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臣嫁贼子》枣骨

13、悸动

　　残阳吊在灰蒙蒙的天上，唐瑾安在庭院里转了一圈，也没瞧见颜鸩，她抬头看向坐在屋顶的风赢，后者也摇了摇头。

　　安置村民、勘验后山、监督药汤……

　　颜鸩都亲力亲为，从早晨忙到傍晚，滴水未进，直到她返回东后院，才两眼一黑，跪倒在门口。

　　“大人！”松桃忙将她搀扶到桌旁，查录完药账的唐瑾安从城外返回，刚踏进东后院，便瞧着松桃飞奔去了西苑。

　　屋里没点灯，颜鸩一手撑着头，颓废地靠在桌上，另一只搁在膝上的手被尘灰掩去了本来的色泽。

　　她很累。

　　可这份累源自心底，唐瑾安不知缘由，更安慰不了她，只能将炭火点上，端到颜鸩跟前。

　　暖意攀上双腿，颜鸩眼眶一烫，慌忙合上了眸子。

　　“颜鸩，你要吃些什么吗？”

　　唐瑾安的询问里藏着她自己未曾察觉的小心翼翼。

　　“糖水。”颜鸩偏头笑说。

　　只是这笑很勉强。

　　听着门外渐行渐远的脚步和屋顶上悉悉索索的声响，颜鸩知道，她们都走了。

　　支走了所有人，她从后窗跳出去，越墙而走。

　　“炭熄得早，已经凉了。”将手从炭盆上拿起来，唐瑾安立起身子，风赢跟在她身后，环顾四周，瞥见了半开的雕窗。

　　从西苑赶回来的松桃冲进颜鸩屋里，却只瞧见唐瑾安和风赢站在窗边。

　　墙上有一只带泥的脚印。

　　松桃问：“大人呢？她让我去西苑去取新打的长剑。”

　　唐瑾安恍然大悟，“她跟我说要喝糖水，我一走，风赢必定跟着我，她又不去外巡，取剑是为了支走你，她支走我们干嘛？”

　　风赢没抬头，凝视着那处脚印，“昌平村。”

　　入了秋，天暗得快，雨淅淅沥沥地落，颜鸩跳下马，摸黑进了昌平村，孤鸦几声哑鸣，雨夜依旧嘈杂，掩藏了暗夜里涌动的危险。

　　摸索着来到六块土堆前，颜鸩取出火折子，将点燃的纸钱堆在残垣下。

　　她手中捏着厚厚一沓纸钱，火焰直窜眉心，她也没躲，许是蹲得双腿发麻，她索性靠着石壁坐了下来。

　　昌平村孤寂得像荒岛，黄色的纸钱被血红的烈焰无声地吞噬，颜鸩从挎在肩上的布包袱中取出六个糖人，将它们一一摆在土堆上。

　　“小孩子都爱吃这个。”

　　“吃吧，管够。”

　　小稚还不曾吃过。

　　“是啊，师姐，我最喜欢吃糖人了。”

　　雨声遽然急促，颜鸩浑身一颤，她猛地站起身，抬眸东张西望，入目却是一片泼墨般的漆黑。

　　纸钱燃尽了，只剩些火星子。

　　侧目看着被浓雾笼罩的后山，颜鸩抽出弯刀，眼神冷冽，走了进去。

　　“是大人的马！”

　　松桃眼睛极好，到了夜里，更是比寻常人瞧得远，她指着被拴在昌平村村口的黑曹马喊到，唐瑾安冒雨疾驰，眉头紧蹙。

　　风赢瞧着她骑马的背影，似有几分熟悉。

　　三人进了村，也鬼使神差地走到六块土推旁，松桃捡起搁在上面的糖人，“师姐……”

　　正在拨弄纸钱灰的风赢闻声看去，手臂一僵。

　　唐瑾安看了眼脚边的纸钱，又看了眼松桃手中的糖人，终是忍不住问道：“小稚是谁？”

　　松桃惊诧，失了礼数，“你怎么知道？”

　　阴郁潮湿的雨将唐瑾安浇透了，冷风扑面，她突然笑出了声，张扬又放肆。

　　“颜鸩夜夜都会喊这个名字，我抱得紧，又怎会听不见？”

　　只是笑声戛然而止，她将装出来的柔婉温顺踩在脚下，再无半分伪装。

　　风赢恍然，抿掉唇上的雨珠，说：“横雾山掌门收养了四个女孩，师姐最大，桃子是老三，小稚就是小师妹。只是八年前，她被七个人强/暴而死，那年她还没满九岁，师姐也不过十三。”

　　搁下手上的糖人，松桃叹气，“她嘴上不说，但这八年，她一直都在埋怨自己。她曾经一心想保护好我们，可事与愿违。”

　　听不下去的风赢转身去寻颜鸩的踪影。

　　松桃接着说：“小稚死后，横雾山来了一群官兵，师父和风赢师姐被暗算，身受重伤，我只学了些皮毛，师姐想救她们……”

　　“唐大人！桃子！看！”风赢打断了松桃的话，指着后山顶。

　　一群山鸟从密林间直冲云天，四处逃窜。

　　有人。

　　滚烫的血溅到脸上，长靴踩在山溪中，颜鸩一手提着人头，一手攥着裹满血秽的弯刀，耳尖一颤，她在暗夜中转过了目光。

　　只一瞬，弯刀便捅穿了眼前人的胸口，身后寒光一闪，颜鸩手腕侧转，掷出三根毒针，跌进溪水中的黑衣人捂着眼惨叫，从口中溢出的鲜血呛得他满脸通红。

　　颜鸩踩住他的头，将他狠狠踩进冰凉的水里，直到脚下的人不再挣扎，她才收了腿，向后退了几步，脱力坐在溪中圆石上。

　　长靴中进了泥浆，如今溪水一泡，足底又粘又痒，颜鸩将刀丢进溪水中，脱掉了靴子，赤脚踩在血红的流水中。

　　她掏出一块方巾细细擦拭着弯刀上的血迹，褐眸中的杀意尚未散尽，便听见一声饱含焦急的呼唤。

　　“颜鸩！”

