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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 1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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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唯一能做的事情就這樣了。」臻名元希聳肩,將手伸進衣襬內。
替三橋廉脫罪,現在可是連天皇都做不到的事情了,但做為臻名子爵家長子,還是可以打通不少關係,將其他幾位涉嫌此案的遊街少年無罪釋放。
阿部低著頭,似乎在想著甚麼。
真是,怎麼好像總是沒話聊似的。元希嘲諷地笑了一下,用手搭著下巴,模樣慵懶。
「我準備回東京了,如果還有甚麼需要幫助的地方,就稍封信給我吧。」他用手指扣著桌子。
這動作好像打醒了隆也,他終於開口。
「為什麼要涉入這個案子?」
隆也不夾帶任何情緒,看著元希。
臻名靜默了一會兒,然後笑著。「我啊,就算被周圍的人巴結慣了,也沒那種嚐鮮的意思去三番兩次看別人的冷眼。」
隆也些微地皺著眉頭,他知道男人在暗指自己。
「但我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從父親手上救你,和不計方法的想讓你離開那些危險的案子。」
這也就是為什麼打從在喬屋見到阿部的一開始,臻名就始終擺出不合作的態度,更在之後,不斷的暗示阿部遠離這個案子。
「因為在你的身上,我可以看見我想要的東西。」
「甚麼?」幾乎是對方語末就反映出來的問話。
但臻名還是沒明說,他沒明白的告知阿部他所想的。
阿部隆也那種不妥協,堅信著某種思想,並將其貫徹生命的行事作風,歷史上一貫的過程,便是在舊的思想環境裡,這樣的人看來愚蠢,而當真有所作為,就是成為新思想的領袖。
他看見了一個新世界的影子在阿部的身上,微微發光。
臻名認為隆也該活下來,而且不只是活著,他還要想辦法讓隆也活得很好,邁向更高的地位,但這點他永遠也不會告訴隆也,除了因為對方肯定無法領情外,還有另一點,他希望對方不要在涉入爭權奪利的環境後,有了成功者的迷惘。
現在還不是阿部該犧牲自己性命的時候,或許總有這麼一天,但那該是留在歷史下的瞬間。
「我走了。」
阿部看著眼前的臻名,他承認,已經沒有任何一絲過去他所認識的崇敬影子,但似乎好像有甚麼地方,仍是悄悄保留了下來。
「你…還想繼續學法律嗎?」不由自主的,他主動問了這個問題。
臻名回頭,想著這幾年將法律用在幫家族做大筆走私生意的自己,又轉頭看向如願以償成為警察,始終朝著目標前進的阿部,微微笑著,眼神卻轉開了。
「再說吧。」
回去前,再去看看千代吧,元希關上門前,這麼想著。
阿部獨自待在接待室裡,關門聲,聽來就像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
到不是臻名的問題,而是被無力感衝撞到了心坎處。
他質問自己,儘管他不認為自己是如周遭人所說的那般,是一個足夠出色的警察,卻也自認是個品德端正的警部人員。
但此時,他向來看不起的那些犯罪掛勾,卻替元希換來了關係,替遊街少年們開罪。
而自己呢?
他捏起了拳頭。
明明手頭上累積了希爾德‧布里諾那麼多可疑的犯罪點,庭院的屍骨也全數被開挖出來了,還有不少英國領事館的僕人證詞,而上司卻只是簡單的說了一句:缺乏更明確的證據與真正的目擊證人,而打算將那死去英國領事官生前的犯罪行為一筆勾銷。
這些搪塞的理由,也直接抹殺了嫌犯三橋廉反供的機會。
其實內務省警備部上上下下哪一個人不清楚,那些位高權重的人早已打算趁著英國人追究這件事以前,立刻把三橋處刑,死無對證。
作為唯一可以關鍵指認失蹤少年去向的梅屋,也因為與高層掛勾,徹底改了口供,矢口否認英國領事官曾經來此買下人口的事情。
他怔怔目睹所有汙穢的政治手腕在眼前又一次展現,卻一點辦法也沒有。
他恨著臻名那種寧願同流合污的心態,卻又更加痛恨著自己。
阿部深深的體會到,他太弱小了,弱小的不足以替正義帶來半點光明,只得被徹底的現實所刺傷。
正是自己的舉無輕重,才只能無力地看著弟弟的死去,並且在之後仍無法沉冤昭雪。
這才是他始終無法從弟弟的死亡裡跳脫出來得緣故。
