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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捆绑 ...

  •   牢房逼仄,细小的尘埃在空气中起起沉沉,搅动着忽明忽暗的光影。

      两人对峙半晌,孟君轲微眯双眸,拇指与食指紧捏拓跋禹的下巴,不容抗拒地抬起他的脸,嘴角的笑意微不可察:“本帅竟从不知,拓跋将军是如此温驯之人。”

      面对这隐含侮辱之语,拓跋禹依旧坦然处之。严寒与失血令他眸色极淡,他便用这种极淡的目光平静地注视着孟君轲,不咸不淡道:“帝姬似乎很爱摸在下的脸。”

      平淡的陈诉中又仿佛暗含调侃与嘲讽,坚持以“帝姬”相称似乎是觉得她担不起“大将军”的名头。不阴不阳的话语和反客为主的态度扎得孟君轲心中微恼,她面上不显,反倒是指尖轻挑地勾过这人颊边一缕湿漉漉的发丝,“是啊,北魏的一个弃子罢了,又怎么值得本将亲自弓腰?”

      这句话显然是回应拓跋禹之前的那句:“帝姬若是想让我上前,吩咐一声便是,何须亲自弓腰?”

      言罢,她猛然起身!掌心紧握的铁链丝毫未松,手中力道之大,连带拽着拓跋禹脖颈上的铁链倏地绷直!

      “哗啦啦”的水声响起,拓跋禹大半个身子都被迫远离水面,他不得不高昂头颅,脖颈被铁链勒出一道清晰可见的红痕。

      高处的光亮似乎更盛一些,在暗处待了大半日的拓跋禹,被刺激到下意识闭上双眼,喉咙处传来的刺痛让他忍不住低咳出声,显得无助极了。

      冰霜细碎地攀爬上他刚及腰窝的发尾,然而更多水滴从他饱满的额头滑落,蜿蜒着路过紧闭的眉眼与高挺的鼻梁,最后自下颌滴落,汇入脖颈处的水流继续坠落,直至彻底融进腰腹下的池水。

      在这种暗流涌动中,孟君轲终于彻底看清他的面容——宝相庄严、昳丽潋滟。

      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奇异地融合在一起,看似矛盾实则和谐,孟君轲甚至有一瞬间被晃花了眼。

      不同于两人交战时,层层叠叠的衣甲头盔和糊成一团的血迹脏污遮盖住面容身形,此时此刻,这人刀削斧凿的五官、出尘优越的骨相、精壮匀称的躯体皆肆无忌惮地冲撞进她眼帘。

      世人只道北魏战鹰骁勇善战,但直到今日,孟君轲方知这人居然还有这般颜色。

      她微眯双眸,静静打量这人半晌,突然露出一抹无害又纯良的笑容:“下人们不懂事,竟将拓跋将军困于这方寸之地。方才亦是本座粗鲁了,为了聊表歉意,本座愿将主帅营帐与君共享。届时你我二人效仿古人秉烛夜谈、尽释前嫌,岂不美哉?”

      面上客气守礼得很,只是她不安分的指尖却若即若离抚上他脖颈上的红痕,冰冷的空气中都仿佛多了几分燥意。

      拓跋禹神色难辨地注视着面前这个明艳张扬的女子——她的自称从“本帅”变成了“本座”,不知方才这句话,是以一国大将之姿代表南魏示好?还是以皇女的身份邀请邻国皇子登堂入室?更甚者,是这位高高在上的帝姬想要收服自己做她的裙下之臣?

      然而,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不管这南魏帝姬打的是什么主意,拓跋禹都清楚,自己并未有多少议价权。

      “但凭帝姬吩咐。”

      得到肯定的答复,孟君轲满意地离去,和自己的两位副将商量此事。

      听到她心血来潮的决定,陈瑾立刻瞪大了双眼,“殿下说什么?!这怎么能行呢!那拓跋贼子满身横肉,若是许他宿在主帐,万一他起歹心伤了殿下……”

      就连李武都难得“忤逆”了她一次:“主帅营帐乃军营核心腹地,岂是他一个敌国战俘可待之处?更何况那拓跋禹还是个男子,这未免太不合规矩了些……”其实他更想说的是离经叛道,他们这位帝姬,向来都是想怎样便怎样,朝堂上三天两头便有弹劾她的奏折。人家倒好,从来都是当成笑话看。

      面对两位心腹如临大敌的态度,孟君轲却走神了。她注意力全放在“满身横肉”四个字上,不禁回想起刚刚那湿漉单衣下蓬勃欲出的线条纹理……啧,确实是满身肉啊。

      心不在焉地点点头,孟君轲嘱咐道:“尔等所言不乏道理,本帅确实不该掉以轻心。”就在两位下属刚松一口气时,第二句嘱咐姗姗来迟:“所以记得将他捆上脚链后再送去本帅帐中。帐中有一软榻已闲置许久,恰够一人酣睡。”

      陈瑾:“!”

