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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寿衣”男孩 ...

  •   我们总爱在繁忙之余相聚,然后回忆着过去在乡村的生活和求学的美好时光。
      我们和所有乡村家庭的孩子一样,小学六年每一天都是风雨无阻地步行来去,中午不回家就带一张煎饼卷着各式的菜。记得在大夏天,我们把学校花园里的一口井水都要喝干了,那井水现在回忆还是那么的清冽啊!
      初中,到镇子上上学,夏天可以起早贪黑,但是到了冬天,天寒地冻,来去确实不方便了。于是,家长便开始寻找亲戚关系,去寄宿。三年初中生活,我们辗转多家亲戚,而印象最深刻的却是住在学校门口一家不是很亲的亲戚家。
      那时,我们村里早已有其他的伙伴住在那里。于是,爷爷便也续了亲戚关系,初一,我便在冬天住在了那个亲戚家。那是个两间的东屋,两间房门朝院内,他家最明显的特点就是干净,非常干净的干净。
      靠堂屋的房间,住着六个女孩,而且我们是同村,正因为如此,我们都不觉得孤单。早晨煮粥或者下面条,中午煮面条,晚上煮面条,面条成了我们的主食。晚上写作业,灯头是黄色的,小小的,无人挑剔。我那个时候不觉得自己能学成什么样,我想的哪样哪样以当时的能力根本就是天方夜谭。当你真的握着人生的舵,面对茫茫人生海,你又会开始迷茫,害怕所谓的前进就是退步。为此,我浑浑噩噩过一阵子,对成绩不闻不问。
      突然有一天,这家亲戚说,南边空着的屋子要来两个男孩住,提前跟我们打个招呼。寄宿是很稀松平常的事,根本不会引起别人注意。
      当最后一节课上到一半,天空如约地黯然下来。教室窗外几盏黄黄的路灯被支离的黑树影打散,梧桐叶子离枝,轻轻摔在地上却是脆裂悲哀至极。晚风带走所有白天的热情,这个夜,似乎就靠这间间教室锁住的青春来支撑。
      一声铃声,教室也终于下班了,要慢慢睡去了。我夹着几本作业本快速地穿梭在人群,我饿了,我想吃饭,我路过炸奶油苹果的摊位,那香味让我舌压泉涌,我咽了口水,低头而过。转了弯,沿着小路,不几步便到了那个亲戚家。
      “那你晚上不吃饭?你爷爷也不给你钱?”是那个女亲戚的声音,她的声音里带着担忧,带着不可思议,又略带无奈的嫌弃;
      “不是,也不是,我一般晚上不饿,我又没学多少东西,也不怎么用脑子——”一个清脆而空虚的男孩声音钻进我的耳朵;
      “哈哈哈~”“嘻嘻嘻~”先回来在煤气灶上煮饭的女孩子们忍不住地发出了笑声;
      “嗯,你爷爷被子什么时候给你送来?光说给这住,东西也不送来!”那个女亲戚口气里又是同情与无奈;
      “没事,我今晚有同学找我有事,马上我就跟他们出去吃饭了,呵呵~”又是那个男孩的声音。
      我不当回事,走进黑透的院子里。两间东屋窜射出的黄光,不足以点亮所有。我不喜欢晚上浪费时间,就想着吃块煎饼卷点菜就行了,那时候的牙口真是好,一张煎饼下肚,一杯热茶,一顿饭,足矣。
      吃好,我拿出作业本低头就开始写作业,这时候,突然有人敲门,临门的女孩开了门,竟是同村同排小学同班的一个很内向的男同学,说要问我作文怎么写。我才知道,住来的两个男孩应该就是这两个了,我没多想,便把自己的作文本借给他。
      不久是周五,晚上早放学,这样,我们就可以早点回来了,天好来得及我们就可以回家了。但那天却是阴沉沉的,气温零下十度也不止,我双手生满了冻疮的疙瘩,坐在教室里,我受不了地挠着双手,直到每个手指头都红肿不能弯曲,猛地抬头,老腻子封的窗户边竟开始积攒着一些洁白而晶莹的东西,我伸进脸一看——下雪了!寒气渗过单薄的玻璃窗,逼进教室,我猛一吸气——啊,鼻里一酸,内眼角猛地涌出两滴泪!
