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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璇玑郡主(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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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玄衍回去之后一夜安枕,因而天刚微微亮起来时就起了身。
昨晚他不过送了个木雕的兔子,沈华曜却感动的一塌糊涂。玄衍自己也不知道此举是否太过过分,便摇了摇头不作他想。
今日起沈华曜又要上朝去了,他如今是长公主侍卫,自然要跟着。
玄衍入宫之后也没带什么侍从,他不习惯被人伺候,因而自己能做的事儿多自己做。
不过寻常琐事还是交给了小福子打理。
冬日里天亮的晚,朦胧熹微之时拖得长些。玄衍打了一盆井水,洗了脸便穿好朝服在自己的住处等着。
井水冷得很,冻得他脸颊和手都红了。他素来不爱用早膳,因而早上若起得早了便无事可做,索性回房里坐着,随手抄起本书来看。
他这番进宫,只带了一些贴身衣物,再就是一箱子书。
直到日头东升,沈华曜身边的似雪才来叫他。身后又跟着个小太监,端着些什么东西。
似雪看着十分高兴。她对这位玄衍大人倒是印象极好,因为往日她们家长公主“寒若冰霜”的时候,也唯有这位玄大人能让她家长公主多开口说上几句。虽然言语之间夹枪带棒的,但起码看着人也精神。
况且,玄衍早已是沈华曜心上一抹朱砂了。如今修成正果,他们这些做下人的自然也跟着主子高兴。
似雪仿佛根本没发现玄衍面上的表情,只是环顾一圈,发现玄衍这儿寒酸得很,什么摆设都没有,当即就皱起了眉。
“呀,玄大人就住在这种地方吗?炭火够不够?吃穿用度可还可心?不想宫人如此粗心大意,奴婢可得好好回禀一声长公主了。”
似雪这人话多,人也实诚,没什么心眼,向来有一说一。玄衍看人一眼,却因为沈华曜的缘故连带着看似雪也有几分歉意,于是客客气气地,“一切都好。似雪姑娘这么早来是有什么要紧事?”
“长公主说请您别忘了去承乾宫上朝呢。对了,长公主赏了些新茶给玄大人。就是昨儿也赏给谢尹公子那个。”
玄衍一听心里便十分熨帖,结果没想到小福子接了茶,却嘟着嘴道,“谢公子喝过的才赏给咱们爷……”
却不想似雪笑着,捏了把小福子的肉脸,继续道,“长公主说玄大人好茶,所以特地命奴婢找了今年新贡的茶来。宫里有的除却皇上那儿的,全送到玄大人这儿了。长公主说,给谢公子的是待客之道,给玄大人的可不一样。”
末了,又补上一句。“我们长公主殿下对玄大人可上心啦!”
话正说着,人便引着往承乾宫走去。玄衍拿着玉笏,谢了恩之后嘴角弯弯。沉默半晌,又旁敲侧击起来。
“哦。那长公主昨夜睡得如何?谢公子的烟花倒是好看。”
似雪点了点头,她昨晚跟着如云也在那边看着了。“可不,真好看。不过长公主殿下回去之后瞧着也兴致缺缺。约莫是看了什么不重要,要紧的是身边陪的人。”
似雪很会说话,见玄衍没什么反应,继续道,“对了,昨儿长公主说与郡主有日子未见,要郡主在宫中小住一段时间呢。”
玄衍颔首沉思,想来这谢尹纵使手腕了得,也照样入不了沈华曜的法眼。
似雪还在明里暗里的夸玄衍,给玄衍夸得直飘。
玄衍到了承乾宫才知道,原来前几日沈华曜不愿上朝也是为了躲着他。还多亏了似雪这人话多,一路上绘声绘色地把沈华曜独处时候那点破事全吐露了出来,比如在她自己宫里头是如何如何抱怨玄衍的这些。
玄衍一想,更觉着沈华曜如此便不像是装的。
早朝上又是那些琐事。不过近来日头渐暖,河道开化。边境之处,那金沙邻国,似乎又有些蠢蠢欲动了。
沈枥命人加强防范,很快便退了朝。
沈华曜如今渐渐放权给沈枥,在早朝上亦不发言,听得更多了些。下朝之后也不直奔书房,而是急着回宫。
玄衍亦步亦趋的跟着,他的本职工作如此,只是沈华曜今日有些反常。也不怎么看他,仿佛一大早上把那么些好茶全赏了玄衍的不是她沈华曜一般。
沈华曜脚步匆匆,忙着回宫里去找璇玑郡主一块儿。听闻下午时分要约见几位内阁重臣,要带着璇玑郡主一块去一趟文渊阁。
文渊阁是内阁大臣们处理政务的地方。其重要性略略能与皇帝的书房承乾宫相比。
