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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瑞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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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鸩捏着帕子慢条斯理地擦拭指根上残留的血迹,大红公服上绣着的金色祥云在日照下熠熠生辉,嵌玉攒银的雪白腰带上系着却金台的腰牌和一个崭新的荷包。
她高坐马上,慢悠悠地朝城门去,刚抄完家,她浑身上下煞气逼人。
立在城门口的唐瑾安心不在焉地应付着同僚,直到听见熟悉的马蹄声,才倏地转过头去。
四目相对,被金光簇拥着的颜鸩朝她露出了个明艳的笑,长指拨弄着腰间的荷包,唐瑾安见状勾唇一笑。
那是她亲手替颜鸩绣的,里头塞着她去素志寺求来的保命符。
两人对视片刻便错开视线,颜鸩收了笑,眉眼冷戾。
却金台的人浩浩荡荡地将城门口围了个水泄不通,长弓冷箭,弯刀钢刃,一应俱全,颜鸩翻身下马,面色阴翳。
她连一个正眼都没给唐瑾安,与秦彦筠擦肩而过时,足下一顿,竟吓得后者浑身发颤。
怂胆草包。
接过松桃递来的弯刀,颜鸩漫不经心地掂了掂,似有若无的血腥气笼罩着众人,围在唐瑾安身边的朝官无一不是战战兢兢的模样。
她径直走到城门下,守城的兵士满脸谄媚,“颜大人,这里有藤椅。”
瞥了他一眼,颜鸩忽然笑了。
只是她这声笑又假又冷。
“我这靴子脏了。”她垂眸看着脚尖的血迹,下一刻,兵士便跪在她脚边,用军服替她擦拭秽物。
察觉到后背上灼热的,似要将她瞪穿的视线,颜鸩缓缓转过头,直勾勾地盯着唐瑾安,“我就这做派,唐大人看不惯,尽管参我,老盯着我看,我还以为你喜欢我呢。”
带出来的都是心腹,都知道二人背地里是什么关系,但主子要演戏,他们也得配合。
风赢率先笑出声,紧随其后的笑声愈发大,落进旁人耳朵里,对唐瑾安便是莫大的羞辱,她也顺势红了眼眶。
轻颤的肩膀看起来分外委屈。
终于有人站不住,伸出头替唐瑾安鸣不平,“颜鸩,你未免欺人太甚了!简直无法无天……”
他还想骂,却被秦彦筠拽住。
“罢了,罢了,此人生性残暴,你又何必招惹她。”
众人窃窃私语,终剩长叹。
颜鸩冷冷地扫了他们一眼,看向唐瑾安时,褐眸微张。
唐瑾安品出些笑意,挑了挑眉。
抬脚踹开了还在擦鞋的兵士,颜鸩掏出一锭金子扔到他怀里,兵士捧着钱千恩万谢,识趣地招呼自己人退远。
铁骑声震天动地,颜鸩负手而立,战马冲到跟前,她也纹丝不动。
坐在马上的男人穿着盔甲,皴裂的手勒住缰绳,马蹄高抬,扬起的尘灰里添了些大漠黄沙的气味。
颜鸩颔首当行礼,“瑞王殿下,舟车劳顿,皇上特命微臣前来接您回宫。”
玄瑞跳下马,面上胡茬凌乱,黝黑的面颊上添了一道刀疤,他环视着身周的情况,双眸渐渐黯淡,他招呼身后跟着的十几人卸了刀。
“别来无恙。这些刀,就辛苦颜大人保管了。”
颜鸩看着那些被砍出缺口的刀,心中酸涩,玄瑞的心腹尚且用不上好刀,底下的军士山穷水尽之时,岂非要扛着铁锅、铁铲上阵杀敌?
玄瑞上了马,同颜鸩并驾而行,两人的部下都会看眼色,避得远远的。
“殿下莫要多心,这也未必是坏事。”颜鸩注意到玄瑞在瞧自己的手背。
“父皇多疑,我早料到了,有你在身边,我至少不会死在半路上。”他摊开自己的右手,被长剑钉穿的手掌因为上药不及时,也留下了触目惊心的疤痕。
但与颜鸩手上的伤相比,却不值一提,他也是常年受伤的人,自然知道颜鸩那些疤是反复撕扯所致,伤处刚结痂,便将皮肉撕烂,如此反复。
是非人的折磨。
“你这些年不好过吧。”玄瑞只能瞧见颜鸩的手,但看她身量纤瘦,气血不足,显然是大病初愈,“当年,你和老季给我凑的银子,我还没到九阳呢,就使完了。”
他从未在颜鸩跟前自称过“本王”,但颜鸩一直都唤他“殿下”,即使在他穷困潦倒时,也从未变过。
“季兄就差把自己当苦力卖了。”
两人皆笑,只是一个比一个沉重。
颜鸩咽下了刚要叹出来的气,只说:“今时不同往日,殿下若需要银子,宫里给不了,尽管同我开口吧。”
玄瑞东张西望,将帝都之景收入眼底。
富贵非人间。
“少时锦衣玉食,钟鼓馔玉,还没觉得帝都繁华,如今守着大漠孤烟久了,才觉得自己不知好歹。都是泥牛过海,自身难保,我哪里好向你讨钱?”
