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臣嫁贼子》枣骨

16、血色

　　“唐大人！赵初杀人了！”

　　送走张鸢，唐瑾安刚返回中庭，便瞧见报信的人匆匆赶来，他满头插着鸡毛，几片烂菜叶还挂在他的腰带上。

　　“怎这般狼狈？”唐瑾安打量着他，心里渐渐涌起一股不安。

　　“常平街发生暴动了，颜大人让属下捎个信回来，请您速去。”

　　风赢从屋顶上一跃而下，唐瑾安转眸，“走！”

　　“赵初不死！众怒难平！官商勾结！国将不国！”程家长子程一仰面高呼，跟在他身后的男女老少纷纷从地上站起来，随他齐声大喊，民怨滔天，震得颜鸩双耳刺痛。

　　她站在几块木箱上，垂眸看着躺在地上，被草皮盖住的程家小女，克制着心中的怒火，偏头对松桃说：“你去护着瑾安。”

　　“他们太激动了，我不放心。”松桃环视着被拦起来的百姓，臭鸡蛋液还腻在掌中，她是一阵后怕，若是方才没拦住，这蛋就砸到颜鸩头上了。

　　如今颜鸩袍子上的烂菜叶汁水仍未干透。

　　颜鸩摇头，她喉咙涩滞，一番劝导无果，早已发不出什么声音来。

　　松桃刚挤到人群外，就瞧见了疾驰而来的马车，这时，另一群手持钢叉铁棍的壮汉冲到人群外围，颜鸩遥遥望见了魏学屹得意洋洋的脸。

　　几个守在外围的蒙面人转头看向颜鸩，后者轻使眼色，他们便将十几个壮汉通通放了进来。

　　搔动在瞬间停止，站在程一身边的男人纷纷朝后退去，唯独只有程一还站在他妹妹的尸体旁，振臂高呼。

　　颜鸩这才发觉，他的嗓子也喊哑了，离远些压根听不见。

　　扫了程一一眼，魏学屹走到人群中央，“颜大人！这畜生给你抓来了！”，两个壮汉将五花大绑的赵初推倒在地上。

　　看着滚到自己身前的赵初，程一怒不可遏，抬脚踹在他的面门上，只两脚便踢得他满脸鲜血。

　　颜鸩从木箱上跳下来，并未马上阻拦，待程一发泄几次后，才用刀鞘拦住了他的腿。

　　“杀人偿命，令尊年迈，总不能让他一日之间失去两个孩子吧。”

　　程一胸口剧烈起伏，眼刀已经将赵初凌迟了千万遍。

　　“魏学屹！你……”赵初四肢都被捆住，他长得胖，倒在地上挣扎，活像一头待宰的肥猪，在不安又烦躁地反抗，他撑起头大骂，话刚出口，便被魏学屹狠狠踩住脑袋。

　　“此一时彼一时！朝廷命官在此，休要放肆！”

　　魏学屹要报当年被赵初一脚踩进粪坑里，还要反过来舔他鞋底的仇。

　　颜鸩走到赵初跟前，抽刀斩断了束缚他双手双脚的麻绳，魏学屹见状，虽不解，但看着颜鸩面色不虞，连忙收了脚，躲到几名壮汉身后。

　　赵初一抹油亮亮的脸，捂着还在冒血的鼻子，从地上爬起来，冲着一旁的尸体啐了口黄痰，“呦，你可懂规矩，要不说却金台混得好呢，知道爷们不能得罪。”

　　他笑得嚣张，颜鸩也跟着笑了出来，只是她的笑没有声音，只是脸皮动了动，一双褐色眸冷得快要结出霜来。

　　“奸杀程家小女，可是你做的？”

　　“是老子，又怎样？你敢抓我吗？”赵初一脸淫/笑，“你个娘们儿也能坐上这个位置，被不少人上过吧，让老子也尝尝！”

