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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告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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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怎么……查到我的?”杨忠君喘不上气,他知道颜鸩不会给自己一个痛快,索性能拖便拖。
颜鸩端详着他的狼狈,褐眸中的阴郁渐渐散了。
她扫了眼手中的剔刀,“这刀,剥过好几个人的皮,可他们只交代了罗佑。”
“前左副都御史罗隽被大理寺构陷,我带人赶去抄家时,他的兄弟,也就是罗佑,已经死了,我当时就猜是罗佑的同伙想杀人灭口,大理寺上下,我查了个遍,唯一一个去过九阳的人,天生不举。”
说到此处,颜鸩眉头轻蹙,她将刀扔进炭盆中,抓了一把炭灰搓手,“我本以为这只是两派相争,罗佑的死也只是个巧合。”
“苍天无眼,他和黄子为都没落到我手上,另外四个,也压根不认识你,直到赵家出事,有人提了你的名字,我才想起来,你曾经也在大理寺署事。”
她瞥了眼搁在桌案上的纸,“我找到了罗佑的账本,他前前后后给你送了三百两黄金,你们的‘情谊’倒是不浅啊,你以为只要杀了罗佑,就再不会再有人认识你,可你没料到,他把你们的来往全都记了下来。”
杨忠君喉间呛着虚弱的喘息,微眯着的眼被咸涩的汗刺痛,左腿像是在被火燎烧,一动就是剜心刮骨的痛。
颜鸩取下铁夹棍,“歇够了吧,她的手指被掰断了,我们先算这笔账。”
通风口外,大雨倾盆。
猝然一声惊雷炸响。
杨忠君失禁了。
深秋暴雨,苍穹晦暗,唐瑾安举着伞,赶到了暗牢外,从石檐上流下的污水四溅,松桃沉默不语,她靠在厚重的铁门边,手里攥着黄梨木制成的圆盒。
“阿鸩还没出来?”收了伞,唐瑾安袖侧被雨淋透了。
松桃摇摇头,“已经四个时辰了,里头上了锁,我也进不去。”
她将手里的盒子递给唐瑾安,“沈知羡送来的,是稳心安神的药,我要去西苑取刀,先走一步。”
“桃……子,伞……”
松桃眼眶发红,径直走进了大雨里,目送着她的背影走远,唐瑾安轻叹一口气,她遣走了看守,独自一人留在暗牢外。
浓云压在鼓楼上,暴雨冲刷着却金台的红墙,隔着雨帘眺望,她恍惚间瞧着满院都是血水。
枯枝在寒风中乱颤,形似鬼魅,又如冤魂,棕黄的枯叶被拍进泥土里,像是敷在坟堆上的纸钱。
身后的铁门被拉开,唐瑾安一转头就看见了颜鸩。
也将她的慌张尽收眼底。
颜鸩抬袖去擦面上的鲜血,余光瞥见双手的血秽,又猛地将手背在身后,整个人僵在石阶上,不知所措。
“瑾、瑾安,你怎么在这儿?”
唐瑾安向她更近一步,颜鸩也不往后缩,只是不敢看她的眼睛。
僵硬的身体被圈进温暖的怀抱,唐瑾安没有笑,却很温柔,“我想你了。”
“脏……”颜鸩小心翼翼。
抓起她的手,唐瑾安撩起衣摆帮她擦,“杨忠君确实脏,但我的阿鸩很好。”
“我的阿鸩,你是我的……”唐瑾安一边擦,一边重复。
直到几滴滚烫的眼泪砸在她的手背上。
唐瑾安轻笑,抬眸盯着她,“大人又哭鼻子喽。”
颜鸩浑身都冷,只有被唐瑾安抓住的手还有温度,视线被泪水模糊,雨声敲碎了她的哽咽,“瑾安,擦不干净的,我的手太脏了。”
放下衣摆,唐瑾安扣住她另一只手,“我不介意。”
鲜血腻在两个人的掌心,颜鸩的挣扎无力又缓慢,她颤抖着唇,断续的喘息间都是浓重的绝望和痛苦。
大仇得报,没有丝毫快意,只是一直支撑着颜鸩的信念随着这场大雨彻底消散了。
冷风吹得她意识昏沉,向前倾倒的身子被唐瑾安抱住,将丹药塞进颜鸩的嘴里,唐瑾安轻轻拍抚着她的后背。
“瑾安,我们去后竹林,好不好?”颜鸩吃了药,心跳逐渐放缓,却依旧颤抖得厉害,她闭着眼,思绪回到了少时。
唐瑾安摸着她的发,“我抱你。”
“好。”
暴雨喧嚣,颜鸩缓慢地蹭着唐瑾安的胸口,天地苍茫浑浊,她只能感受到唐瑾安的存在。
树树皆秋色,白雾笼着远处的木桥。
唐瑾安走得很慢,她垂首亲了亲颜鸩的额头,抱着她踏上了板石小路。
“我当时要来却金台,所有人都劝我不要,他们说你一定会杀了我。我本以为你该是三白眼,立锋眉,可掖门下初见,我没想到你生得这样好看,我自己烧了屋子,你冲进大火里来救我,夜里迷迷糊糊地就要往我怀里钻,我推开你,你就缩一旁发抖,也不哭闹,我实在看不下去,就和你躺上了一张床,你发了高热,闹了半宿,我却没觉得你讨厌。”
