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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绝地逢生 ...

  •   14、
      邱远没有把免死金牌带走,那东西赠予谁就是谁的,如若强行拿走,就是对先帝的大不敬,是藐视先皇、目无君上。
      金牌一出,林子衿在大牢里横着走,刑部好吃好喝地款待他。
      邱远抓紧时间回宫,禀明圣听。
      事情不出盛闻澜所料,他没有太过惊讶,直到邱远提起林子衿那句原话:“他自称与稚奴交好。”

      “…………”盛闻澜:“????谁跟他交好?”
      邱远不知道那是陛下幼名,试探着回答:“稚奴?陛下认识么?”
      盛闻澜扔了笔,没好气道:“不认识!”
      邱远拱手垂眸。
      盛闻澜没想明白,难不成,为了保那林子衿的命,齐太傅把自己的幼名都告诉他了?!
      不会,齐太傅浸淫朝堂多年,不是那么没分寸的人。
      那么此人又从何得知稚奴之名?难不成真如他所言,是他在益州的朋友?

      不会吧。盛闻澜自认为记性很好,如果真有这般交情甚笃的朋友,他不会忘。
      而且他堂堂平津王世子,怎么可能与士农工商之末流的商人子来往!
      这简直…匪夷所思。
      盛闻澜心不在焉地想着。

      邱远唤他:“陛下?”
      盛闻澜蓦然回神,坐起身道:“罢了,既然是先帝御赐的免死金牌,便暂缓行刑吧。”
      意料之中的事,邱远拱手:“是。”

      盛闻澜掀了眼帘:“还有事?”
      邱远想了想,如实道:“陛下,可要把那林子衿关回诏狱?刑部大牢毕竟没有诏狱防守严密。如今林子衿一时半会儿死不成……朝中恐怕有人要急了。”
      “哼。”盛闻澜笑起来:“你很机灵。就不怕你们沈大人找你的麻烦?”
      “……”邱远心中一激灵,皇帝果然没有表面看上去那般庸碌,他什么都知道!
      邱远慌忙撩起衣摆跪下去:“微臣一心只为陛下,只要能为陛下分忧,臣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毛公公很看重你们沈大人。”盛闻澜意有所指:“你最好别露出马脚。”
      邱远感动,热泪盈眶地伏首:“谢陛下关心,臣明白!”

      “去吧。”盛闻澜摆摆手:“为朝廷留住这枚棋子。”
      邱远行大拜礼,退出暖房。

      邱远走了没一会儿,盛闻澜大喊:“来人,来人啊!”
      曾全笃笃笃地跑进来:“陛下!”
      盛闻澜见到他,稍微放下心,佯装无事地问:“魏延芳呢?”
      曾全躬身答:“回主子,腊月二十五就是太后的生辰,礼部送了群臣庆贺的名帖,干爹帮着拿过去了。”
      “哦…对。”盛闻澜回过味儿来:“慈圣太后快要生辰了。”
      曾全上前往炉子里填炭火:“是啊主子,太后娘娘的生辰吉祥着呢,没过几日便是除夕,万民同贺的大好日子!每三年的这个时候,主子为表孝心,都要大赦天下,今年啊,恰好也轮上大赦了。”
      盛闻澜站在窗边看雪,幽幽地应了句:“是啊,大好的日子。”

      那小子应是能活过这个冬天了吧?
      从云南到京师,必死之局竟能绝地逢生,简直…匪夷所思。

      盛闻澜忽然回头,桃花眼亮堂堂地盯住曾全。
      曾全一抬头,正与美艳如花白净如画的庆历帝四目相对,登时头皮发麻,心中擂鼓,战战兢兢地弓腰:“主子爷,您、您怎么了?”
      盛闻澜三步并两步到他面前,盯着曾全的眼睛,人来疯一样地问:“曾全,你说这世界上,还有和朕一般聪明的人么?”

      “???”曾全张了张嘴,心道,主子爷,您也没那么聪明啊。
      他不知道盛闻澜料事如神,只被他成日里烧香拜佛的假象蒙骗过去。

      盛闻澜也想到了这个问题,他可是个昏君啊,旋即自嘲一笑,摆了摆手:“罢了。”
      曾全连忙挽尊:“在奴婢心里,陛下英明神武,是天授明君,这世间,自然是圣明天纵无过皇上。”
      马屁好听,听一句两句还挺高兴,听多了也有点烦。盛闻澜叉了腰无语:“油嘴滑舌。”
      曾全嘿嘿嘿地笑。

      林子衿暂缓行刑,关押至诏狱的消息,很快传进朝堂上下有心人的耳朵里。

      严府气氛有些凝重,这份静谧让窗外簌簌落雪声变得像在下冰雹。
      家丁们遵照老爷吩咐,冒着大雪把藏经阁里的箱子都搬出来,搬进严陟此刻正在的书房中,金丝楠木博古架上的竹简和成套古籍都散乱地摆放在桌案上。
      严杉背负双手,在碧纱橱前不停地来回彳亍,偶尔掀了眼皮瞥一眼他爹,严阁老仔细专注地清理书籍灰尘,一副旁若无人平心静气的模样。