　　说着他就伸出一只胖手，想摸颜鸩的脸，只是下一刻，寒光遽现，一只完整的手臂便砸到了青石板上。

　　鲜血四溅，人群中发出了惊呼，魏学屹喉部上下滚动一番，脊背发凉，双腿绵软，但大仇得报的快意还是让他眼底浮现出癫狂的笑。

　　赵初先是一愣，而后剜心剌骨的痛让他失了声，他摁着自己的断臂，跪在地上打颤。

　　已无力咒骂。

　　颜鸩用刀挑起他的下巴，“大伙有什么冤屈，一并说来！”

　　人群中冒出一颗头，“赵初打伤了我爹！”

　　唐瑾安走下马车，顺势一瞥，认出那人在却金台当差。

　　是事先就安排好了。

　　她转而看向颜鸩，放柔了视线。

　　颜鸩也在这时回过头来。

　　隔着喧闹的人群，两人相视片刻，颜鸩褐眸中的凌厉就散去了大半。

　　松桃警惕着周遭的异动，风赢却注意到两人的小动作，勾了勾唇。

　　有了一个先例，人群再次涌上来，喊冤的人，多得远远超出了颜鸩的设想，百姓激愤，怒火能将赵初烧得连灰也不剩。

　　“赵初砸了我二舅的家！”

　　“赵初抢了风清观的香火钱！”

　　“……”

　　余光照见从东边赶来的许正章，颜鸩一脚踹在赵初的肩膀上，人群安静下来。

　　臂伤疼得赵初以汗洗面，他恶狠狠地盯着颜鸩，“你、你敢杀我吗！”

　　只是这样的眼神，颜鸩在暗牢里见过太多次，受不了刑的人，在招供前一刻，都是这样的。

　　“恶贯满盈，按新律当处以极刑。”她故意这样说。

　　赵初没注意到三法司的人已经到了人群中间，“新律算个狗屁！我哥是大理寺少卿的兄弟！三法司能拿我如何？”

　　许正章对刑部侍郎笑说：“三法司里头还得混个高低，我们督察院给人捧脚都不配！”

　　刑部侍郎低声冷哼，“无法无天。”

　　“大理寺何时能一手遮天了？”颜鸩眼里闪烁着讥诮的光，分明就没将赵初放在眼里。

　　赵初气昏了头。

　　“大理寺你不放在眼里，康王！康王想要你的命还不是轻而易举！”

　　此话正中颜鸩下怀，她面上不显露，踩在赵初的断臂上，磋碾着他的伤口，“天下都是皇上的，我看你是活腻了！”

　　横脚踢在赵初的腰侧，颜鸩偏头，“把他带回去！好好审。”

　　一团麻布被粗鲁地塞进了赵初的嘴里，堵住了朝外涌的血，几个身着劲装的人将他架起来，摁进了马车。

　　颜鸩摆手散了一众手下，走到人群跟前，她握住一位老妪的手，“我一定会还您儿子一个公道。”

　　她抬头看着将自己围起来的百姓，“我今日承诺各位，赵初必死！也将尽数赔还各位的损失，这厢向各位赔礼了。”

　　她说得诚恳，只是手中弯刀还裹着腥腻的血。

　　人群不多时便四下散开，唯独程一还站在原地，颜鸩走到他身前，“你想说什么？”

　　程一侧眸，哑声道：“我要见到赵初的尸体。”

　　“尸体会吊在鼓楼上，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吧。”颜鸩一边擦刀，一边朝唐瑾安走去，待到她面前时，刀已收入鞘中。

　　唐瑾安眼里含笑，“大人好凶。”

　　颜鸩将刀抛给松桃，随唐瑾安一道走向马车，“我不喜欢他们。”

　　我喜欢你。

　　她撩开帏裳，又伸出一只手，让唐瑾安借力。

　　马车里有淡淡的雪绒花香，那是颜鸩身上的气味，唐瑾安还没有自己的马车，所以只能用颜鸩的。

　　她刚坐在小帘下，便被颜鸩“赶”到了主位上，“我要脱袍子，在那儿不好脱。”

