知道誰才是田島最親近的人。」

　　水谷收回目光，久久之後，嗯了一聲。

　　「其實…我到現在還是不敢相信，三橋真的殺了那個洋人，又頂了所有人的罪。」無論怎麼絞盡腦汁去想，水谷記憶裡的三橋廉，都是怯懦又膽小的混血男孩，不是躲在田島身後，便是縮在角落，說話聲音小，又容易哭泣，所以不得不承認，被放出來時，他實在很驚訝於其中原委。

　　然後又不知道為什麼，忽然想起孝介以前說過的一句話〝他是田島相信的人，那麼我們就相信他〞。
　　也許田島真有看透人心的能力也不一定。

　　「我現在終於比較能理解，田島為什麼會…對三橋放這麼多心思了。」

　　泉只是點點頭，沒接話。

　　因為案件的關係，屋子曾被警方強制搜過，至今還保持著一片狼藉的狀態，連床板都被硬生生拆開過。

　　田島背倚靠牆，保持半坐的姿態，這兩個鐘頭內，坐在側身的女人始終斷斷續續的試著與他溝通，但他的回應總是簡短的應聲。

　　「藥煎好了。」女人說，她看著悠一郎，弟弟的側臉陷進陰影。

　　悠一郎伸手拿過碗，一口一口沉默地喝掉了。

　　女人的表情是很疲憊的，收下空碗，雙眼的紅腫已經慢慢消退。
　　她再也受不了這種氣氛，站起身。

　　「隨便你吧。」
　　摔下碗，跨出了大門。

　　田島從來沒見過姊姊對自己發過這麼大得脾氣，更想像不到，現在的自己只會靜靜的坐著，甚麼都不想管。

　　窗外烏鴉的聒噪叫聲不絕於耳，就好像姐姐的話一直在耳邊迴盪。

　　你知道外面再傳什麼嗎？羽見社的悠一郎竟為了洋人的孌童而生了一場大病。

　　你是不是真要為了三橋廉，連我都拋下了？

　　三橋廉或許是個好孩子，但他不值得你這樣…

　　回想著淚珠沿著姐姐臉龐滑下的場景，悠一郎想，過去他從來不饒恕讓姊姊哭泣的任何人。
　　但現在卻是自己惹得姊姊哭了，還束手無策，只能看著，無法反應。

　　因為他不知道該如何反應，本想告訴姊姊，自己跟廉不是這種關係，他們是朋友，是兄弟。
　　但他一句話也說不出口，也不知道為什麼。

　　或許，真的是因為廉的那封信吧。他想。

　　田島悠一郎這輩子沒有離開過京都，大半輩子則是在二丁目裡討生活，他腳步邁得不遠，視野卻已經透過形形色色的人種，看見了另一種世界。

　　他覺得自己看得夠遠，雖然沒特別去思考，犯案的規劃、來往的人群，經驗跟直覺都會給予他幾乎準確的答案，讓他立刻知道下一步怎麼進行，該跟怎麼樣的人交涉，才能得到想要的東西。

　　他覺得自己看得太淺，很多事情，即使拼了命、破了頭，還是看不見結局，摸不到結尾，二姐自殺前，他看不見跡象，三橋被帶走前，他看不到預謀…

　　還有如今三橋送來的那封信，那些話，都讓他覺得很多事情，無論自己拼盡氣力去力挽狂瀾，也喚不來那一丁點的契機。

　　田島悠一郎曾經覺得自己夠了解自己。
　　因為他可以明確的感知自己的實力範圍，能夠運用洞悉身邊所有事物的能力，做出遠超出實力的事情。

　　但現在卻覺得自己其實照著鏡子是一片模糊，看不透也摸不清。

　　躺在病床上的悠一郎睜開眼，動了一下身體，仍然是異常沉重。
　　他迷迷濛濛間，想到了一個女人的微笑。

　　那女人眼睛很黑亮，透著精明。

　　他想見百枝姐。

　　一直以來，田島都覺得百枝姐是他的初戀。
　　在二丁目裡，田島悠一郎跟這位名花魁之間的往來，也是曾受過不少渲染，更起過一些風波，最後才變成現在這樣，連找地方說句話都得避嫌。