明白這點後,阿部隆也的視線,逐漸地模糊了。
黑暗中,只有一道光從高聳狹小的窗口斜射進來。
長年的刺鼻酸味混著惡臭讓這裡彷彿是永不見天日的地獄。
三橋廉的額頭靠在牆壁上,聽見腳步聲走近的聲音,頭也沒抬一下,直到那腳步停在了自己的監牢外,他才轉過眼珠,注意那抹高聳的黑影。
「他還在外面等你。」花井簡單地敘述著,透過鐵籠的欄杆縫隙,看著坐在角落,一臉狼狽的少年。
三橋稍微動了一下身體,然後握了一下手,又鬆開了。「請別…」請別讓他進來。
「我知道你要說甚麼。」花井快速的打斷了他。「我也不會。」
「我只是想告知你一件事。」花井低下頭,他回想起田島昨夜聽見三橋不想見自己時,那一臉驚愕,並更加堅持要見上一面的心態。
「我不只會跟他說你不想見他,我還會告訴他,你是因為報了仇,已經心甘情願,了無苟活之意了。」他快速地說完。
三橋此時緩緩轉過頭,將低著頭的花井,掩飾著愧疚,卻仍然故作冰冷的花井,看在眼裡。
忽然之間,跟田島姊姊請求自己離開悠一郎的那一幕吻合了。
「好…。」
他微微一笑。
「那我離開了。」
「等等…」
花井轉過頭。
看著三橋顛了一下身形,趴伏在地,然後伸手朝自己的方向爬來,抓住鐵籠,露出那張蒼白消瘦,雙頰凹陷卻帶著微笑的臉,雙腿在地上留下一道怵目驚心的血痕,不由得,花井再度低下了頭。
「我親筆寫下來,他才會相信…」三橋說道。
此話不假,少年是很懂悠一郎心思的。
「明白了,我這就去拿紙筆。」
花井的步伐,連他自己都沒意識到,快的就像是閃避。
畢竟自己是親眼看著昨夜的拷問進行的,即使少年早已親口承認所有的罪刑,還是避免不了刑事局私下動刑詢問的一貫作風。
局裡心知肚明只要留下活口,等著動死刑的那一天就夠了。
所以下手更加毫不留情,肉不只是翻開了,有些還可以見骨,但眼前的男孩,過程裡,卻連一個名字都不曾吐出來。
更別提少年因為過去的身分,被脫下褲子,狠狠嘲弄的那幕場景。
但當時,三橋廉並沒有祈求或哀憐。
反而詭異地像是沒有疼痛,隻字不聞,半闔著眼,沉靜地宛如進入了虛幻世界。
站在角落看著那幕的花井,當時心裡很震驚,雖然他不曾表露出來,但過去心裡的確是看不起三橋廉的。
因為印象裡,無論是在悠一郎或者隆也面前,少年都是一副等待著他人保護的模樣,這對從小苦過來的花井來說,是很扎眼的個性。
但現在他對三橋廉,也多少有了點佩服的敬意。
但我還是不會讓悠一郎來見他。
花井心裡冷硬地想著,刻意撫平自己的愧疚。
三橋廉橫豎是逃不過死,但他說甚麼也不能讓對自己有恩的田島悠一郎也踩進這一腳。
花井梓閉上眼,田島那全然沒有掩飾的情緒,好像就在眼前。
我不信他不會見我。
他需要我…你在騙我!
你為什麼要騙我?廉根本不會這樣做!他根本不會!
當下花井也是錯愕地,他覺得那總是讀不懂內心,看起來直來直往卻偶有帶著詭詐思想,人們口裡羽見社的悠一郎,此時就像個無理取鬧的孩童。
他是完全無法理解的,因為過去他曾經因為妓女自殺的案子而前往二丁目,死者是田島的姊姊,而田島那時就站在一旁。
他看起來是這麼冷靜,冷靜的幾乎帶著讓人驚悚的氣息。
而後幾天,警方追查的一名間接導致死者自殺的男人失蹤了,雖然沒有證據,但花井卻可以完全相信自己的直覺,誰是背後黑手。
田島就是可以可怕成這樣的樣子。
而昨夜,這樣的一份強者氣息卻完全失控了,就因為一個三橋廉。
就算不明究理,花井也頓時體悟到,三橋的存在確實過度異常牽制著悠一郎,這也是為什麼花井才會採取這樣行動的緣故。
而剛剛那冷靜的、理智的,完全不受影響的三橋廉…
悠一郎…現在反而是你不懂得三橋廉了。
花井露出不自覺得苦笑,身影消失在長廊的盡頭。
當監獄又只剩下三橋一人,他就像斷線般,直直倒在地板上,有些蟲子在他身體飛繞,或直接沾染著他的傷口。
布里諾先前的折磨加上昨夜的拷問,讓少年現在的模樣以傷痕累累來形容都顯得安慰,看起來就像是一具屍體。
廉不知道自己看起來多狼狽醜陋,但他也無所謂。
因為他終於能面對著自己了。
那人啊…身邊總有這麼多人愛著他,因為他生來的強勢而敬佩,因為他顯露的活耀而嚮往。
少年露出一抹微笑,然後闔上眼。
只要悠一郎能繼續露出笑容,那麼他要死幾次都沒關係…
那就是他的所有。
那他就要不計任何方法,也要悠一郎快樂。
確實,當晚田島悠一郎收到花井轉交的信後,閱讀完便安靜的離去。
但一晚後,羽見社向來強悍的悠一郎患上了一場無名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