      家丁们气喘吁吁,书籍很重,一个箱子需要四人合力抬动。
      鹅毛大雪纷纷扬扬,雪花浸入板缝,将回廊濡湿,鞋底直打滑,家丁们小心翼翼,彼此配合地将大号书箱次第抬进书房摆放。
      严陟一边清理竹简和套册书上的灰尘,一边寻找自己的故迹,分门别类地归整起来。
      严阁老好书画,长于书法,他的字遒劲俊逸,笔锋兼之朴拙灵巧,颇为时人称道,严笔向来一字难求。
      他偶尔也免费写两幅字,赠予京师万宝楼,万宝楼的老板很崇敬他,但凡得字,必然重金答谢。严阁老自己是不收这钱的,万宝楼老板便隔三差五地送些名家墨宝或是名器古玩到严府上。

      严杉看着家丁们来来往往地搬箱子,按捺不住心中那股劲,越来越烦躁。他扭头一看他老爹,好嘛,老爷子还有那闲心逸致,搁那儿写字呢!

      “爹,您又要送谁墨宝呢?”严杉有些焦躁,无奈地问。
      严陟挽袖提笔,湘管悬在血燕和田玉雕的砚台上,凝眉沉思,俄而落下笔去,字斟句酌地缓慢,力求让每一个字都融进他的心血。
      严陟说话的时候不写字,他放下写了一半的贺表,是蝇头小楷,字如珠玉,整齐洁净。他看着贺表,慢吞吞地说:“太后生辰就要到了,贺表得尽快递上去。去年这个时候都已经递了两封,今年这才写第一封。”
      严杉急的团团转:“爹!事情都乱成一团了,您老还有心情写太后的贺表呢?!”

      严陟终于抬起混浊老眼,呼吸缓慢,望向自家急赤白脸的儿子,不疾不徐地说道:“今年轮到大赦,以昭示天下万民,太后仁慈之心。贺表隆重,廷臣莫不十万分小心,老夫亦然。”

      严杉气乐了,叉腰问:“那林子衿怎么办?今年轮到大赦,他有先帝御赐的免死金牌。罗文龙回来说了,就连刑部尚书郑业成都对他以礼相待!就因为他有先帝敕印。”
      严陟没什么反应,严杉顿了顿,续道:“当今圣上以孝悌治国,自他入京,便拜嘉应皇帝为尊父,即是先帝所留敕令,圣上决计没有不从的道理。”
      “圣上的确是不能不从。”严陟拿起贺表的折子,斜对着烛光轻轻吹干墨渍。
      严杉上前:“那小子活了!”
      严陟没摇头,也没点头,从容而淡定:“每年的大赦,实则是特赦,是陛下看在太后面子上,特赦天下,谨表孝心。若是太后要求,陛下更没有不听从的道理。”

      这话含义太深,严杉一时半刻没听懂,他只觉焦头烂额:“他不死,朝廷拿什么来安民?!”
      “拿时间。”严陟放下贺表,徐徐道:“百姓呐,都健忘,拖个三年五载的,等伤疤好起来,也就忘了疼了。”
      严杉不解:“可天启宝钞的国策总得推行下去吧?!”
      严陟轻轻摇头:“杉儿,这世间没有非做不可之事,没有非杀不可之人。”
      严杉坐回太师椅里:“爹,您老的话太深奥,孩儿理解不了!我就问您一句话,那林子衿,到底该不该死?”

      “……”严陟已经老迈了,他这独子也已过了四十,严杉虽聪慧有加,可是莽撞过余,严陟难免担心,他在时还能护着严杉,若他不在了,他这直来直去的孩子,该如何在朝堂上从容自处。

      “此人绝不能死于我严家之手!”严陟激动,喉头呛住,连声咳嗽。
      严杉忙上前,心虚地抚拍严陟后背,帮他顺气儿,悻悻地说:“一个小喽啰,当然不值得我严家亲自动手。孩儿只是看不过,林家搅乱国策,林百元倒是一死了之,偏偏他这个儿子,竟然还有先帝的免死金牌!”
      “爹您说说,那般歹毒恶毒,用心险恶之人,竟还留在这世上,让数千万蒙受天气宝钞损失的百姓情何以堪!?”
      严杉凛然:“孩儿是为天下人不值。”

      “你为天下人不值?”严陟一把推开他,动容道:“你为了百姓好?”
      严杉拍拍胸脯:“我身为朝廷官员,难道不应该么?”

      “呸!”严陟朝他脸上啐唾沫:“你算什么东西?!我告诉你严杉,这世界上能心怀天下的、能代天下不值的,只有一个人——就是当今圣上!你出言不逊,罚你把这经书抄了,静静你的心思!”

