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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假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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劲风里裹着黄沙,茫茫荒野一眼望不到头,棕马在夜色里疾驰,延昭单手撑着起伏的马背,被钳制在怀里的敏真抖得厉害。
不会轻易放过她。
被缰绳乱缠的双手无法动弹,延昭借颠簸之势在苍茫的旷野中坏意地放肆,又嫌座下马跑得太慢,吹出一声响亮的哨。
敏真的求绕被搅乱扔在了马蹄扬起的尘沙中。
拂过脸颊的风干爽,又夹着荒凉,却吹不散敏真面上的滚烫,湿漉漉的呜咽卡在喉间,她无力招架。
揪住延昭衣摆的手一松,她抓了一把虚空,和掌心里的潮热腻在一起。
快疯了。
棕马冲上山坡,延昭护住已然失神的敏真,在她耳边无声地说:“我爱你。”
等敏真再缓过来时,一睁眼便瞧见漫天繁星。
“太狠了。”敏真湿着眼,又说了一遍,“你太狠了。”
延昭揉着她的脸,“我也求过你,可你也没放过我,这就叫一报还一报。”
敏真转过头,轻啄延昭的脸颊。
她不敢吻延昭。
只是试探。
延昭却主动吻住了身前小心翼翼的人。
是敏真不敢奢望的安抚,从前是疾风骤雨般的发泄,她在痛苦和屈辱中苦苦找寻延昭爱她的蛛丝马迹。
如今延昭的温柔让她刹那间淌下泪来。
将人牢牢圈着,延昭放眼看向九阳城界,“小真,等颜鸩醒了,我们就回兰泽吧。”
锁着身子的力让敏真心中踏实,她背靠延昭,“阿昭,你……”
敏真哑声开口,欲言又止。
听出异样 ,延昭轻声问:“你想同我说什么?”
延昭屋里挂着唐瑾安的画像、上次在帝都北城中,她疯鸷的举动以及她过往喃喃梦话中脱口而出的“瑾安”二字。
这些都是横在敏真心中的刺,她相信唐瑾安无意,但延昭呢?当真只是执念?她对颜鸩照顾有加,不是爱屋及乌?
“拿下上都,天下将定,唐瑾安料到苟延残喘的玄端会对南面粮城祁州下手,她想借此制造颜鸩战死的假象,如此才好帮她脱身。”
裹住延昭的手,敏真叹了口气。
“本来的计划是我带兵包抄玄端在前,颜鸩出城迎战被我一掌打死在后,连吞息丸我都带好了,怎料上都诈降,玄端来得无声无息。”
她胸口突然起伏不定,“我赶到时,颜鸩已经伤得很重了,阿昭,你那一箭,真是要了她的命。”
长指为梳,延昭一边为敏真梳发,一边在她胸口轻拍,本是顺气的动作,却挑起了涌动在夜风中的燥意。
敏真突然羞红的脸让延昭将声音放得更柔,却凑到她耳边慢慢说。
“唐瑾安救我一命,我知你要还她人情,可我放心不下你,所以才一路偷偷跟着你。”
听到此处,敏真抓着延昭的手猝然一紧。
心跳被喷洒在耳廓的热息激得越来越快。
像是没察觉身前人的异常,延昭稍顿后,又说:“我刚入祁州城界,就遇见了中典军的斥候小队,我担心你们的行踪暴露,绕上山便看见了朝祁州城赶来的大股中典军。”
唐瑾安托敏真用铁骑压阵包抄,就是想到中典军远在济州,急兵调令来不及。
不曾想中典军有三万人被秘密调往与祁州相隔两县的鹤阳修建堤坝,而樊飞兴也在其中。
“我赶到祁州城外时,只快了中典军半柱香的功夫,你和唐瑾安的局虽重要,但我不能见你在城下同她耗了,所以才放出那一箭。”
延昭想起那日的暴雨,她射出那一箭没留尾钩,瞄准的也不是颜鸩的要害和筋骨,顶多伤及皮肉。
只是她没想到颜鸩会掉进城壕里,更没想到她身子竟这般孱弱。
“那……阿昭在意我吗?”耳朵早已被濡湿,敏真终于还是问出了口。
微微僵硬的身子暴露了她的紧张,就在敏真要放弃时,延昭捏住她的下巴,将她的脸拉到跟前。
“我喜欢你,也只在意你。”
落在额上的吻很轻,敏真怔怔地望着她,“我、我……你……我……”
因为太激动而变得结巴,敏真急切地想回应,浸出汗的手被延昭扣住。
“我一直都明白你的心意,是我懦弱,我的回避伤害了你。”她说得很认真,“也伤害了唐瑾安,她不是延夙阿妹,我对她只剩下愧疚。”
“我照顾颜鸩,无论如何是我伤她在先,二来留住唐瑾安的爱人,算是我对她的补偿。”
几滴眼泪从敏真眼眶里落下来。
“我从前守着圣女的身份,自诩神授贵女,妄想控制一切,我发现自己对你动了情,但我不敢认,因为我控制不住感情。”
延昭帮敏真擦掉眼泪,自己却红了眼眶,“敏真,对不起。”
她泪眼婆娑,“蒙藏部发难,众叛亲离时,我真以为自己要死了,那一刻只有你还愿意站在我身边,我没法再逃避了,我逃不掉了。”
“我唔……”
敏真报复般地将这些年的委屈和爱恋,一同宣泄出来,两人在一片淆乱中吻住了对方。
回城的路上,前后位颠调了,敏真一手揪着缰绳,一手替延昭揉腰。
“不行,我快被你颠坏了。”延昭掐住敏真的手腕,剪了指甲的手没用力。
“是阿昭自作自受。”敏真轻笑,问得漫不经心,“回兰泽以后,我们还要攻打中原吗?”