      李武:“……”

      跟随帝姬多年,二人早已清楚她恣意妄为的性子。自知劝不动,陈瑾唉声叹气地离开了,她随便找了个“巡查”的由头便溜之大吉,将拓跋禹这个烫手山芋交给李武一人处理。

      她心情烦闷,于是纵马骑行一路向东,不知不觉行至魏都外城,却发觉远处聚集了一群人,鱼龙混杂,有南魏士兵也有魏国百姓,吵吵嚷嚷的,隐约还有妇女稚童的哭泣声传来。

      陈瑾蹙眉上前,呵斥道:“怎么回事?”

      人群中皆是一张张陌生的面孔,或蛮横无礼或绝望麻木,空气都被搅得混浊。她蹙眉,下意识看向领头的士兵,那人腰别鍮石带,想来是这堆人里军职最高的那个。且自己看他眼熟——似乎是个都尉?

      被陈瑾质问,那人行了个礼,又是谄媚又是倨傲道:“刁民闹事罢了!此等腌臜小事,犯不着污了陈将军的眼!”

      他话音刚落,一老妪猛地扑向陈瑾,众人皆惊。就在陈瑾下意识要抽剑抵挡时,老妪却直接跪在了她的脚下,额头磕向陈瑾的靴尖,满面泪痕哭嚎道:“求大人为草民的女儿做主啊!”

      见此情景,那都尉大怒,伸手便要去掐老太婆的脖颈。

      陈瑾一把捏住都尉的手腕,沉声道:“让她讲。”

      一刻钟后。

      小兵急忙忙冲进主账,见到软塌之上被五花大绑的男人,他大脑短暂空白了一刻,但“大将军帐中藏了一个男人”这消息,显然没有自己要禀报的事情更重要,他立即将目光收回,火急火燎道:“将军!城东恐有哗变!”

      闻言,孟君轲立刻看向拓跋禹,下意识觉得是他在捣鬼。不过情况紧急,她无暇与他清算,只得快马加鞭向城东赶去。

      也不知是否巧合,她赶到时,郭晖也恰好赶到。

      士兵们乱糟糟围在一起,推推搡搡、群情激奋,将本就狭窄的巷子挤得水泄不通,孟君轲一时间甚至无法判断聚集了多少人,甚至没能看到处于漩涡中心的陈瑾。

      还是陈瑾眼尖率先发现了她,大声呵道:“大将军在此,尔等还不噤声!”

      但此时这些将士们气血上涌,哪里还能听得进陈副将在喊些什么,依旧吵嚷个不停。

      孟君轲倒也不曾动怒,她环视一周,大步向前,然后抽刀狠狠劈向墙檐!

      ——轰的一声,整面墙壁应声而倒,一时间尘土飞扬,呛得人直蹙眉头,狭窄的巷子瞬间宽阔了不少。

      这声巨响盖过了所有叫嚷,众人纷纷回头,见到持刀而立的孟君轲,这才如梦初醒,跪下行礼:“大将军!”

      孟君轲瞥向陈瑾,“陈副将,你来解释一下。”

      陈瑾瞪着赤红的双眼,指着跪在自己脚边的将士,强抑着心中的悲愤道:“禀将军,此人罔顾军法□□妇女,末将本欲以军法处置,但军中为他求情者众……”

      陈瑾话未说完,已经有人按捺不住激愤道:“此役张都尉居功甚伟,若是仅因这个微不足道的女子便被处死,我等不服!”

      “是啊!魏国都亡了,说不准是那女子看中咱们兄弟前途无量,攀龙附凤主动委身于都尉!”

      “格老子的!弟兄们日日夜夜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为的不就是打了胜仗之后有数不清的金银和女人享用?!憋了这么久,好不容易打了胜仗,睡个女人还要被砍头?这仗打得真他妈窝囊!”

      几乎是瞬间,孟君轲就明白了怎么回事。但她第一反应却并不是担忧如何控制事态,而是望向默不作声的陈瑾。

      陈瑾自幼丧父,她娘独自一人将她拉扯长大本就不易。但更糟糕的是,那妇人外形清丽却无娘家仗势,被街坊们编排也就罢了,就连夫家叔伯都敢觊觎轻视她。

      年幼的陈瑾亲手拿菜刀捅死了大伯——因为她亲眼看着大伯借着酒气将娘亲压在身下欺辱。

      是以,对于这类事情,她反应向来应激。前几年她甚至当街砍掉了礼部尚书之子两根手指,只因那纨绔轻薄于街头的卖花姑娘——即使她与这姑娘素不相识。若非孟君轲出面,此事恐不能善了。

      若是按照陈瑾以往的性格,哪怕将自己仕途断送,这都尉也早该身首异处。但此时此刻,被欺辱那女子尚且双目空洞靠在一旁,这都尉却毫发无伤,只是双手反剪跪在地上,反倒是陈瑾被逼得骑虎难下——帝姬初掌军权,她若是不管不顾砍了这都尉,届时寒了众将士的心引起哗变,自己又如何能对得起帝姬的提携之恩?可她若是放了这都尉,帝姬威信何在?