      严杉的脸色难看起来:“爹!”
      严陟怒,拂袖而去。

      岁冬大雪不止,是夜,严杉在严府后院,密会差役。
      对方在锦衣卫诏狱供差,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喽啰,一心想往上爬,正愁抱不上大腿,就被引荐到了严府门上。
      严杉给了他一包见血封喉的毒.药。
      差役牙一咬心一横,将毒.药藏入袖管中,抱拳道:“卑职定不负重托,为百姓除害。”
      “此事若办成,”严杉两手拢在袖子里,压低嗓音道:“往后自有人罩着你。若办不成…你在京师十里村的妻儿…”
      差役当场跪下,连连磕头:“请小阁老放心,卑职定竭尽全力。”
      严杉点头:“去当差吧,路上小心些,别被人看见。”
      “是。”差役退出严家,循着羊肠小道,惴惴不安地回了诏狱值差。

      腊月间,诏狱。
      邱远有些惊讶,他记得这林子衿初来诏狱时,几乎把这里当成自己家,吃了睡睡了吃,闲来无事还要抖擞精神练练太极。
      说实话,邱远从没见过二十不到的年轻人练太极拳,更何况是诏狱里的囚犯,给邱远看得一愣一愣的。
      众人惊诧,林子衿视若无睹,我行我素。

      如今王命下来,他死里逃生,至少这个冬天熬得过去,来日若太后生辰大赦,他这条小命也就不期然地保住了。
      可偏偏这时候,这家伙不再那般闲适。
      邱远能明显感觉到,林子衿对周围人多生了好些警惕。
      譬如狱卒给他饭菜,他会十分谨慎地入食,先闻闻嗅嗅,待到狱卒开始嘲笑他事多,林子衿再拾起筷子,浅尝辄止。
      他吃的不多,能把肚子填三分饱就行。

      由于诏狱的特殊性,锦衣卫的办案人员和林子矜几乎不交流。
      因为他有免死金牌在身,众人对他少说也有三分客气,毕竟先帝赏了金牌给这么个小民,指不定他背后有什么大能耐,能不招惹就不招惹吧。
      没人和他说话,林子矜也自得其乐,在监狱里韬光养晦,闲来练练太极,宾至如归。

      诏狱里看大门的是刑部司狱司的人,同行都叫他林老二。
      林老二喜欢喝酒,常常喝得酩酊大醉。
      索性这么些年下来,未曾因喝酒误过大事,所以他喝便喝吧,少有几个人上赶着呵斥他。
      林老二在森严的诏狱里当差,为人一团和善,气质与这里格格不入,更像个不问世事的酒中仙,误入牢中。
      没人和林子衿说话,一来是无可说,二来是不敢。还不知道这林子衿背后有多少牵扯。
      林老二属混不吝,自诩两人五百年前是一家,来诏狱后,便常常与他聊天。

      林子衿想了想,这林老二,大概就是他转押进诏狱的第二天,由刑部调过来帮忙的。
      帮什么忙?林子衿不得而知,总之林老二爱喝酒、吹牛、聊天侃地,好不快哉,不像来帮忙的,更像来添乱的。

      腊月十一,林老二从家里提来香肠,他媳妇给他切片装兜里,由他提过来,下酒用。
      冬月末浩浩荡荡下了一场大雪,腊月初大雪就停了,这两日又开始纷纷扬扬地落下来。
      林老二把酒盅放在炭盆温热,然后用铁钳钳上来,再把在雪里冰过的桂花酿倒进去,霎时间,白烟飘散,酒香如烟花般炸开,整个囚室都回荡着桂花和酒水的香气。

      林子衿原本盘腿打坐,闭目养息,酒香穿过湿闷的空气,直抵鼻息。他忽然睁开眼睛。
      林老二搬了桌子,坐在他对面,囚门外,醉醺醺地仰头灌酒。
      与他一同值守的丁老四闻着味儿进来:“姓林的,又喝酒呢?这么香?!”
      林老二拍拍桌:“老四,来尝点儿?”
      丁老四坐过去,笑着夺了他的酒坛,给自己满了一盅。
      两人边吃香肠边喝酒,吹牛扯皮聊女人。

      林老二喝着喝着,终于注意到牢里的林子衿。
      那小子双目澄亮地盯着他…手上的酒。

      以前天冷,一个人住在单人公寓,就喜欢温酒小酌,毕竟学历史嘛,多少沾点古人情怀。譬如天寒地冻,便备一壶温酒,赏雪看书,闲情雅致。高情商叫文雅,低情商叫做作。
      林子衿是个做作的人,他想喝酒了。

      林老二眯缝眼睛:“来点儿?”
      林子衿重重点头。
      丁老四背对他坐着,回头看了眼林子衿,意外地说:“小子还喝酒呢?”
      “天冷。”林子衿老实巴交地说:“喝酒暖和。”

      丁老四与林老二对视,不约而同地朗笑起来。
      “行,给你来点儿。”
      丁老四起身,把自己的酒盅拿起来,倒满了桂花酿,步向跃跃欲试的林子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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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绝地逢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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