“当然。”延昭很坚定,“帕拉部族总有一日会离开这片黄沙荒地。”
八部内乱,此劫是人为,却也让延昭彻底沉淀下来,急于求成不是智慧,耐心才是。
“我们一定会赢。”她平静的眸光下,野心和锐气从未被磋磨摧灭。
敏真仰面去看天上那轮黄月,“延昭,我爱你。”
六月中旬,九阳便又燥又热,颜鸩在细微的晨光中蹲马步,她醒来已有三月,从最初无法下地,到如今已经能练功了。
“师叔,她这样练不会适得其反吧,不该静养吗?”沈知羡立在已过不惑之年的男人身旁。
“师门医术,当年你爹学的是‘固养’。”男人胸有成竹,“我学的则是‘破立’。”
凝视着颜鸩单薄的背影,他一捋白须。
“她伤了元气命根,一味固养只能是治标不治本,不如破而重立,她昏迷这段时间,阳元已经重新养出来了。”
颜鸩蹲了半个时辰,双腿还没打颤。
男人欣慰一笑,“只要她肯吃苦,熬过半年,就是脱胎换骨,更胜从前。”
直到正午时分,颜鸩才休息,她静静坐在廊下打量手中的银簪。
棺椁中躺的是被易容成她模样的人,木板夹层中放了些死鸡死鸭,才有了尸臭味。
而她早被人从祁州城下的暗道送到了九阳,这簪子是唐瑾安在她昏迷时塞到她手中的。
香囊不见了,这银簪成了她如今唯一能睹物思人的东西。
世间再无颜鸩,而唐瑾安还在祁州,她摩挲着银簪上的纹路,心中无法平静。
装疯,很辛苦。
左程一在这时提着一袋糕点走了过来,“小鸩,今日可还好?”
颜鸩闻声,没有再如曾经那般慌张失措,她平和地说:“左老,我都好。”
展开油纸,左程一将山药红枣糕递到颜鸩跟前,他笑容和蔼。
“小安说你爱吃甜食,但你身子还没痊愈,太甜了,生火生痰,吃这个吧。”
谢过左程一,颜鸩没胃口,却也不愿拂了他的心意,捻起一块送进嘴里。
食不甘味。
“这院子,你可知谁住过?”左程一看得出颜鸩心神不宁。
颜鸩乖乖摇头,“我不知。”
“小安自小便在这里长大。”
倏地站起来,颜鸩头一次将心思放在打量庭院堂屋上。
左程一出言邀请,“可要同我一逛?”
“好。”颜鸩难得笑自心底。
两人从前院逛到书房,忽然来人请左程一去看题匾。
“小鸩一个人可行?”左程一关切。
颜鸩没收回已经搭上门把的手,“我行,左老您放心去吧。”
她的心思已经飞进去了。
目送左程一离开,指尖上沾了些薄灰,颜鸩推开那扇门,淡淡的凉意里掺着芸香草的气味。
从整整一面墙宽的书架上随意抽下一卷竹册,颜鸩解开缠绕册身的细麻绳,顷然笑出声来。
竹片上全是唐瑾安的涂鸦。
“千字文”三字写得歪歪扭扭,其余几个字,颜鸩瞧了半晌也没认出来。
唐瑾安幼年读书时,定然是身在学堂,心在郊野,否则这竹片上又怎会画满了蝴蝶和鱼虾?
颜鸩暗暗想这,唇角一直勾着笑,她顺着书架朝上,又抽出一本《尚书》,泛黄的纸页被翻阅得边角发毛。
几百张小纸上全是唐瑾安的批记,她的字迹已经变得工整隽秀了。
还有几分不加收敛的锋芒。
“君主霸明堂,百姓藏陋室,秦皇汉武已故千年,垂髫稚子尚且知,万千百姓经年苦,何人念?何人敢念?天下姓‘民’不姓‘王’。”
颜鸩慢慢读着那些纸条,唐瑾安读不下书的日子,遽然重现。
她与这个腐朽的王朝格格不入。
离经叛道的人从未妥协,也不曾屈服,她逐渐变得成熟,学而不认,她踩着那些酸词烂调,一步步往上爬。
站得够高,声音才会被听见。
翻开《贞观政要》,颜鸩站在窗前,日光穿过嫩枝绿芽的剪影落在纸页间,只那一瞬,她心脏突跳。
她仿佛真正参与了唐瑾安的曾经。
坐在一张高脚紫檀桌案前,颜鸩静静描摹着爱人在这里苦读的模样。
瑾安,我想你。
自此,一年半的时光,颜鸩除了练功,就是成日呆在这间书房里。
府门再次被敲响,松桃心中生疑,十日前才来过太医啊。
“皇上口谕,太医院无能,今特送唐瑾安回九阳,一为来日落叶能归根,左老罹患重病,二为全师生之谊,另赐白银十箱以作宽抚。”
正在装疯的唐瑾安笑得更放肆,她将红鲤抛起来,痴傻地瞧着激起水花的艳红。
阿鸩,我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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