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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对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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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微亮,夜里才下过雨, 空中没有浮尘,远天灰蒙蒙的,禾当山被浓雾圈着,只能瞧见山腰处的许经寺香烛不歇。
“颜鸩呢?这槐花丸已经炼成了。”沈知羡提着一牛皮袋的药丸从西苑走到中庭,都没瞧见颜鸩的身影,于是揪住了刚从北城赶回来的松桃。
拍掉袖臂上的寒霜,松桃摇摇头,“我也没瞧见大人。”
晨风里像是夹着冰碴子,从朱漆的大门外灌进来,冷得沈知羡耸起双肩,她鼻尖微动,嗅到丝丝血腥味,遽然回头,只见颜鸩浑身是血,拖着唐瑾安踏进了大门。
颜鸩背着风,右手隐隐抽痛,她几乎提不起长剑,垂下的剑锋在青石上留下蜿蜒的血痕,她胸口起伏,面露疲色。
松桃冲到颜鸩身前,一把扶住了她的身子,“大人!”
看着被颜鸩钳制在手中的人,她半截左腿都被砍掉了,松桃心里咯噔一下,“唐、唐大人,这是?”
“她不是瑾安。”
剑从手中滑落,颜鸩喉间干涩,她被东边的日出刺痛了双眼,虚虚阖上了赤红的眸子。
“不管了!”松桃将她搀到挑廊下歇坐,掏出一块甜饧递给她,“先把这个吃了。”
喘息间的血腥味太浓,颜鸩尝不出甜,只是觉得心口发闷,尚未散尽的怒火烧得她五脏六腑都在翻滚。
“桃子,别摸了,我没受伤,只是太久没杀过那么多人罢了。”
颜鸩抓住松桃的手,逐渐稳住了发冷发僵的身子,她靠在柱上,半张着眼望向侧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唐瑾安”。
沈知羡打量着这人,抬脚踢上肩膀,将她仰面翻过来,不禁感叹,“简直看不出破绽,颜鸩,你怎么看出来,她不是唐瑾安的。”
唇角翘了翘,“瑾安爱我啊,她离不开我的,又怎么舍得伤害我呢?”
“呵,我可不信你没动摇过。”沈知羡同颜鸩对视一眼,两人心照不宣地笑了。
颜鸩的愤怒与刺杀无关,她的怒火,小半来源于“被背叛”的不甘,而大半来源于对自己不信任爱人的自责。
“是,但没人能替代瑾安,哪怕长相身量一模一样。”颜鸩放柔了声音,“瑾安走路,从来都是先迈左脚,右手食指和中指也会跟着微微弯曲。”
“你真是情种。”沈知羡蹲下身,长指探向了躺在地上那人的额头,她稍稍摸索,察觉到了异样。
原来她贴了面皮。
“可唐瑾安未必是,若是他们也用同样的法子挑拨,该如何?”