她说到此,唇角一弯。
颜鸩贴在她的胸口,听着她的心跳,渐渐缓过神来。
“我从未介意过你的身份,也从没想过要利用你,在却金台呆的时日久了,我发现你并非冷心无情,嗜血杀人,只是皇命难违,身不由己。你的往事我都不敢多想,小稚无异于你的亲妹妹,倘若是我瞧见那般场景,只怕会当场发疯。杀人偿命是天经地义,杨忠君恶贯满盈,死不足惜,我唯一担心的,只有你。”
贴着面颊的胸口滚烫,颜鸩泪流无声,她听着唐瑾安一字一句地说,刹那间觉得像是回光返照,十恶不赦的人,临死前,终于也尝到些甜头。
如果这是一场梦,颜鸩宁愿永远不要醒,就这样死去,哪怕被困在彼岸永世不得轮回,她也心甘情愿。
被濡湿的衣料贴在胸膛上,唐瑾安知道怀中人在听。
“我担心你被困在仇恨里,更担心你无法原宥自己,可是我不傻,若是你真的一无是处,如你口中那般不堪,我又怎会爱你?桃子和风赢视你如长姐,却金台上下几千人对你忠心耿耿,我从未见过谁会为部下挡刀,你我去划船,连老妪都记得你,颜鸩,你已经够好了,形格势禁,别对自己太苛刻。”
走上木桥,两人被浓雾罩住,颜鸩终于抬起眸子去望唐瑾安,“瑾安……”
她薄唇紧抿,欲言又止,举着伞的手轻晃。
足下稍顿,唐瑾安垂眸,“你想与我说什么?”
颜鸩几度开口,却找不到自己的声音,她迎着唐瑾安饱含爱意的眼神,勾住了她的脖颈。
冰凉的唇瓣不停发颤,唐瑾安由着她小啄。
雨越下越粘稠。
唐瑾安颠了颠她,反客为主。
颜鸩低低的啜泣戛然而止,灼人的爱意被灌进了她单薄的躯壳。
最后一滴泪从眼角滑落,她睁开了眼。
松开被吻得发烫的柔软,唐瑾安再一次问,“你想与我说什么?”
“我爱你。”
颜鸩本来想说的是“不要离开我”,可唐瑾安给的爱太多了,她不害怕。
她已经不害怕了。
热泪在唐瑾安眼眶里打旋,“你再说一遍。”
“我说,唐瑾安,我爱你。”
颜鸩轻轻地说,唐瑾安仰头阖眼,她想忍,眼泪还是淌了下来,沿着颊面缓缓往下流。
“颜鸩啊,你真让我着迷。”
雨水冲打着伞蓬,颜鸩仰面索取,唐瑾安垂首给予。
桥下的流水奔流涌动,闭上眼,颜鸩又回到了明理湖上,圈着腰身的手越勒越紧,令人沉迷的窒息感逐渐泛滥。
她投降了。
唐瑾安那夜溺水,就再也没上过岸,她既决定了要爱颜鸩,便没想过回头,哪怕坎坷一路,也不过是逢山则攀,遇水则蹚。
沸腾的爱永远不会被凛冽的北风一吹就迸碎如尘。
她终于亲手击碎了颜鸩的不安。
“阿鸩,抱紧我。”
动情的眼眸扑闪着水汽。
唐瑾安抱着她朝竹林里跑去,茫茫白雾被她遥遥甩在身后,每一次起伏都颠得颜鸩红唇未动,心旗先摇。
“瑾安,你还没见过我练剑呢。”从唐瑾安怀里跳下来,颜鸩笑着帮她捶肩捏手。
围着自己来回转的人活像只小狗,唐瑾安勾住她的腰带,“看来我今天有眼福了。”
颜鸩使刀只是为速杀,长剑心法才是她傍身的绝技。
余光照见落在地上的长树枝,颜鸩脚下一勾,抬手抓住了枝条。
唐瑾安不懂剑术,甚至看不清颜鸩的招式,但她依旧看得很仔细。
颜鸩少时,也是这样日复一日地在竹林间练剑,她那时脸上该是稚气未脱,人也是小小一只,恐怕还会因为举不起长剑而苦恼。
只一瞬,唐瑾安觉得自己参与了她那段静好的时光。
颜鸩耍的是七十二式,也是小稚只学了一半的招式,在横雾山时,松桃练刀,风赢练棍,她们师姐妹俩练剑,师门后山竹林茂密,常能瞧见她们二人的身影。
这里本是一片荒地,颜鸩为祭奠小稚特意栽了这片竹林,她常常在这里练到站不起身,刻意折磨自己,企图用痛苦来冲淡思念。
可如今,她找到了自己的幸福。
竹林繁密,雨雾朦胧,颜鸩在旋身时看向唐瑾安。
小稚,我要放下过去了,我不能让她担心。
一阵微风拂过,竹针簌簌,几滴雨砸在颜鸩面上。
却不冷。
像是小稚在告别。
师姐,来岁平安,岁岁平安。
城郊西山。
“圣女,天黑即可入帝都。”
“我真的很想念她,可惜她不肯来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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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第38章 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