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臣嫁贼子》枣骨

3、主腰

　　却金台走水，不出一日，便已经在帝都传遍了。

　　“三爷，来客了。”跪在珠帘外的丫鬟穿得单薄，脚踝处系着的红线上挂着银铃。

　　魏学屹手中的折扇一合，猛地抬起眼皮，“快请。”

　　抱着琵琶的乐妓与颜鸩擦肩而过。

　　丫鬟半跪着撩起珠帘，颜鸩抬腿迈了进去。

　　“难怪见不到颜大人，原来是火场救美去了。”魏学屹将茶碗推到颜鸩跟前，茶香氤氲在暖屋里。

　　颜鸩瞧都没瞧。

　　接过丫鬟递来的热帕子，颜鸩草草擦了擦手，便入座了，几道摆盘精致的小菜勾不起她的胃口，“找我来，就为了说这个？”

　　魏学屹拿起筷子，夹住几根姜丝送进嘴里，就着一口陈酿咽了下去，他满足地眯上了眼睛，“你不要命了？我是怕你被她勾去了魂儿。”

　　抿了两口酒，颜鸩身子稍热了些，“她要是被烧死了，唾沫星子都能淹死我。”

　　“当真没私心？”魏学屹顿筷，双眼提溜转，闪着精光。

　　颜鸩转眸一笑，“我没有磨镜之好。”，她毫不避讳，“唐瑾安的死活不重要，但绝不能死在却金台里。”

　　魏学屹合掌大笑，又往嘴里塞了两口菜，“好！好！这倒像你的作风。”

　　他嚼了两口，问道：“旭州那位死了？”

　　颜鸩拣着菜用了点，“让他先在牢里呆上几个时辰，至于怎么死，就看他熬到哪一步了，打着稽查官盐走私的名号贪吞暴利，如今爪子伸到你我身上，便是留不得了。”

　　“大理寺管你要人该如何？”

　　许是那两口酒起了作用，颜鸩眼下晕着淡淡的红晕，“才跑了个国子监祭酒，都没人去追，三法司早乱成一团了，他们分身乏术。”

　　她又灌了口酒。

　　魏学屹吃到七分饱便搁下筷子，他用锦帕擦掉嘴角的红油，犹豫再三说道：“这次丢了些盐倒不打紧，可……走私官盐被抓住，我这项上人头只怕不保。”

　　颜鸩无声地笑了，她抬眸凝视着魏学屹，后者被她看得发毛。

　　将最后一滴酒咽下，颜鸩撑着首，褐眸蒙着层水汽，晦明不清，“你不做，自然有别人做，这个中利弊，你还不清楚？魏学屹，要是这生意落到赵家手里，魏家这辈子翻不了身。”

　　魏学屹魁梧的身影挡住了烛光，颜鸩被一片阴影罩住，她火上浇油，“你还想舔一舔赵家两兄弟的鞋底？”

　　扇柄被折断，魏学屹一点就炸，“去他娘的！。”

　　颜鸩也站起身，不紧不慢地说：“如今旭州主事的是个聪明人，别怕。”

　　她将断成两截的扇子捡起来，摩挲着断痕，漫不经心道：“帝都还翻不了天。”

　　残阳西悬，颜鸩下了楼，一眼便瞧见松桃立在门口，她刚要张嘴，松桃却朝她递了个眼色，朝她身后瞄了瞄。

　　“颜鸩。”

　　温软的嗓音颜鸩已经听熟了，她转过身，只见唐瑾安浸泡在金黄的余晖里，她已经换上了却金台的公服，像是刚从宫里出来。

　　颜鸩走到她身前，“瑾安有事找我？”

　　唐瑾安眼神和善，却叫颜鸩读出了几分玩味，“昨夜，大人的香囊掉在我被褥里了。”

　　她将“被褥”二字咬得重，颜鸩的脸倏地烫了。

　　东后院的火，半个时辰才被扑灭，所幸刚下过大雨，木料潮湿，这场大火没殃及院子里其他房屋，单单将唐瑾安的屋子烧毁了。

　　搁在里面的卷宗变成了灰烬，泡在污水里，再瞧不出一个字。

　　颜鸩淋了雨，周身新伤叠旧伤，抱着唐瑾安一摔，竟当场昏迷过去。

　　后半夜她发起了高热，恍惚间将薄衾全部踢开来，只是下一刻，人又被塞回锦被里。

　　腰被人紧紧箍着，颜鸩脑袋昏沉，想反抗，却又提不起劲儿，手脚软绵，迷迷糊糊动了半天，许是药力起效，才睡死过去。

　　日上三竿，颜鸩睁开眼睛，顿觉周身异样，暗暗动了动身子，发觉自己穿着一件水蓝主腰，可她自己的主腰都是素白的。

　　翻过身，榻上多出一个软枕，褥子凌乱，显然是有人躺过，颜鸩扶着酸胀的腰，慢慢坐正身。

　　掌心蓦地摸到了一个小结，垂眸看去，系在腰间的宽布雪白，小结系得精巧，显然不是出自松桃的手。

　　房门被轻轻推开，唐瑾安端着一碗药小心翼翼地跨进来，颜鸩抬头望去，瞧见了她眼睑下淡淡的灰青。

　　“你醒了，正好把药喝了。”柔荑伸到脸前，颜鸩接过那碗黑黢黢的冒着酸热气的汤药，胃里翻江倒海。

　　几口苦涩的药汁掠过干涩的喉咙，昨夜零散的记忆重新拼凑起来。

　　“别动，出一身汗就好了。”

　　“你的主腰湿透了，我帮你脱掉。”

　　“……”