甜饧彻底化开,颜鸩从胸口掏出唐瑾安亲手给她绣的荷包,“我信她。”
朝阳挣脱浓云的束缚,金光刺穿漫天阴霾,在这光芒万丈的一刻,即使唐瑾安不在身旁,即使敏感的心被疲惫灌满,颜鸩仍旧眼含柔情,“她爱我,我有底气。”
每一次纵情,颜鸩都被唐瑾安给的爱填满,她溺在耳鬓厮磨的欢潮里,反反复复地听唐瑾安念。
我好爱你。
她不是情种,她只是爱唐瑾安而已。
仅此而已。
撕掉那人的面皮,沈知羡拿在手上搓捻,须臾便扔在地上,“脏东西。”
她眉眼间尽是厌烦,“你们,也就只会这些下三滥的招数。”,转眼看向颜鸩,“她的腿,是你砍的。”
颜鸩坐在金灿灿的晨光里,说出口的话却让人脊背发凉。
“是呀,她装得不像,我不喜欢。”
军帐里的炭火烧了一夜,延昭左右睡不着,蜷在地板上的敏真衣衫凌乱,肩颈上的咬痕深浅不一。
许是身上疼极了,她昏睡着,依旧眉头紧蹙。
延昭将人从地上抱起来,余光照见了扔在竹架上的马鞭,桌上的杯盘碎了一地。
昨夜就在这张长桌上,她再一次伤害了敏真。
将毛毯搭在敏真身上,延昭像是逃跑一般,冲出了军账。
直到脚步声彻底消失,敏真才睁开眼睛,她眼角余红未散。
是哭得太久了。
寒风卷不动帐帘,只能吹得帐外枯枝乱颤,她静静凝视着挂在木架上的绛紫衣袍。
上面或许还残留着延昭身上的花香。
抬手抚摸肩上的伤。
延昭咬的伤。
毫不留情地揉捏着伤口,敏真面上涌起潮红,她眼里的爱恋渐渐变成了痴迷。
只要是延昭留下的,她都喜欢。
半晌,一阵剧烈抽搐后,她在余韵中沉浮,昏昏沉沉地舔掉了指根上的鲜血。
唐瑾安的话在她耳边回荡。
“你必须变强,甚至比她更强。”
她双眸涣散,笑得无声。
敏真想彻底占有延昭,她忍不了了。
延昭在林间大发雷霆,“你说什么?二十五个人,全都死了?那个中原人没有中计?”
被颜鸩故意放回来的人跪在地上哆嗦,“是,她、她先是信了,可不知怎的,突然就杀红了眼,她说,没有人可以替代唐瑾安,谁动了这样的心思,就不得好死。”
一拳捶在树上,“就这么难挑拨吗?!”
唐瑾安挪到竹屋小窗下,她将两人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
“没有人可以替代唐瑾安。”
高悬一夜的心沉了下来,她再次掏出藏在主腰里的手帕。
是颜鸩给她的手帕。
属于颜鸩的味道已经散尽了,可她还是紧紧攥在手中。
阿鸩,我等你。
辰时三刻,北城林间,矮山坡上,楼阁之中,全是藏青色的影子,颜鸩穿了一身大红色,白玉带子束着腰,发带和剑穗也是大红。
日光被密叶揉碎,落在她的面上,鲜红反倒衬得她越发清冷。
“你有什么资格跟我单挑?”颜鸩打量着站在树荫下的少女,认出她手中提的是九环刀。
“不论输赢,我都亲自替你解开这林中之阵,免得你们再硬闯,可若是你输了,你就要帮我一个忙。”敏真抖动着手腕,铁环擦过刀身,脆响不绝。
剑身出鞘,颜鸩应了她的要求。
不逾十招,敏真逐渐发现,她引以为傲的力气在颜鸩面前就像是可笑的把戏,不论她的攻势多凶猛,颜鸩的剑锋都是点到为止,她倾注在九环刀上的力伤不到颜鸩,就像是砍进了棉花里,只累得她刀势渐弱。
刀口挑住了长剑的血槽,颜鸩并不与她对抗,反倒是顺着她的力道一送。
寒芒直逼心口。
仰面避闪,敏真脚下卡着巧劲,电光火石间再次扑上来,长剑被砍出了一块小豁口,颜鸩握着剑柄的腕骨莹白。
她横剑格挡敏真的压砍,敏真忽然说:“你生得真好看,难怪她对你念念不忘。”
“把她还给我!”颜鸩不再有所保留。
沈知羡立在风赢身后,不禁感叹,“好身手。”
“哦?”风赢以为她有见解,“怎么好?”