      就在这僵持之际,壁上观了许久的郭晖终于上前,他不紧不慢悠然道:“军令如山不可废,军法如铁不可违,张都尉此行确实难以饶恕。”

      紧接着,他又作揖朝孟君轲请示道:“军中自该从严执法,只是法大于情却不可无情。且不论事实究竟如何,即便真的是张都尉一时头脑发昏惊扰了良女,按南魏律法亦罪不至此。不若大将军就依照南魏律令秉公执法,毕竟军心所向,总不好寒了所有将士的心?”话里话外都是要高拿轻放的意思。

      他面上姿态很是恭敬,然而,礼数周全却难掩轻蔑,甚至洋洋自得觉得给足了这位年少帝姬面子——若是这黄毛丫头不顺着自己递过去的台阶下来,那便是她不识大体、不顾大局了。

      似乎在场所有男子都觉得,欺辱一个良家女子罢了,不是什么大事。弟兄们拼死拼活征战沙场,打了胜仗之后烧杀抢掠本就是军营里自古流传的规矩——毕竟将士们日夜杀伐,若是不寻个出口发泄一下压抑许久的恐惧与欲望,迟早会捅出更大的篓子来。

      更何况,那张都尉战功累累,又岂会因此等小事丢了性命?若不是这陈副将多管闲事,事情至于闹到如今这个地步么?

      孟君轲环视一周,她的目光看向那绝望无助的老妪,看向老妪怀中衣不蔽体的女儿,看向这对母女脚边只敢小声哭嚎的稚童,再看向悲愤难捱的陈瑾——最后,看向有恃无恐的张都尉,看向在场乌泱泱的士兵,那些团结一致的、仿佛天然高人一等的、自然而然便站在这几个女子对立面的男子们。

      天色渐沉,似乎有下雨的征兆,鼻息间也多了几分沉重的潮意。

      孟君轲抬头,入目之处阴云密布,灰蒙蒙的天际仿佛就在众人头顶几丈远的地方。

      南魏帝姬自幼身处高位,哪怕是手握实权的世家子弟在她面前都不得不伏低做小,就连今上都戏称自己这个恣意妄为的女儿是“南魏第一纨绔”。

      这还是她第一次体会到被压抑到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啪——是雨水滴落的声音。

      零星的雨滴砸在烽烟四起的土地之上,这是魏国入冬之后的第一场雨。

      那一瞬间,隔着盔甲,孟君轲竟觉得落在自己身上的水滴重若千钧。

      她一步一步走向那衣不蔽体的女子,缓慢而又有力。

      “站起来。”

      祖孙三人惊恐不解地望着她。许是不敢得罪她,那女子抖着双腿,颤颤巍巍起身。

      孟君轲自己的长刀太过沉重,寻常男子握起来都不免吃力,因此她利落地抽出陈瑾的随身佩剑,递向那女子,“握住它。”

      在战场上吸足了煞气的剑刃锋芒毕露,这次,无人敢动。

      “我说,握住它。”孟君轲面无表情,又重复了一遍。

      女子怔愣愣接过剑柄,她娘亲在一旁放声大哭:“将军!将军!我们不要大人们做主了!求您放过我女儿吧!她虽贞洁有损,却也罪不至死啊!”

      就连郭晖也是一阵怔愣,但他很快反应过来,向那老妪安抚道:“若你女儿真能洁身自好,全了气节,我等定会为她兴牌建坊……”

      他话音未落,只见孟君轲猛地握住那女子的手,毫不留情一剑斩向张都尉!

      瞬息之间,刚刚还有恃无恐的男子便身首异处,头颅骨碌碌在地上滚了几圈,瞪圆的双眼昭示着他至死都不清楚发生了什么,滚烫的鲜血飞溅了郭晖一脸。

      霎时间,雨水连成线铺天盖地地倾泻下来——雨势之大,甚至给人一种头顶天空彻底塌陷的错觉。

  • 作者有话要说:  文名征集投票!选项一《女帝》;选项二《师尊他又追妻火葬场了》。实在不知道用哪个标题了,观众老爷们如果有其他灵感也请多多评论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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