仔细说来,玄衍这个内阁首辅,昔年时在这文渊阁待了有些时日,可自打成为首辅之后,反而再没回去过了。
细想想,内阁里三位老臣,是人人都对玄衍有恩的。其中那位吕次辅更是玄衍的老师,玄衍初入内阁之时,遭了好些人冷眼,说他不过是个穷小子,苦读诗书二十年身上还是带着洗不掉的市井气。只有这位吕次辅,并不计较他出身如何。而且,玄衍的弟弟能入国子监读书,也得益于这位吕次辅的帮忙。
只是后来玄衍莫名其妙成了首辅之后,便渐渐与吕次辅疏远了。见面之后即使玄衍想与人打声招呼,对方也视若无睹一般。
沈华曜此番亲自去内阁,倒让玄衍犹豫了片刻。
沈华曜约摸也不清楚内阁这些年来发生的变故,但却知道吕次辅是玄衍昔日的恩师。因而半拖半拽也把玄衍弄去了文渊阁。
文渊阁说是那几位老臣的办公场所,因而书卷气极重。刚一踏进内阁大门,就看见整面墙的卷宗和书籍,再之后便能闻见些新墨的味道。
沈华曜走在最前,今日没穿繁复的宫装,只捡了一身轻便的。璇玑跟在沈华曜身后,又是一身素色长裙。
玄衍望向文渊阁的摆设,想起自己上次来这儿大约是一年多以前。这里的柱子,摆设样样同从前无异。或许从这里修葺使用之时便是这样的摆设,而等他百年之后,文渊阁已换了一拨又一拨的新人,这里也还是不会有什么变化。
他们来时正是下午,文渊阁地处偏僻,愿意留在此处办公的人并不多。因而除了吕次辅也没什么人。
吕次辅还穿着朝服,见沈华曜来了,恭恭敬敬行了一礼。末了看见玄衍,也不忘二人身份殊异。
“见过,玄首辅。”吕次辅年事已高,已于花甲之年,须髯已然斑白,要他对着一个二十五六岁的年轻人这般毕恭毕敬,属实难为他了。
玄衍少见昔年恩师如此,赶忙将人扶了起来。一时间却说不出什么话,只觉得鼻头泛酸。
沈华曜似没觉察到二人之间异常,只是将璇玑拉了过来,叫她站在众人面前。
沈华曜拍了拍璇玑的手,笑道,“当年在国子监读书时,吕大人曾经来为我们讲过一段时间国学。璇玑那时对吕大人深感敬重,今日得见特地带了礼物,聊表心意。”
璇玑手中抱着个盒子,又怯懦的不敢说话。嗫嚅了半天,才将盒子打开,展开了一幅书法之作。
“这是璇玑特地从翰墨轩翻找出来的。昨儿不是还兴致勃勃的翻了半宿吗?今天怎不说话了?”沈华曜很有耐心,见璇玑这幅样子也不气恼,知道她有个不敢在人前说话的毛病,因而只是一步步引着她开口。
璇玑抿着嘴,面上尽是为难神色,眉毛都皱了起来。半天才小声开了口。
“听闻,听闻吕大人素来爱字画,特地选了这副前朝大家的墨迹,以表敬谢……”璇玑好容易开了口,只是话音越说越小,到最后险些让人听不清楚。
不过好说歹说总归有些进步。
沈华曜环顾四周,没见着那位张大学士和俞大学士,还有些奇怪。却听吕次辅解释说,张浩然家中有些变故,因而一下了朝就回家去了。至于俞自明他性子孤僻,也不爱见人说话。所以偌大个文渊阁近些日子空荡荡的。
“那也无妨。”沈华曜轻声细语,柔柔地坐了下来,而后便和吕次辅拉起了家常。
吕次辅鳏夫多年,家中就只有吕鸣玉一个女儿。这女儿还是他年逾不惑时才得来的,可惜吕夫人难产不治,他夫妻二人感情甚笃,这些年来也没再续弦。吕次辅叹了口气不愿多说,接着便又将话题引到了诗文上。
玄衍坐在最外面的位置上,正襟危坐,却是有几分困倦。他身体不好,今日起得早,又没吃早饭,不仅饿的头晕眼花,而且只一会就有些疲倦。
沈华曜忙着推销璇玑,细声细气明明自己也比璇玑好不了多少,“璇玑性子安静,自幼便不大爱说话,只是喜欢读书。因而竟养成了过目不忘的本事。左右今儿个来了,不如请吕次辅和玄大人陪咱们玩玩。来赌书如何?范围就——吕大人身后的四书五经八史好了。”
沈华曜指着吕次辅身后的一面书架,刚好当中间一格子里正是沈华曜所说的那些典籍。玄衍心里一惊,还有几分疑惑。
沈华曜几时对文渊阁也这么了如指掌了?
反过来再观璇玑,似乎已经放松了些。璇玑坐在一把红木圈椅上,低头垂眼两手搅着一张手绢,要把那丝绸帕子搅的抽了丝似的。听得沈华曜说要赌书,这才不那么紧张了些。
玄衍歪着身子站着走神,生怕沈华曜点他的名姓。
好巧不巧,沈华曜像跟他心有灵犀似的。
“阿衍先来?”
玄衍被吓了一跳,眼睛微微睁大了些。沈华曜坐在他,探过身瞧了他一眼。
沈华曜眉眼弯弯,今日涂了赤金色的胭脂,离近了瞧着好不明艳动人。
只见她朱唇轻启,浅浅开口,“阿衍今日好生冷淡,是心情不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