“好得我都看不清。”沈知羡一本正经地答。
风赢一时语塞,将人拉到自己身后,“当心伤着你。”
前方打得火热,只有沈知羡的眼睛落在了风赢腰上,她凑到风赢耳边,“还好我最近没有折腾你,否则,你这腰可受不住。”
松桃悄悄将耳朵伸过来,却被风赢一把揪住,“小孩别听。”
敏真手臂上挨了两剑,血染红了她的臂袖,流到掌中。
颜鸩见状,运气于剑,翻手一扫,便震得她脱了手,九环刀落到地上,敏真刚想躲,长剑已架在了颈侧。
“是我小看你了。”敏真笑得坦然,从袖口中掏出一小张羊皮,“衢州,西南烟瘴,想进去太难了,但这上头有条路,不仅能过人,还能走马,我想你会喜欢。”
“看来,你是铁了心要我帮你。”颜鸩垂下剑锋,“不妨说说看。”
“放我和延昭走,至于其他人,都得麻烦你杀掉。”
敏真站得笔直,她不是在求人,她笃定颜鸩会应。
“如果我想要,我大可以把你们都杀了。”
朝前走了半步,敏真将羊皮地图塞进颜鸩的手里,她压低了声音,“杀了延昭,八部一乱,就没有势力能牵制九阳军了,届时瑞王若起了反心,你颜鸩守不住帝都的,你不想和唐瑾安一起亡命天涯吧。”
她说到了颜鸩的心坎上。
“挟持我,然后用我换唐瑾安。”
颜鸩眸光微动。
“松开我!延昭,你怕了,想跑啊。”唐瑾安甩开延昭的手,铁链砸红了她的手背。
“我是想挑拨你们,让你心甘情愿地跟我走,既然失败了,那就只能绑着你走了。”
捂着被打伤的手,延昭不和唐瑾安纠缠,偏头看向身后的人,“把她架走。”
一行人匆匆下了竹屋,延昭四下张望,“敏真呢?”
随从皆说不知。
她看了唐瑾安一眼,又瞧了瞧天色,“不等了,我们走!”
“往哪儿走啊?”
颜鸩的声音陡然响起,正在挣扎的唐瑾安立刻循声去望。
四目相对。
她激动得手都在颤抖,“阿鸩!”
唐瑾安气息凌乱,几乎要哭了,她用尽全力喊道:“阿鸩救我!”
这两声喊得颜鸩也想掉眼泪了,看着唐瑾安身上破破烂烂的衣服和额上肿胀的伤口,她心如刀绞。
剑锋之下是敏真的侧颈,她收紧了手臂。
“延昭,把她还给我。”
延昭也早将唐瑾安扯到了身前,手中的弯刀同样也锁着她的命脉,她来回打量着周遭的情状,慢慢退到了一棵粗壮的树前。
“颜鸩,你不怕吗?”
执剑的手出了汗,颜鸩眼中杀意隐现,却生生笑出来,“你伤不了她。”
“她是我的。”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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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些片面的想法:
站在敏真和延昭的角度,她们是不知道颜鸩要造反的,所以理所应当地认为她会很在意帝都的存亡,而九阳被夹在帕拉八部和中原之间,一旦失去八部的牵制,瑞王举兵谋反就没有后顾之忧了,反之就是腹背受敌,站在颜鸩和唐瑾安的角度,她们不能让瑞王失去牵制,一来,以她们的势力,压根无法与九阳军抗衡,她们只能与瑞王合作,但实力悬殊太大,是无法统一战线的。二来,八部一散,即使瑞王不在此时谋反,也极易逼得各方势力为抢先机而起兵,端王野心昭然若揭,章枫、福圆都与他有关系,足见他对帝都的渗透,他远在淮州,究竟养了多少人,又能有多少势力愿意为他所用,并非左程一所讲那么绝对。三来,若各方按兵不动,瑞王也不谋反,以建兴帝的性子,只怕随便找个借口也要杀了他,然后削九阳军,那颜鸩她们的计划就得推倒重来。
前边提到瑞王回帝都要钱,建兴帝却以他扰乱变法为由,将他赶回了九阳,其实真的是影响变法吗?他只是怕给了九阳军好的军械战马,会威胁他手中的皇权,他很清楚九阳军有多艰难,但他不管,就是让九阳军和帕拉八部之间形成一种平衡,谁也吃不掉谁,一直僵持,那他在帝都就可以“高枕无忧”,他对待中典军也是一样的道理,为了那点皇权,他已经魔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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