　　后山中有一条穿山而过的长溪，潺潺流水将血腥气带到三人跟前，唐瑾安放眼望去，只见颜鸩身旁躺着七八具尸体。

　　瞄见唐瑾安的身影，颜鸩一愣，迅速将刀藏在了背后，又慌慌张张地去抓靴子，被震麻的手一滑，靴子砸进水里，竟顺流而下，徒留另一只孤零零地躺在石滩上。

　　将颜鸩的动作一览无余，唐瑾安紧蹙的眉终于展开，却在看到从自己脚边飘过的长靴时，拉下了脸。

　　她踩进溪水中，路过一具尸体时，故意抬腿将稍显僵直的人踢开，继续涉水朝前走去。

　　溪水将她的衣裙染红，碎发腻在双鬓上，再瞧不出平日里的光鲜亮丽。

　　颜鸩注意到她稍有些费力的动作，想去拉她，刚要动身，一道冷声从前方传来。

　　“坐好！”

　　松桃和风赢面面相觑，而后视线在坐得笔直的颜鸩和面色不虞的唐瑾安身上来回转，松桃说：“大事不好。”

　　风赢难得点点头。

　　左脚踩在右脚上，颜鸩抬眸盯着立着跟前的唐瑾安，一时不敢开口。

　　唐瑾安垂眸盯着她苍白的脸颊，怒气瞬间消失殆尽，抬手捏住了她的脸，“你吓死我了。”

　　颜鸩乖巧地任由她捏，下一刻便被打横抱起。

　　松桃比她先倒吸一口凉气，风赢不动声色地别过了脸。

　　“重……”

　　“不重。”

　　被熟悉的体温簇拥着，颜鸩放松了身体，贴在唐瑾安的胸口上蹭，她的衣襟湿透了，肌肤却滚烫。

　　收紧了圈着颜鸩的手，唐瑾安由着她蹭，落在双臂上的重量很轻，但让她高悬的心落了地。

　　她敢肯定，自己的心境变了。那日在清柳斜街遇刺，她唯一担心的是计划有变，而今夜，她先想到的是颜鸩夜里颤抖无助的模样。

　　只是两人还不曾坦诚相待，她不知该如何开口。

　　蹭得有些迷糊，颜鸩察觉自己被丢上了马，环在腰间的力道陡然消失了，她张开眼四处望，迷茫的眼神显得有些可怜。

　　唐瑾安喉间滚动，跃上马，重新将她揽进怀里。

　　颜鸩回过神来，“瑾安，你会骑马？”

　　靠在颜鸩的颈窝里，唐瑾安终于笑了。

　　“现学现卖，摔了可别赖我。”她偏头，鼻尖蹭过了颜鸩冰凉的脖颈。

　　仰伸着头，耳根烧得滚烫，颜鸩隐隐察觉今夜的唐瑾安有些不对劲。

　　坐下马背颠簸，呼吸被颠得凌乱，脖上酥麻不断，圈住腰的手越收越紧，颜鸩咬着下唇，根本无法招架。

　　黑曹马越跑越快，风声盖过了颜鸩的轻吟。

　　唐瑾安抬起头，将还在发抖的人贴在自己胸口，她眺望着远天的黄月，“再过些日子，就该月圆了。”

　　她怕自己出格，收了手。

　　颜鸩意犹未尽，但她面皮薄，悄悄忍下了。

　　“江槐有圆月吗？”

　　稍稍勒住马，“当然，江槐有一山名为熹悦，秋节登高而望，圆月橙黄发亮，金光绵延千里。”

　　颜鸩乖乖靠着唐瑾安，“可是帝都没有圆月，我到这儿七年了，年年秋节都下雨，从前在家乡，十六的月亮又大又圆，帝都瞧不见，只有漫天黑云。”

　　唐瑾安明知故问，“你的家乡在哪儿？”

　　“横雾山，在九阳边境，越过九阳山脉，就能瞧见帕拉八部。”

　　颜鸩并没有立刻回答唐瑾安。

　　她犹豫了，但她说了实话。

　　摩挲着颜鸩的侧腰，唐瑾安放柔了声音，“今年一定会有圆月的。”

　　“为何？”

　　“因为我会观天象还会算命。”唐瑾安蜷起五指，装作算命的样子，“我算到颜鸩今年一定能瞧见圆月。”

　　颜鸩笑她说胡话，“会观天象还淋成这副样子？”

　　摸到了唐瑾安湿透的裙摆，颜鸩将它攥在手里，“我不会有事的，下次别再冒雨出来找我了，该淋坏了……唔！”

　　腰侧的刺痛转瞬即逝，唐瑾安故作凶狠道：“还敢有下次？再有下次，你就一个人在深山老林里自生自灭吧。”

　　马重新飞奔起来，颜鸩裹住唐瑾安的手，小声问：“你舍得吗？”

　　她以为风声嘈杂能掩盖自己的声音，但下一刻唐瑾安便凑到她耳边。

　　“不舍得。”

　　“颜鸩，我不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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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
当唐瑾安抱颜鸩时，松桃和风赢的心里活动：
松桃：好臂力！好腰力!
风赢：呵，小情侣真腻歪，没眼看……