　　盛药的碗盖住了颜鸩半边脸，唐瑾安看不见她的神情，只瞧着那两只小耳朵霎时变得通红，视线下移，落到那件水蓝的主腰上。

　　颜鸩太瘦了，主腰虚虚挂在她的身上，半遮半掩的腰细得不像话，唐瑾安垂在身侧的手一颤。

　　昨夜碰触时的温度再一次灼伤了她的指尖。

　　两人谁都没提夜里发生的事，颜鸩用过午膳便从却金台溜走了。

　　唐瑾安将一个雪青的香囊递给颜鸩，香囊是被缝补过许多次的，缀在上面的穗子已然失去了本来的颜色。

　　拿过香囊，颜鸩忽而一笑，说道：“我饿了，瑾安呢？”

　　唐瑾安隐约觉得颜鸩在回避什么，而她想回避的定然与这个香囊有关。捡到香囊时，唐瑾安随手一捏，里面应该只是些干花草叶，闻起来早已没了香味。

　　颜鸩如今权势滔天，金银珠宝随她挑，为何一直留着这个不值钱的香囊？

　　面上不显露，唐瑾安只道：“若是大人做东，我倒是饿了。”

　　粲然一笑，颜鸩说：“瑾安新任，让你掏银子，岂有此理？今日去哪儿，随你挑。”

　　“无宅。”

　　不仅是颜鸩，松桃闻言也是一楞。

　　无宅明面上是帝都第一酒楼，背地里却是多少富商朝官的梦中乡，去过一次便是魂牵梦绕，里边奢/靡/淫/乱，颜鸩心里清楚，松桃也不陌生。

　　三法司的人都是挑着天黑尽了，偷偷摸摸地走后门去，唐瑾安新任监察处长官的事早就人尽皆知，如今光明正大地去，岂非断了自己的前程？

　　“大人舍不得？“唐瑾安笑道，眉眼间纯善稚真。

　　颜鸩摇摇头，伸出一只手，“请。”

　　天子脚下，人烟阜盛，八条大道汇集之处便是无宅，从楼里泄出来的光几乎照亮了帝都半边天，颜鸩还没走近，站在楼下的人便匆匆跑了进去。

　　空气中的酸香麻辣混在一起，闻着味的人在心里一炒，嘴里虽没吃着，却也餍足了。

　　颜鸩偶遇同僚，免不了寒暄几句，唐瑾安与他们不熟，先一步踏进了无宅。

　　堂内熏香缭绕，酒气盖过了菜香，她向里走了三两步，被人陡然叫住。

　　“哟，这不是唐大状元嘛。”将胖身塞进藤椅里的男人挺着肚子，大腹便便，脸上也腻着厚厚一层油，本就不大的眼睛被颊上的两坨肥肉挤成了一条缝。

　　唐瑾安认识他，却装作陌生，她微仰着头，眼里的不屑彻底激怒了男人，胖手抓起一旁的玉酒壶便砸向唐瑾安。

　　“状元又如何？你不过也就是个浅短妇人，日日在外抛头露面，成何体统？”

　　就因为唐瑾安是女人，所以他并不觉得自己在以下犯上。

　　堂内的喧闹随着一声脆响戛然而止，碎玉飞溅到唐瑾安脚边，她静静伫立在原地，享受着男人发怒发狂的无能模样。

　　“爷弄死你！”

　　“你要弄死谁？”

　　冰凉的嗓音像是刚从寒潭里捞起来，颜鸩瞥了眼遍地狼藉，面色不虞，她走到唐瑾安身旁，盯着僵在一旁，双唇惨白的男人，“右少卿不好好断案，倒把打打杀杀挂在嘴边。”

　　长靴踩在碎玉上，咯吱声吓得男人瘫软在地，颜鸩走到他的跟前，“动辄杀人，我看你别在大理寺呆了，去九阳战场吧。”

　　男人眼里的恐惧夹杂着哀求一同溢出，黄浊的鼻涕敷在嘴边的胡茬上，“颜、颜大人！饶、饶命！”

　　睨了他一眼，颜鸩故意提高了音量，“瑾安在却金台署事，谁敢动她，就是跟却金台过不去，他喝醉了，带他下去好生醒醒酒。”

　　男人吓得浑身痉挛，扭着身子胡言乱语，松桃见状，忙招呼人一起将他架走了。

　　“两位大人受惊了，还请往小苑一坐。”匆匆赶来的老妪年过六旬，却红光满面。

　　唐瑾安的心绪绞缠如麻。

　　监察处的设立，对外，无异于再次削弱了三法司的权利，对内，不论唐瑾安查不查，她的出现就已经威胁到了颜鸩以及她背后所有人的利益。

　　没人喜欢头上悬着一把刀。

　　于颜鸩而言，不与唐瑾安过分亲近才是上策。

　　混乱的思绪被关切的声音打断，“瑾安，他可伤到你了？”，颜鸩收敛了锋芒，凑到唐瑾安身边。

　　“无妨。”话脱口而出，冷淡又疏离，唐瑾安大惊。

　　颜鸩察觉到她的不悦，却没多想，只当她是因这事心生不快。

　　唐瑾安只怕自己露出马脚，思虑片刻，轻轻抓住了颜鸩的手腕。

　　温热刺透肌肤，颜鸩手臂一僵，夜里的记忆翻涌而上，直冲颅顶。

　　“热，你松开我。”

　　“别动，就这样睡。”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
松桃：小结系得精巧，就不是出自我的手！？没遇着唐瑾安之前，都是我系的，没给你勒死，你就知足吧！颜鸩，你眼里就只有唐瑾安!【记仇.jpg】
颜鸩（害羞版）：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