许是在黄沙荒漠上跑惯了,玄瑞夹马,刚想驰骋,却被横穿而来的糖人车拦了去路。
沉闷郁结在胸口,他垂头叹气,忽然几道寒光一闪,玄瑞侧身躲避,颜鸩抽刀斜挡,几只弩/箭砸在地上,刀身还在密颤。
又是钢/弩。
颜鸩瞅见高阁上的人影,偏头说:“追!”
十几条黑影转瞬即逝。
“万菊宴要出了乱子,你可不好过。”从战场上厮杀下来的人,倒也没被刺杀吓着,玄瑞隐隐嗅到这帝都的暗涛汹涌。
颜鸩收刀入鞘,淡淡一笑,“万菊宴,年年都出事,殿下这几年没回来,自然不知道,三年前,曲贵妃在晚宴上行刺皇上,两年前,国子监大火,去年,司礼监秉笔在跃升桥上自缢而亡,就不知今年,又是什么花样了。”
玄瑞摇头,“怎么就走到如今这一步了?”
他问自己,也问颜鸩。
更想问问他的父皇。
遥遥望见玄瑞的身影,建兴帝面上却没有笑容,福圆佝着身子,不时便瞄颜鸩一眼。
“微臣参见皇上。”颜鸩隔了好几步便勒住马,恭恭敬敬地走到建兴帝跟前。
玄瑞却将马骑到了建兴帝的跟前,福圆连忙去牵马,挡在建兴帝身前,生怕马嚏惊扰龙体。
可他一个上了年纪的阉人,压根制不住从战场上下来的宝马,马将他甩出去,若不是颜鸩一把将他拎起来,恐怕马蹄就踏在他胸口上了。
“多、多谢,颜大人”福圆受了惊,退到颜鸩身旁。
“儿臣玄瑞,见过父皇。”玄瑞嗓音涩哑,沧桑得不像是二十六岁的皇子。
建兴帝打量着他,却没让他起来,半晌才说:“你在怨朕。”
龙袍泛着金光,玄瑞在大漠练箭时,常常瞪日,现下却觉得金龙刺眼,他恭敬有余,但没有半分亲近,儿臣彻底变成了臣。
“儿臣不敢。”
“不敢!不敢你三年不归家!你当朕死了吗?”建兴帝一脚接一脚踹在玄瑞的肩膀上,不停地数落他。
玄瑞也不求饶,任由他踢踹。
这一身铁骨早就不怕疼了,从他母妃投井自戕后,便再也没疼过了。
日日守着荒沙边境的军士连馒头都吃不上,他对帝都早就失望了。
福圆见状连忙上前去劝,“皇上!皇上!息怒啊!”
“哎哟!瑞王殿下!您服个软吧!”劝不住建兴帝,福圆只能去劝瑞王。
宫门口乱作一团,颜鸩立在宫墙阴影下,静静瞧着这一幕,神色晦暗,隐含着些讥诮。
“滚!给朕滚!”
玄瑞面无表情,“儿臣告退。”,纵身上马,他瞧了颜鸩一眼,便打马离开了。
颜鸩走到建兴帝面前,扶住了他颤颤巍巍的身子。
他的身子早已大不如前了。
“朕听章枫说,你并无大碍,可朕瞧你这脸色,还是不好。”一君一臣朝大殿走去,再没有当初的腥风血雨,建兴帝走得慢,所有的宫人都跪在他脚下。
没有人敢忤逆他,受人掣肘多年,他如今才体会到,坐上这巅峰龙椅的妙意。
“微臣只是受了寒,许多年没发过高热,这病来如山倒,便也有些扛不住了。”颜鸩把刀留在了马上,建兴帝垂眸时,安心了不少。
埋伏在周遭的人漏了马脚,颜鸩登时便察觉了。
又是试探。
御前高手不会犯这样的错。
但颜鸩搀着建兴帝,一副悠然松弛的模样,没有丁点凌厉和杀气。
“泰滨送了几头条银青浪蛇来,朕已经命人取了蛇胆送去了太医院,这蛇胆入药,最是大补,等他们制好了,朕再差人给你送去,你可得保重身子啊。”
颜鸩早就把建兴帝的脾性摸透了,他就爱高高在上地施舍,看别人对他崇敬感激。
他就爱“言听计从”这四个字。
“多谢皇上隆恩。”
“玄瑞这一路,”建兴帝抬头望着飞檐精塑,“没有抵抗吧。”
“瑞王殿下在城门主动交了刀,他只带了十几人回帝都,随从也都交了兵器。”颜鸩实话实说。
建兴帝神情复杂,不知是喜还是忧,“这一路可平安?”
“行至九蕴街时遇刺,但无人受伤,微臣已经派人去追拿了,日落前定能将行刺之人抓住。”
颜鸩没提钢/弩。
建兴帝站在丹墀之上,俯视着宫人,漆眸阴冷,“今年的万菊宴不会再有任何差池了吧。”
颜鸩立在他身后,蜷长的羽睫一颤,“微臣若护不住皇上,甘愿受一切责罚。”
“若朕要你的命呢?”建兴帝回过头,目光凝在颜鸩脸上。
掀袍一跪,颜鸩面上只有恭顺。
“微臣的命本就是您的。”
建兴帝唇角轻颤,继而粲然一笑,将颜鸩从地上扶起来。
“朕最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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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第27章 瑞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