　　分明主位更大。

　　唐瑾安瞅了瞅她躲闪的眼神，轻笑着摇头。

　　这人真别扭，想和自己一起坐，又不肯明说，还找个烂借口。

　　颜鸩背对着唐瑾安，长指在身后摸索，想解腰带，不知是不是紧张，半天没解开。

　　唐瑾安倾身，用食指点住她的脊骨，慢慢向下滑去，察觉到身前人的僵硬，隔着衣料感受到的体温恍惚间变得越发灼热。

　　烫手。

　　钩住颜鸩的腰带，唐瑾安将人一把拉到自己腿上。

　　“我帮你脱。”

　　背身跨坐在唐瑾安身上，颜鸩抿了抿唇。

　　街上孩童打闹，倚在前室的松桃手一紧，勒得马抬起了前蹄，颜鸩脚下失力，又朝前扑去，唐瑾安一手抵住厢壁，一手抓住了颜鸩的领口。

　　脖颈被扼住，颜鸩上气接不住下气。

　　“疼。”

　　本来面色如常的风赢，突然觉得耳根发烫，松桃偏头便瞧见了她红彤彤的耳朵。

　　“师姐，你的耳朵好红……唔！”

　　风赢一把捂住她的嘴，“走、走慢点，我头晕。”

　　半晌，颜鸩的袍子才被剥掉，唐瑾安从身后拿出一件新的，“是我给大人穿，还是大人自己穿呢？”

　　她的手放肆，颜鸩浑身上下没一处幸免。

　　顶着一张通红的脸，颜鸩对唐瑾安微笑，“唐大人脱了我的衣裳，便要不管不顾了？”

　　搭在她肩上的手朝下探去，就要再次触到时，颜鸩轻轻捏住了唐瑾安的手腕，“别。”

　　腕部被她冰凉的掌心包裹，手掌柔软，衬得指根处的老茧分外硌人，唐瑾安将袍子套在颜鸩头上，“放过你了。”

　　将颜鸩两只手拿到跟前，唐瑾安瞧着她掌心中发硬的茧，少顷喉间一紧。

　　“怎么了？”唐瑾安突然没了动静，将头从领口中挤出来，颜鸩便瞄见她正对着自己的手愣神。

　　瞅了眼指根处的老茧，颜鸩心里了然，“我没事……”

　　温热柔软的指腹抚过凸起的硬茧，唐瑾安摸得很轻。

　　但颜鸩早就不疼了。

　　常年用刀的人，总免不了要吃磨破手掌的苦，磨破的次数多了，便生出茧疤来。

　　能长出颜鸩那样的老茧，不知吃了多少苦，也许很长一段时间里，她的手掌都没好过。

　　“从前，常常磨伤吧。”唐瑾安手上动作不停。

　　颜鸩收紧了手掌，将唐瑾安的手紧紧攥住，“都过去了。”

　　唐瑾安由着她越捏越紧，她将头靠在颜鸩的肩上，自顾自说：“许正章他们是你派人叫来的？”

　　“三法司的人，鼻子向来够灵，能把康王牵扯进来，是意外之喜，总会有人说到皇上耳朵里。”颜鸩眸色渐深，语气如一贯平静。

　　“大人这是要给自己留后路。”

　　唐瑾安也很平静，她不是在问。

　　“嗯。”

　　从鼻腔里“嗯”了一声，颜鸩不多言，唐瑾安话锋一转，“大人今日为何叫我来？”

　　“赵初一出事，大理寺那边就有了动静，我把心腹都带走了，只留了风赢在你身边，可双拳难敌四手，我怕护不住你。”

　　唐瑾安偏头，冲着颜鸩的脖颈低声道：“大人下手这般狠辣，就不怕我见而远之。”

　　话还没说完，那纤长白皙的脖颈就缩了起来。

　　没听出她的逗弄之意，颜鸩一本正经道：“可我的确杀了很多人，我不想隐瞒，也隐瞒不了。”

　　“更不想隐瞒你。”

　　唐瑾安先是一怔，而后将手从颜鸩的禁锢中抽了出来。

　　颜鸩手足无措，慌张肉眼可见，半摊着的手掌在膝上微颤。

　　“颜鸩，我不介意。”

　　半身被推倒，颜鸩跌进一片柔软，栖身而上的人将她锁在身下。

　　“只要你是颜鸩，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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