      当下课铃再次响起,雪大了。它们成片地在校园翻飞,将风的形状清晰勾勒。原来,风真的像海浪啊,白雪随它翻卷,一个浪一张大手,一个浪一个拳头,世间万物屈服了,静默了。光秃的树枝拼命压弯头与脖颈,树叶乘风乘雪,窜进走廊,逼得大部分学生聚在教室门口。可我是多么喜爱这个风雪啊,我推开人群,裹着围巾,缩着脖子,一头便扎进这狂欢中。雪打在身上像沙砾一样,但不疼,我穿得很厚,但偶尔打到我的脸颊,还是生疼生疼地。
      但独自置身漩涡,我觉得这狂力将我内心很多积聚的情感都释放了,我发自内心地笑了。这时,前面突然出现一个很瘦小冰凉的身影,半弯着腰抱成一团,像小袋鼠一样四处跳着,还无拘无束地发出“啊啊啊啊啊”的声音,这声音,是惊叹也是狂欢。
      我以为这是男生的恶作剧了。
      等我到了寄宿的亲戚家,放下书便开始写作业,今晚不饿,也回不了家。这样的天气,哎......
      不一会儿,伙伴们陆续而来,都回不去,又是周五,大家开始说说笑笑,做一些需要耗费时间的美味。
      “你说南边住的那个男生有神经病吧,大冷天人家都穿羽绒服,他穿得跟夏天一样,呵呵呵,神经病!”一个女孩一边喝着热粥一边就着菜说道;
      “听说那个男孩好像没有爸妈,是爷爷带大的,他爷爷住五保户好像,也穷,没钱。”另一个老实内向的女孩微微笑着说道;
      “神经病,我刚做饭,他就头伸着看,想吃自己不会做嘛!”另一个女孩觉得瘆人,也忍不住说了起来;
      这些抱怨引来了这家的女主人,她笑呵呵地进屋然后蹲在临近的一个床边,双手袖在棉衣袖子里,望着我们满眼心疼又敬佩地笑着。
      “婶,那人是谁?根本就不像是学生,跟流氓一样!”那个脾气不好的女孩忍不住地问道;
      “嗯——”女主人示意小声点,然后也可惜地小声说道,“他也不能住几天,过几天就走了,没爸没妈的孩子,他爷爷还是五保户,送这几天都没来看,也不知给没给钱,也见不到他吃饭,前天托人送来的被子跟油靠一样,都是味儿~可怜啊,下雪天就穿一个半截袖,裤子也是薄的,鞋子还踏着凉鞋,嗯。”
      屋子里不再有声音了。风拍着门拍着窗户,像关在大牢里喊冤的人群。
      “开门!开门!开门!”突然,那个男孩的声音伴着轰隆的拍铁门声传来,女主人赶紧起身去开大门;
      “晚上去哪里了?吃过了?你还穿这点不冷啊?”女主人一连问了好多问题;
      “我跟同学在外吃饭地。冷,肯定冷。呵呵~”那个男孩的声音,“我习惯了。”
      “嗯!”女主人叹了声气,“你到屋里暖暖,我给你找件厚衣服先穿着。”
      “不用不用,真不用,我跟同学约着还要出去有事呢!”但听到南边房间关门的声音,我们知道了,他还是回到房间了。
      不一会儿,女主人喊了那个男孩,那个男孩开了门。
      “这个是我家小孩以前穿的,他是大个头,你先披着。这都是谁给你的衣服——”女主人又叹息着;
      “我爷爷给的,我昨天其实回去了,我爷爷要脱他身上棉袄给我,我嫌脏,就拿了他件中山装,中山装也脏,我穿着不好看。我同学都骂我身上穿的这件跟寿衣一样,呵呵呵~婶,你儿子衣服我穿太大了,我还是穿我爷爷的中山装,明天肯定穿!”
      “嗯——”女主人叹了口长长的气,然后说道,“你有衣服就行,有衣服就行。”
      我本是在默默写作业,但当听到“寿衣”二字,其他女孩都笑了,我却沉默了,并且好奇了。心里产生了深深的同情。
      第二天,我故意起得不早,这样去刷牙的时候就可以看看那个男孩。果真,我刚刷了两下,南边房间的门就开了,一个“小老头”钻了出来,他见到我一愣,我见到他也一愣。我知道身边有许多贫穷与窘迫,但我从没见过他这样的!
      老蓝破旧的中山装挂在身上,他似要留住最后男孩气概,没有扣纽扣,中山装里面,是一件土褐色底深棕色圆点的绸缎状的衣服,这确实是我们当地寿衣的材料。我诧异了,然后很快扭过头当作无所谓地低头刷牙,这个男孩也只是愣了一下——那双眼睛清澈却又干巴,脸挂笑意却深藏无助,枯黄的头发洁白细腻的皮肤,他的母亲应该是美丽的,刹那,他又像受惊的小麻雀,扭头,呼一下,便低着头抱着胸踏着凉鞋跑了,那小小的,瘦瘦的,冰冷的背影......
      此后,便再也没见过。女主人几次托人让他爷爷来把脏铺盖拉走,但最终有没有拉走我不清楚,因为很快我便换到母亲娘家亲戚家寄宿,那边条件更好些。
      我不知道他出现给我带来的影响是什么,只愿,若干年后,他的生活是温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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