　　悠一郎第一次見到百枝姐時，年紀還很小，小得沒有記憶模糊，小得沒有任何能力抵抗男人把他姐姐從身邊帶走。

　　他大約記得那時候的百枝姐還只是一個穿著簡樸的少女，卻能教他識字，教他人生道理。

　　受訓中的她並不是個閃閃發光的女孩，以至於那段時間裡，沒有任何人會料到她將成為傲視二丁目的花魁，直到她發揮出那過人的聰敏，吸引了一個又一個大人物的寵愛。

　　但百枝姐的敏銳聰明，田島卻很早就已經感受到了。
　　他一直認為自己很清楚配不上百枝姐，所以當百枝姐愛上學識淵博的志賀先生時，儘管有些帳然，還是默默在一旁看著。

　　可是悠一郎卻從沒有一種被撕碎心臟的感覺。

　　他當初看到那封信的時候，其實沒辦法具體說出是甚麼感覺，卻很像被無形的手擰住胸口，越來越無力，難以呼吸。

　　然後生病了，病得很累，卻滿腦子還是這件事情。

　　田島沒有告訴任何人有這封信的存在，他自己親自撕碎了滿滿三橋筆跡的宣紙，但心臟也好像跟著信被揉捏輾碎。

　　他曾經覺得這個世界上，只有自己最懂三橋。。
　　他曾經覺得自己可以托起三橋的一片世界。

　　但他不得不承認自己，早已經越來越無法理解三橋，而這封信，卻讓過去那段日子裡，身邊那些人說過的，自己一直當耳邊風的話，慢慢浮上心頭。

　　「我身邊啊…很多人都說，你不過只想找根浮木…才死死跟著我。」悠一郎的聲音接近耳語，沙啞又低沉。

　　就算是又如何？
　　田島不是計較這些的人。

　　可是為什麼要說沒有遺憾了？

　　他閉上眼睛。

　　悠一郎覺得很心很沉。
　　很想見百枝姐，想問問，感情是甚麼東西。

　　田野在昏黃渲染下，一片火紅。
　　一隻隻烏鴉飛過屋簷，浸染在夕陽中。

　　田島的姊姊是低著頭離開的，腳步匆匆，也沒有跟泉和水谷道別。

　　少年們見狀，互相看著彼此，本來才起身準備進屋的姿勢，又慢慢退了回去，坐回地上。

　　水谷把玩著地上的乾牧草，忽然想起什麼，開始說話。

　　「我啊…」

　　沒下文，孝介知道文貴正等著自己反應，嗯了一聲，表示自己正在聽。

　　「就算經過了這次的事情，還是相信新時代的…」

　　聽到水谷的肺腑之言，泉諷刺地笑了，卻更像是挖苦自己的笑容，他沒有再費力去改變水谷的思想，只是問為什麼。

　　「因為啊…我見到比我更相信新時代的人。」

　　泉問誰呢。

　　「記不記得，我曾經跟你說過有一個很煩人又可怕的警察吧？」

　　回想了一下，泉應聲。

　　「他昨天來找我了，問有誰可以替三橋的案子作證。」水谷乾笑一聲，然後低下頭。「我沒想到竟然有人還這麼關心這個案子，又竟然是一個警察。」

　　「就因為是警察，所以沒甚麼用。」

　　水谷知道泉的意思，有點洩氣地。「…你說得沒錯。」

　　「所以就算我相信他真有辦法把我們弄進法院裡，我也不抱希望，想想，我們這些人話啊，有甚麼用，但他還是不放棄，一個一個問題不停地問著，一點機會都不想放棄。」

　　本以為會聽到泉嘲諷的回應，身旁卻是無聲，泉就好像被這句話震住似的。

　　「他…能把人弄到法院裡？」

　　「…大概吧。」水谷聳聳肩。「我聽說他認識華族，但那是二丁目裡傳的，就不知道是真是假。」

　　過了一陣子，泉抬頭，認真地看著水谷。

　　「把這個人介紹給我。」

　　「啊？」

　　孝介的拳頭放了又縮，很明顯，正在懷疑自己的決定。
　　但他還是重新說了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